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她的气息的沈岭垣手臂顿了顿,但很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握住了她:“妘娘,别闹。”
苏容妘咬着牙:“我没同你闹,阿垣,一切事都可从长计议,你又何必这般心急?”
他手中的药碗随着她阻拦的动作轻晃,有药汁似要溅出,那刺鼻的苦味萦绕在周遭。
苏容妘的声音里带着些颤:“就不能……多陪我几日吗?”
她都明白的,阿垣的身子所剩气力一共就那么多,吊着命的药喝下去,不过是提前将气力消磨。
他不愿病怏怏地拖延时间,宁可用那为数不多的寿数来换几日尚算行动自如的身子。
沈岭垣睫羽轻颤,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能映出妘娘的模样,可却没有办法顺着眼眸进入他的脑海。
他将药碗握得更紧了些:“妘娘,时不我待。”
他的手用了些力道,将苏容妘的手一点点拉下来,而后将要碗中剩下的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苏容妘的眼眶被泪水侵淹,实在忍耐不住直接扑入他的怀中,双臂紧紧环上他的腰身。
“阿垣……”
她哽咽的声音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岭垣也明白她的意思,他回应着她,掌心抚着她的后背:“我也舍不得你的,妘娘。”
他俯身下来,下颚贴上她柔然的发顶,而后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好了,回去再睡一会儿罢。”
沈岭垣到底还是出了府,由谭策守在他身侧。
苏容妘不敢想,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出了这扇门,将有多少困难等着他。
她在府中魂不守舍地等待着他,但直到天彻底黑沉下来,都未曾得到他的消息。
苏容妘安慰着自己,没有消息也算得上是好消息,可刚过子时,嘈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紧接着屋外闪烁着火光,便听有人厉声道:“将这府上人全部拿下!”
这人一声令下,外面便有许多人应声,紧接着便有刀剑相接之声。
苏容妘没有冲动直接出去,而是将屋中的烛火吹熄,凑在门口向外去看。
院内有不少卫兵走来走去,似要挨个门户去搜。
苏容妘脑中一阵嗡鸣,此刻根本想不出这些人是如何进来的,也不知是不是阿垣事败,才叫此处惹了人的眼,她躲在屋中,正想着如何脱逃,却见宣穆被人扯了出去。
小小的宣穆被粗暴地提着后颈处的衣领,这么冷的天,应是从被窝里被拉出,身上只穿一件中衣。
苏容妘哪里还有时间与心思去想什么好法子,都忘记抱了衣服冲出门去。
她动作很快,外面人一时不察,要她直接冲到了拎着宣穆的那人面前,一个蓄力直接踹在那人小腹上。
即便是壮汉也吃痛,躬身后退要倒下时,苏容妘一把将宣穆抱过来,把后衣围在他身上:“没事别怕,有娘亲在。”
她将宣穆揽入怀中,用自己的怀抱捂住他的脸,这才回头去看四周。
闯入进来的人手中拿着火把,原本府中守着的人被捆绑着扔在地上,因她的动作有不少人靠近,火光亮的她看不清来人的脸。
苏容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拿出所有的气势来:“此处是世子暂住的府邸,谁敢放肆!”
“姨娘,我们就是来寻你的。”
拿着火把的人向两边撤,为首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冷笑一声:“世子做了糊涂事,我们是来请姨娘与小郎君去知州府上闲坐 ,届时喝上几杯茶水,好好说一说世子的事。”
“来人,把二位好好请到马车上去,毕竟是世子心尖上的人,可别弄伤了。”
第422章 抛开他与她之间那段曾不清不楚的关系
有人拿着火把要凑上前来,苏容妘的心在狂跳,勾连起了她脑海之中对五年前那把火的回忆。
那种惧怕早就在这五年来的回忆之中攀上她,挤入她身上每一寸的骨缝之中,在此刻一同作祟,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身上僵硬不得动弹。
但此刻她跑不掉,一张张脸隐匿在火把下那方寸的黑暗之中,似从地府之中流窜出的野鬼般向她迫进。
苏容妘身子发僵,抱着宣穆的手在发抖,可此刻她不能退缩,只能强装镇定:“我看谁敢!”
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生怕从语调之中先一步露了怯。
她咬着牙:“你们是奉了谁的命,我倒是想知道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天子对我家世子尚记挂叔侄之情,你们竟敢对世子不敬,这杨州莫不是换了姓!”
为首的男子走到了她身前,身着暗色官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姨娘好厉害的一张嘴啊,不过姨娘是误会了,并非是我等对世子不敬,而是世子先一步反了朝廷,我等也是没办法,不能对世子如何,便只能将姨娘请回去喝喝茶水。”
此人视线扫过苏容妘的脸,迎着她防备的视线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世子的幼子罢,依在下看,世子此举也是太过冲动了些,美妾幼子尚在此处,怎得就能舍得不管不顾。”
苏容妘尽力从面前人这番话中寻出有用的只言片语,只可惜根本分辨不出如今形式是如何。
但能确定的是,阿垣如今定是性命无虞,甚至还处于叫他们需忌惮些的程度,否则此刻就不会同她说这么多,还要将她与宣穆带回去。
她稍稍敛眸,不叫面前人看出自己眼中情绪,趁此机会缓和一下被火把晃得有些难以视物的双眼,尽力去看被捆在地上的人。
她一一分辨,当即便能感受得出来,这人数比白日里要少,当然最要紧的是,叶听不在。
她心中大胆去想,是不是如今的情形,也是在计划之中?
苏容妘一般安抚着宣穆,一边缓和下自己的态度,不要太过展露锋芒,免得招惹来更强硬的对待。
“你们要带我去哪,我不过是个弱女子,男人家的事我与幼子怎能知晓。”
她软和的态度让面前人满意,男人笑道:“姨娘不必担心,去了就知晓了。”
转而他背过身去,摆摆手:“来人,将他们请上马车罢。”
这个请字咬的有些中,方才被她踹了的人此刻气势汹汹上前,毫不客气地扯上她的手臂。
舞刀弄枪的人手劲儿都不小,再加之面前这人分明是存心报复,手臂上的疼让苏容妘倒吸一口气。
她难以抵抗地被一把捞了起来,甚至连带着怀中的宣穆,她动身甩了甩却难以挣脱,她冷声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男人却是将她向前一扯,扯得她又是一个踉跄,语气阴恻恻的:“姨娘还是莫要挣扎,此刻耍那些花招都没什么用,叫你走,你赶紧跟着走便是。”
苏容妘到底是被连拉带扯地弄出了府去,府门外却是停着辆马车,而那男人也终于松开了她。
她动了动手臂,只觉得被攥握的手臂此刻肿胀发疼,她也不是什么娇养长大的闺秀,更算不上是多细品嫩肉,可此时她真的觉得手臂疼到抬起都有些吃力。
见到马车她不敢耽搁,直接带着宣穆上了去。
随着车身前行,马车轻轻摇晃起来,宣穆这时候从不合身的厚衣服中抬起头来:“娘亲,他们可有伤了你?”
方才他多次想要冒头出来,但苏容妘生怕旁人对他不利,死死压着他护着他,不叫他冒头。
宣穆急坏了,哪里能安安生生在马车之中坐住,一个倾身跪在苏容妘面前,借着外面透入到马车中的火光,上上下下将娘亲看了个遍。
苏容妘将他提起来安稳坐着,又把衣裳给他裹紧了些,压低声音道:“别担心,依我看,这些人应当不会明着伤咱们,不过是架势大些,有些吓唬吓唬咱们罢了。”
她心下估量着,若她当真会遇到什么难以抵抗的危险,阿垣不会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府中。
而叶听也不见了,裴涿邂如今也同阿垣目的相同,抛开他与她之间那段曾不清不楚的关系外,宣穆在这,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将叶听支走。
细想下来,便唯剩下一条,便是今日的事,是在计划之中。
总是要担心隔墙有耳,更不要说如今只是隔着一辆马车,她不好将自己的猜测解释的太过细致,只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外面人即便是听到了,大抵也会以为是她哄孩子的话。
她摸了摸宣穆的头:“别怕,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就还是不出声不露面就好。”
也不知行了多久,苏容妘一直提心吊胆,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人猛地掀起,紧接着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姨娘,请罢。”
苏容妘抱着宣穆下马车,但刚落地,便有人拉扯她,势要将宣穆从她怀中夺走。
“你们做什么!”
她慌不择路,一个劲儿推搡却是阻挡不得这些壮汉。
直到有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她的肩膀,将宣穆从她怀中生生拉了出来,甚至报复地将她推搡在地。
“娘亲!”
宣穆声嘶力竭喊了出来,单手揽包他的人择是掏了掏耳朵:“这世子的独苗苗,就不同姨娘放在一处了。”
第423章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男人提起一个半大的孩子,比提起一只扑着翅膀的鸡也没难到哪里去。
宣穆一个劲儿地挣扎,裹在身上的宽大衣裳此刻落地,可所有的拳打脚踢落在男人身上也都成了挠痒痒。
苏容妘撑着站起身来,衣裙染上了脏污,整个人慌乱又狼狈,可不等她上前,身后不知从何处出来几个婆子,七手八脚便将她给压住:“天寒地冻的,姨娘请罢。”
婆子阴阳怪气地开口,她挣扎之际在暗处捏了她好几把。
苏容妘眼睁睁地看着宣穆被人拉走却无能为力,身上被拉扯的疼再难以忽略,她无助低吼:“放了他,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可没人理会她,那些人不知要将宣穆带到何处去,只将他的嘴一捂,重新塞入马车之中。
而苏容妘则被几个婆子扯进大门之中,身处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府宅中。
她的身子因脱力而软了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再能看得清时,她被丢在了一间屋子里。
“这大晚上的,姨娘也别折腾了,喏,那有糕点和水,炭火和恭桶这都给您备齐了,您也别吵架别闹,等着大人来问话就是。”
婆子打了个哈欠,几人退出了屋,将门合上又落了锁,屋子陷入黑暗之中。
苏容妘闭了闭眼,她的心口连着喉咙都似在被灼烧。
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又为何要将她与宣穆分开?
她想不通,亦没有办法,如今与那待宰的鱼肉也没什么区别,她的手一点点收紧,咬着牙撑起身来。
她不能倒下,不能在这屋子里做没用的哭嚎,她需得留着力气,好好等着下次机会。
苏容妘视线环顾四周,这屋子简单却不简陋,该有的应有尽有,她踉跄着走到床榻前,掀开那不算厚的被褥便躺了进去,夜已深了,她得逼着自己休息,否则熬一晚上下去,即便是有机会让她带着宣穆逃出去,她都没那个力气。
陌生的地方混着似要侵染入肺腑的黑暗,大有种要将她吞噬之感,苏容妘闭着双眸,浑浑噩噩也不知坚持了多久,这才终于熬到耳边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都下去罢。”
熟悉的声传入耳中,苏容妘陡然睁开眼,赫然看见门口立着的颀长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