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赐坐 ,但这里的石墩子也不是谁都能推得动的,薛夷渊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便自己起身撩袍坐在了与苏容妘面对面的石凳上。
他抬起头,二人视线相撞,到时没忍住都笑出声。
在友人面前装正经、扮君臣,谁能忍得住不笑?
苏容妘挑挑眉:“你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反应挺快,我见的人不多,赐坐没什么经验。”
薛夷渊摊了摊手:“难不成真要为难你宫人挪石凳?对了,那你那日跟裴涿邂回去后,没出什么事罢?”
提起这个,苏容妘轻咳了两句,赶紧将那不自在的羞赧压下去。
“没什么事,我直接回了寿安宫休息。”
薛夷渊点了点头,看了她身侧的叶听一眼,似是有话要单独同她说。
苏容妘见状,只好叫叶听先下去,这才问:“快些说,若是传出去你我二人见面还屏退下人,岂不是要叫你夫人难做。”
薛夷渊双手环抱在胸前:“你身边围的似铁桶般,什么话能轻易传出去,我看你不是怕我夫人难做,是怕裴涿邂多心罢?”
苏容妘原本没往那处想,可提起裴涿邂,她才陡然记起,他一直对薛夷渊有敌意的很。
她装似不在乎道:“你如今都成了亲,眼看着要做父亲的人,他哪里还能似之前那般针对你?”
这话一说,薛夷渊当即蹙起眉头:“你真同他在一起了?”
苏容妘一噎,倒是她没防备,被这般轻易套了话。
她睫羽颤了颤:“不行吗?”
薛夷渊身子稍稍向后仰,靠在石桌上,不情不愿道:“行,你愿意就成。”
他恨恨道:“到底是让他如了意。”
苏容妘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两声打断他:“怎说的像是我被骗到手了一般,我也不是刚及笄的姑娘。”
薛夷渊不说话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难不成他还能拦着?
顿了顿,他只能提醒一句:“他不是寻常人,你与他在一处,要多留心。”
苏容妘知道,这是在说裴涿邂在朝中有权。
她坦然道:“我与宣穆能有如今的日子,他的功劳占大头,若哪日他有了异心,想来也难有人能阻止的他,既如此,倒不如快活一日是一日。”
快活二字随口而出,竟也是成了听着无心说者有意,叫她想起了那一日的欢好。
手中的团扇扇动的也跟着快了些。
薛夷渊见她自己心有成算,便也不再多言,只随便再说些旁的,惹的苏容妘开怀至极。
只是正笑着,她陡然见到立在不远处的颀长身影,仔细一瞧,裴涿邂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与薛夷渊说笑,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苏容妘莫名觉得后背一凉,竟有种莫名的背德之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裴涿邂勾起唇角,笑意却显得阴恻恻的。
好似再同她道:“与他说话,真有这么开心?”
第483章 世世纠缠(正文完)
许是苏容妘错转过去的视线太过明显,惹得薛夷渊也跟着回头,猝不及防看见立在不远处的人。
他眉心蹙起,狐疑道:“这人怎得神出鬼没的,我一同你说上两句话,他就说不上从哪里出现来打搅,莫不是你身边的人给通风报信罢?”
苏容妘轻咳了两声,虽她也有这种感,但总不好同他一起说出口。
她觉得裴涿邂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如有实质,偏他还就在原地站着不靠近。
这是在等她亲自去迎?
苏容妘虽不至于去摆那个太后的谱,但有外人在,她总是要好些面子,被这么看上一眼就颠颠凑过去像什么话?
她对着叶听招招手:“去同你家家主说一声,他要是有事,直接过来说就是,要是没什么事,也别在那站着,怪瘆人的,叫他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叶听领命过去,果不其然,裴涿邂听到这话后,黑沉着脸缓步而来。
薛夷渊转过头来对着苏容妘笑:“啧啧,脾气还挺大,你这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脾性不好的。”
苏容妘微微蹙眉,连带着又去看了裴涿邂一眼。
但这一眼落在裴涿邂眼中,倒是成了嫌恶,他心上一紧,注意自是再落不到吃味上去,但走过去后没有在乎什么礼数,直接站在了苏容妘身后,敛眸看着薛夷渊:“薛统领今日当值,这么闲?”
薛夷渊舌尖抵了抵腮:“娘娘叫臣来说说话,裴大人管的倒是宽。”
苏容妘只觉似有墨云照顶。
这话不是故意惹裴涿邂生气呢吗?
她忙开口阻止这二人的你来我往:“你先去忙罢,宫中本就不太平,别什么时候又叫歹人给混了进来。”
薛夷渊挑挑眉:“好好好,我走就是了。”
在这坐的够久了,本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他也不生气,干脆直接站起身。
只是临要退下时,挑衅地看了裴涿邂一眼。
即便是让他如意了又如何?他不还是没底气,生怕妘娘改了主意?
让他这般紧张着是好事,越是记挂越是在意,在这种事上才越是紧张,若是叫他有了底气,他日真到了为所欲为的时候那还了得?
思及此,他出凉亭之前还转身对着苏容妘笑:“妘娘,改日我再来寻你。”
裴涿邂凌厉的视线似刀子般刺了过去,薛夷渊反倒是更来劲儿,对着苏容妘眨了眨眼。
苏容妘一头两个大,赶紧摆手让他可快些走罢,待凉亭之中只剩她与裴涿邂两人,她直接去扯他的袖子,手顺势向上捏住他的指尖。
“坐罢,傻站着做什么呢。”
原本裴涿邂却是有些恼,可只是指尖被这么主动一牵,他所有的不悦与恼火尽数消散,被轻轻一拉就坐在了她旁边。
他侧眸,墨色的眸子似深潭水般凝视她,也不说话。
苏容妘勾着他的指尖晃了晃:“你这是忙完了?怎得今日有空过来。”
裴涿邂倒是想问上一句,莫不是嫌他来的不凑巧?
可他有眼睛,他会看。
他能看得见妘娘眼底是有光彩的,她也在为能见到他而高兴,既如此他又何必在意旁的有夫之妇说的几句话?
他神色缓和下来,反将妘娘的手握住:“确实忙了些,不过这件事,你定会高兴。”
他另一只手动了动,苏容妘顺势看过去,正好瞧见他袖口中的一抹明黄色。
圣旨从袖中滑出,裴涿邂松开了她,抬手将其展开,苏容妘凑过去看,便见上面写着七年前镇南王府旧案。
这是为镇南王府正名的奏折。
苏容妘呼吸一滞,竟觉有些晕眩,下意识抬手覆了上去,指腹拂过上面写着的“无罪”二字。
这圣旨一出,镇南王府便再不是叫人三缄其口的禁忌,杨州百姓亦是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祭拜,感念先王爷与世子的恩德。
因皇帝的猜忌,镇南王府的一场大火不知多少人丧命其中,而为了这个圣旨,阿垣呕心沥血五年。
如今终于由镇南王一脉唯一的子嗣宣穆,将这尘埋了七年的旧案终于得见天日。
苏容妘指尖有些发颤,呼吸都有些滞涩,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裴涿邂将圣旨收拢,交到了她手中:“三月,我陪你回杨州。”
苏容妘一惊:“什么意思,那还回来吗?”
裴涿邂无奈轻笑:“当然要回来,你如今可是太后。”
苏容妘睫羽微颤,是个能想到的解决。
“那回去做什么?”
裴涿邂拉过她的手,一点点分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骨节分明的长指插入,与她紧扣在一起。
“一来彰显圣恩,叫所有人都知道,镇南王府一案实为冤案,先帝死的不冤,可为宣穆造势收拢民心,二来——”
他声音顿了顿,与她交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你就不想去祭拜沈岭垣?你我已做了夫妻,若不叫你去见一见他,你怕是早晚有一日会心中难安。”
苏容妘低垂着眸子,倒是稀奇地在这种事上否定他:“不,我若是真难安,你我便不会有开始。”
她抬起头,那双明亮通透的眸子就这般映在他眼底。
“阿垣生时,我不曾移心半分,阿垣死后,我为他守孝一年,阿垣踪迹全无,我等他寻他五年,未能得好结果,是此生缘分使然,我已尽过全力,没有半分后悔亦或者遗憾,更没有对不起
他过,日后我无论同谁在一处,都是我有资格来做的选择。”
她说的坦然:“但若是可以,我还是想去看一看阿垣,我想让他知道我如今过的很好,也想去祭拜他。”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来。
“这世间怕是只有我知晓,先世子的墓中,葬的是他,也唯有我烧的纸钱,是专程为了他。”
——
过了三月三上巳日,仪仗从宫中而出,千牛卫相互,一路去往杨州。
二月放榜的科举学子,极受朝廷重视,历来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所提拔之人都会成为帝王膀臂。
这是皇家一代又一代的延续,数百年来都是如此,并非是因历朝历代皇帝守旧,而是因这是千锤百炼出的最有利的捷径。
为七年前杨州谋反案平反能这么顺利,也少不得这些新选上来的官员出力,这次随行的贺疏简贺探花便是最得力之人。
到了杨州已是五月,柳枝抽条,与苏容妘记忆之中不差分毫。
只是故人长眠,唯剩了她一人。
裴涿邂叫随行人都退下,单独骑马带着她到了沈岭垣墓前。
晨起的天光越过立着“世子李潜”的碑文,洒在二人身上,苏容妘上前一步,稍稍蹲下身来。
“阿垣,不必惦念我,此生无缘,唯求来生——”
“你要同他求什么来生?”
裴涿邂将她的话打断,他也上前,同她一起蹲下:“我与你一同来,是与他道别,并非是叫你与他共许来生的。”
苏容妘撇了他一眼:“又不是来生为夫妻,你急什么?”
她转过头来,继续看着面前的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