宣穆很开心,可看着娘亲面上似有愁云,原本的高兴也一点点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问:“娘亲,咱们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
苏容妘手上一顿,沉默了半晌才道:“最快,也要十个月。”
最快的可能便是她现在就腹中有了孩子,等上十个月孩子降生一举得男,然后月子都不坐,直接带着宣穆离开。
只是这般确实……难了些。
宣穆却似感受到了她情绪的低落,自责道:“只要能同娘亲在一处,无论在哪宣穆都不怕,是宣穆年纪小,保护不得娘亲。”
苏容妘心里不是滋味,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刚要开口安慰,猫儿猛地挣扎了起来,从铜盆中跳了出去,甚至一爪将铜盆踢翻。
猝然叮咣的声音传入耳中,竟将愁闷打散,母子两个对视一眼,倒是都不由失笑。
这声音朗朗穿过木窗,传到阁楼上的裴涿邂耳中,倒是成了扰人的杂音。
他蹙眉走向楼台,随意向下一望,正好瞧见下面矮房之中,他的妻姐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一节莹白的手臂,混着她清灵的笑声,只堪堪能见她侧颜,便含着他与她这匆匆几面中未曾见过的温柔与灵动,叫人便移不开视线。
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蹙起的眉不知何时平了下来,下意识拿着书本靠近楼台。
只是苏容妘似有感应般,下意识抬眸,正好对上了他黑沉的双眸——
第16章 狂徒
饶是知晓裴涿邂就在那阁楼上,苏容妘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交集竟来的这般快。
她顿觉尴尬又语塞,反手猛地将窗户关上。
裴涿邂眉心一动,拿着书册的手也紧了紧。
怎得弄得他同登徒浪子一般?
下一瞬,便听这寂静的夜里,女子的声音混合着蝉鸣传入耳中:“日后夜里也莫要开窗了,免得被什么失了分寸的狂徒瞧见,反过来却要说咱们不安分。”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裴涿邂耳力又极好,倒是将话听了个十乘十。
他眉峰一扬,莫名其妙到失笑,只是下一瞬他便反应过来,这话似是在头日夜里,他同他的夫人说起的。
他顿觉有说不清的滋味,虽则希望妻子能将这个庶姐约束好,却又觉得夫妻间床榻上的话,不经转圜,这般直白地说与旁的女子听,别扭的紧。
他轻咳了两声,转身回了桌案旁,将精力放在书册上,把这股不自在之感压下去。
次日一早,苏容妘准备去寻嫡妹,既裴涿邂不好撵,那她可以带着宣穆搬到旁处去住,躲开他便是。
要出门时,宣穆对她不舍的很,她心头一软,觉得老将他关在这屋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带着他在这院里走上一圈也好。
她这宣穆的手走着,一边叮嘱道:“若是下人说你什么不好听的,你不必去理会,见到你姨母要问好,若是见到你裴姨父,记得躲得远远的。”
“苏姑娘平日就是这般教导孩子的?”
苏容妘身子一僵,暗道一声晦气,却只能硬着头皮回身:“妹夫今日怎得没去上早朝?”
裴涿邂身着月白色常服,身型拉的修长,看着倒更似矜贵公子,之前周身的那种冷硬也稍稍褪去几分。
他没说话缓步上前,苏容妘心中升起戒备,将宣穆拉到自己身后。
裴涿邂见状略一挑眉,她莫不是真以为,他会同一个孩子计较?
而宣穆记得这个裴姨父,之前他去寻娘亲时撞到这个姨父,结果当夜娘亲便一整晚没回来,回来时又在擦药膏。
他一咬牙,直接站出来将娘亲挡在身后:“姨父恕罪,之前是宣穆的不是,若有什么责罚对着宣穆来就是,莫要迁怒娘亲。”
宣穆扬起头来,身量都未到裴涿邂的腰,却还是张着手臂将在意的人护在身后。
苏容妘下意识要拦他,却被裴涿邂制止。
他眼眸微眯,看着这小人同他这般戒备:“我何时因着你迁怒你娘亲了?”
宣穆扬起头,稚嫩的脸上透着股与年纪不符的决绝:“宣穆年岁虽小,但也并非眼瞎耳聋之人,娘亲只能每每夜里被传唤去受罚才能为宣穆换来些吃食,还请姨父放过——”
苏容妘被他的话惊得浑身出冷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往回扯,可说的这些已经足够叫裴涿邂生疑。
他眉心蹙起,一双墨色的眸子对上了她,困惑中又带着似审问般的压迫:“苏大姑娘,他这话是何意?”
第17章 二嫁
苏容妘强装镇定:“童言无忌,许是生了些误会。”
裴涿邂看着她细白的手遮住宣穆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来望着他,分明是还有话来说。
“你先松开他。”
苏容妘可不敢松,她在心中暗暗给宣穆道歉,而后开口道:“孩子嘛,总归是希望娘亲陪在自己身侧,我去陪了妹妹就不能陪他,许是生我的气了。”
裴涿邂狐疑看她,她却是不能再逗留:“妹夫自便。”
言罢,她带着宣穆转身就走,终是将裴涿邂躲开,宣穆才开口:“娘亲,我没有胡说。”
他这下知晓娘亲不愿意叫他同姨父说,他便将声音放的很小,只叫她一人能听到。
苏容妘心疼地抚了抚他的面颊:“我知道,方才的
话是说来搪塞你姨父的,我知晓宣穆不是会随意胡说的人。”
宣穆低垂下头来,很是颓然,觉得自己既不能帮娘亲,反倒是害得娘亲惊惶。
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随着苏容妘去拜见了姨母,他想,若是帮不上娘亲,最起码不要给娘亲添麻烦。
嫡妹现下正诵早经,苏容妘到的时候只能在外间等着。
她心有余悸,无意识捏着宣穆的手心,只是怕什么来什么,裴涿邂这时候却缓步从门外进来,瞧见她时倒是没多少意外。
“苏姑娘原是来寻婵娘的。”
也不知怎得,她竟从这话之中听出来些戏谑的意味,似是在笑她走的匆忙有什么用,在这里还是得遇上。
裴涿邂一来,嫡妹的经也不读了,直接从佛堂出来见人,只是瞧见苏容妘后,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夫君同姐姐,是一同来的?”
苏容妘开口要否认,裴涿邂却是率先一步道:“算是罢。”
苏容婵意味深长看了庶姐一眼,而后将视线移开,邀请道:“夫君既来了,不若留下一起用早膳罢。”
裴涿邂没拒绝,苏容妘见状不好再留:“妹妹,那我带着宣穆先回去。”
她刚要走,裴涿邂却是在这时开了口:“苏姑娘——”
他视线落在宣穆身上:“他年岁还小,如何能饿着肚子来回走?”
苏容妘这下倒是没了理由,只能带着宣穆坐下跟着一起吃。
席面上谁都不说话,气氛倒是有些微妙,早膳用的简单,但对宣穆来说却算是很难得的好吃食,他自己每吃一口,便要给苏容妘夹一口放在碗中。
这在高门之中不是很合规矩,但落在裴涿邂眼中,却是觉得有些真情实意的温情。
虽则只见过几次,但他能看出这孩子心性不错,只觉可惜,竟是跟了这样的娘亲,不曾在父亲身边受教导,正开蒙的年岁也不曾寻先生授课。
难不成是以为借住裴家,就能镀上一层裴家的金?
“倒是一直未曾听说这孩子的父亲,不知可有认祖归宗?”
苏容妘手上一顿,飞快道:“他爹死了,还请妹夫莫要提起伤心事。”
裴涿邂一怔,也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只是下意识对上了宣穆水灵的双眸,顿时觉得无论她这话是真是假,受苦的都是这个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自以为终是戳破了她的心思,开口道:“那苏姑娘入京都来,可有中意的人家二嫁?”
他想,一个女子带着孩子终究艰难,且也难叫孩子立足,若是二嫁,将孩子落在那人户名下,倒也算是个出路,科考也好、经商也罢,也好过跟着女子四处漂泊。
亲戚一场,若是选中的那户人家不会随意攀扯裴家,他倒是愿意叫她借着裴家的势头去说亲。
只是还不等苏容妘回答,宣穆看着他的眸光便戒备了起来。
尚且透着几分稚气的童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姨父劝我娘亲二嫁,莫不是也动了要纳我娘为妾的心思?”
第18章 折腾她
桌面上气氛瞬时微妙起来,苏容妘也未曾想过宣穆会说这样的话。
裴涿邂却是轻笑了一声,眉目微微舒展,只觉这孩子有趣,饶有兴致反问:“怎得听你这语气,竟似十分不愿?”
他怕是都不知道,他娘亲为了攀附裴家费了多少心思。
屋内的话传到了门外,原本要进来的齐婉玉脚步一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侧身来听里面所言。
宣穆稍稍沉思一瞬,十分郑重地点点头。
“裴姨父,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面上一派认真,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什么问题:“我娘亲生的貌美,自我记事起,娘亲身边从不缺想将她或纳或聘之人,只是宣穆拙见,见色起意的男人嫁不得。”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他一直洁身自好,倒是从未被人这般说过。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你娘亲?”
似是这问题早在宣穆心中想过很多遍般,他脱口而出:“自然是要对我娘亲好的,三妻四妾之人何来真心?若是真遇上好的,嫌我在娘亲身边多余,我宁愿去慈孤堂,唯愿娘亲日后过的安稳。”
苏容妘听着宣穆这话后背直冒冷汗,却又控制不住心头一暖,倒是不枉费她一个人将他拉扯长大。
可她还是照着他的头拍了一下,板起脸来:“分寸呢?张口便是胡说。”
转而她对着裴涿邂颔首,免不得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孩子说的话,还请妹夫不要当真。”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倒是不甚在意,他指尖扣着碗沿,沉声道:“无妨,虽则璞玉未经雕琢,但也是讨喜,这孩子心性不错。”
这话叫苏容妘松了一口气,却是叫门外的齐婉玉心中警铃大作。
她提裙就往屋里进:“原想着来拜访嫂嫂,却不曾想阿兄竟也在。”
不等人反应,她率先一步道:“嫂嫂可介意再添一副碗筷?”
她姿态的熟稔得很,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不等碗筷端上来,便寻位置坐下,虽同裴涿邂有些距离,但同挨着坐没什么区别。
齐婉玉看了看身侧的宣穆,心下更是确定这苏氏姐妹没揣什么好心,想来是提前教好了这野种要说什么做什么,过来故意在裴家阿兄面前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