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身向后,迈着步子朝里屋走:“夜深了,你该早些歇息才是。”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回去。”
裴涿邂挑眉看她,似也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放心,你睡你的,我歇在隔壁,必不会轻薄于你。”
苏容妘的忧心与抗拒被他点破,却是让她有了自作多情的窘迫。
她干脆也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回屋去:“是是,裴大人最是知规矩懂礼数的。”
裴涿邂唇角勾起,径直入了内室,到了床榻旁。
许是因天闷热,扯了几台灯烛,屋中烛光甚微,却又莫名透着暖绒旖旎。
苏容妘后背陷入柔软的床榻时,看着裴涿邂的下颚,有一瞬的出神,幸而他没多停留,放下她后边直起了身子,转去旁边不知寻些什么。
她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身子紧绷着,竟是连喘气都忘了,此刻长吸了一口气,便见裴涿邂折返了回来,始终拿着杯盏和痰盂。
“漱漱口再睡。”
他倒是喜洁。
苏容妘没说话,抬手将杯盏接了过去,略涩的水入了口,她仍觉得唇上那被揉捻的感觉没散,更觉现在半蹲在她面前的裴涿邂难以忽略。
口中的水吐的出去,她将杯盏往裴涿邂手中一塞:“裴大人为官时仔细,服侍人时也是很周到。”
裴涿邂没将她言语之中不轻不重的调侃放在心上,他毕竟是占了便宜的人,总要给她机会撒撒气才是。
苏容妘见状,也牵了牵唇角,开口撵他离开:“裴大人也早些歇息罢,就是不知明日裴大人从此处回京,能不能赶得上早朝。”
裴涿邂挑挑眉:“若是赶不上,便说我抱恙,只是——”
他声音不大,却是能正好传入她的耳中:“只是那些注意我行踪的人,应当都知道我在王府里歇了一夜。”
王府这么大,自然不可能只有一间屋子,可若是落入旁人眼中,定是不管黑白,全都往香艳秘事上去想。
苏容妘知晓,这回是彻底要同他扯上不清不楚关系。
但换而言之,如今在旁人眼里,他也必然是拥护宣穆的人,赵氏与九皇子即便是想拉拢他,在行动之前就得有比之从前更多的考量。
他这是主动与宣穆绑在一起。
故而即便苏容妘与他一同落于隐闻之中,她也算不得吃亏,她不过是失了些没什么用的名声,却能换来裴涿邂难有叛反的可能。
她没生气,笑着道:“那便委屈裴大人,去侧室歇息一夜罢。”
裴涿邂起身,心中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将自己的把柄递到她手上去,能换来她心思的回转。
虽则她还说要等一等,不过没关系,这已经比他原本料想得快了很多。
他替她熄了烛火,去了离她很近的侧屋。
这屋子寻常时候不住人,是因他来才专程打扫出来,他躺在床榻上,只觉得胸膛之中暖热。
他的心比他想象的还要悸动,他也许久没有这种欢喜冲垮理智的时候,这一夜,他确实没怎么睡好。
次日一早,宣穆需得回京都去,原本打算多待上一日,晚些时候再走,左右是元宵夜过,多与母亲亲近一日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略思量一下,还是作罢,干脆早些走早些回去,下午还能赶得上去学堂读书,他身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还需要快些成长起来,还是不要因这半日的私情,耽误了学业。
裴涿邂是以他随侍的名头进了来,自是要同他一起离开的。
一夜过去,似是有什么生了变,却又似什么都没变,苏容妘待他依旧是一副不远不近的模样,好似昨夜的松口全然未发生一般。
裴涿邂坚定地认为她昨夜并非是说醉话,可在这种事上,又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坚定,他到底还是控制不住生出些游移,却又不愿去想昨夜只是她随口给他编制的美梦。
苏容妘一路送他们到门口,先是同宣穆嘱咐了好几句,毕竟下次再见又是十日之后,将他送上马车后,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侍立一旁的裴涿邂身上。
她看了他一眼,本打算没说什么,想直接回府去,免得惹人起疑,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期待,与那么一丝……幽怨。
她脚步到底是顿了一下,回身几步走到他面前去,抬手将他头顶遮面的帽沿向下打了一下:“好生照顾王爷,你可明白?”
裴涿邂的帽子被压的这么一下遮住的视线,在抬头时,便看见妘娘挑眉看着他。
他只觉好笑,倒是叫她寻来机会使唤他。
他也乐得配合,拱手作揖:“是,听凭老夫人吩咐。”
第463章 只是太想他了
裴涿邂语带揶揄,躬身一揖,这声老夫人听在耳朵里也有了些莫名的意味。
苏容妘不再看他,带着叶听重新回到那不可让人轻易进出的王府之中。
昨夜的酒食已尽数被下人撤了下去,床榻被褥也铺整好了,似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旧回到了原本的孤寂之中。
昨夜的桂花酒到底还是有些醉人的,原本没觉得如何,可现下安稳坐下来,便觉头疼的厉害。
热闹后的静谧最能啃噬人的精神气,对比而出的空虚不好排解,苏容妘脑中闪过甚多事,最后也只能是轻叹一声。
叶听见着她略有丧意的模样,走过去给她按了按肩:“奴婢听闻,按这里能缓和些头痛。”
苏容妘拉着她的手制止她:“不必了,我应是没睡够的事,再去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叶听顺着收回了手,观察着她面上神情,想着今早她和家主的模样,昨夜应是没闹出什么不快来。
她将榻上的褥子铺好,好叫她能睡的舒服些。
而苏容妘这一觉便睡到了天见暮色,醒来时见门口以往守的侍从换了人,心中料想是裴涿邂安排进府里的人,今日混上近身看守的活计。
待又过了两日,才终是将那些不适应排解下去,开始依照往日的习惯继续过日子。
门口换了人看守,叶听行动便更方便了些,得外面的消息也更灵通些。
这几日朝中又出了事,是蒋家率先以杨州刺杀一事攻诘九皇子,算是彻底将宣穆卷入朝中。
连带着明里暗里的势力拉扯,又有各自的文官弹劾,再挖出些各自阵营大臣的把柄,就几日的功夫,便将几方势力弄了个水火不容。
在此期间,宣穆在学堂之中也颇惹人注意,杨州的事放到明面上处理,皇帝便又将要将苏容妘追封为先世子妃之位。
原本宣穆提这事时,她已明说了不愿,她如今顶着的是荣姨娘的名字,可却忘不了荣姨娘对太子妃的不好。
她这人自私护短的紧,她念太子妃的恩情,即便宣穆是她亲手养大,即便是将得到先世子妃身份遵从的人是她而非荣姨娘,她也断不愿做这种事,她不想在酒泉之下的荣依秋可以与先世子妃平起平坐。
可第一次皇帝提起时,是看在宣穆的面子上,想封赏他的生母,可这一次却是要给镇南王一脉皇恩,封赏之中不只有她的扶正。
六年前的事被有心人重新翻起,也有人重提,当初清缴老镇南王时,是裴涿邂前去收的残局,进而联系起他与小王爷的生母不清不楚,便有人开始怀疑起裴涿邂用意不纯,亦有人说宣穆并非镇南王府血脉。
最后还是被外调的县主回了京,定了宣穆的身份,宣穆也趁此机会表了忠心,言说父亲祖父皆有错处,而他的心现下唯向陛下。
虽不知皇帝心中如何想,但面上大喜,还赏了丹书铁券,大有从前的事都不计较的意思,甚至有拉拢之意,在告诉宣穆,好好为他做事,有丹书铁券护命,绝不可能落得与父亲祖父同一个下场。
苏容妘听罢既觉庆幸又觉可悲,宣穆虽是假意投诚,但也毕竟说出了往事的话。
她庆幸宣穆能容忍这一时,又可悲在他这样小的年纪,却要在罪魁祸首面前俯首称臣,若没有皇帝,他自小便会在王府之中长大,即便是上头有出色的嫡长子压着,他也会平安地在富贵堆里长起来,又何必小小年纪便经历这么多风雨。
这一番闹腾下来,蒋家与九皇子都没落得什么好,最后也只有镇南王府这一脉得了些好处,原本朝中已再无镇南王府的人,可经此一遭,又有裴涿邂的暗中收拢,暗地里已有人转而支持宣穆。
如今这个情况下,转投镇南王手下,便算是中立,免得卷入
蒋家与九皇子之中,要承受某一方的输败的恶果。
朝中的事波及不到王府之中,而朝中的赏赐却能送进来,可这日同赏赐一起进来的,还有县主。
李浮照被贬至凉州已经许久了,当初去时有裴涿邂的手笔,这次回来却也少不得有裴涿邂在其中转圜。
苏容妘自上次在茅屋之中险些死在她手上后,便再也没见过她,这回时隔一年再相见,倒是觉得她变得稳重了不少。
“荣依秋,从前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福气的。”
苏容妘被点了荣姨娘的名字,虽听的并不喜欢,但却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瞧着面前人。
李浮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当初我早就说了,要将宣穆接到我府上去住,可你不听,现在可好,让他卷入朝堂之中,也不知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才是为他好。”
苏容妘抿了抿唇,没说话。
屋中陷入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浮朝再次开口:“其实我知道,年前现世的那个,并不是李潜。”
这话叫苏容妘陡然紧张起来,面上不敢展现半分,生怕露了马脚,可心中也是能想的通的,县主识人本就厉害,又对世子极其了解,都能将宣穆认出是世子的血脉,发现阿垣并非世子又有什么难?
可她不知,县主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
既是一早便看了出来,为何当时不说?又为何现在旧事重提。
苏容妘不能让任何一个把柄从自己这里流出,袖中的手攥握的紧了紧,淡声道:“想来是县主误会了什么,不过县主怀疑的晚了些,世子已经走了,这次他的真的走了,我亲眼看着他入葬。”
李浮朝却是格外坚定:“不,那个人根本不是他,皮相亦改骨相难辨,即便他以帷帽覆面,即便以多年吃苦来做遮掩,但我能确定,他根本不是李潜,我怎么可能连李潜都分辨不出来?”
说到后面,她语气有些急,身子也想前倾了几分,大有逼问的意思。
但她似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的不对,慢慢将身子放松下来,语气和缓下来,甚至近乎哀求:“我只想问一问你,李潜他……是不是还活着?”
她年前未曾揭穿,便也是担忧,这是李潜的计谋,他不能亲自出面,这才叫手下冒充他献身。
她不敢赌,生怕自己的一时冲动,反叫李潜重新被皇帝盯上,宣穆如今还小,皇帝敢随意利用,可李潜不同,若他还在,江山后继之人未定,他必能是下一个承继大统之人。
苏容妘凝视着她,不敢答。
可她这副模样却似点燃了李浮朝最后的理智,她声音近乎哽咽:“你告诉我罢,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我答应你,今日你说的话,我不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若我真的有恶意,又怎会帮宣穆证明身份。”
“我只是……只是太想他了。”
第464章 顺从自己心中所想,去思念他
几近哀求的声音,让苏容妘的心肠竟也跟着软了一瞬。
到底同为女子,这一瞬让她从县主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她独自承受没有阿垣的那五年,在得知阿垣活着的消息时,与如今的县主又有什么区别?
以至于这份心软,让她在深思熟虑之后,给另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世子他死了。”
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跟上后面这一句:“我亲眼看着他入葬。”
两句话都是真的,只是第一句是说的先世子李潜,第二句则是说以先世子身份入账的阿垣。
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李浮朝听得明白。
心中绷紧的一根弦似在这时骤然崩断,撑着她的一口气也跟着消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