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便自己去看上一看。”
裴涿邂眉心微动,将最终落于地上的奏折拾起,展开一瞧,瞳眸有一瞬骤缩,但很快便尽力压下。
“裴涿邂,此前在你家中借住的妻姐与那来路不明的孩子,其父究竟是谁!”
裴涿邂当即跪下:“臣不知,只是亡妻与妻姐情深,臣原本并不愿新婚燕尔便叫外人住进府中,更不知竟还有此种隐情,若臣知晓,又怎会将这种祸患留在身边,甚至还以裴府的名义送去书院?”
皇帝双眸微眯:“你不知?且看这奏折之后,上书县主曾将你夫人掳走,还曾多那孩子过多在意,你说你未曾疑心,未曾查证?”
裴涿邂颔首:“是臣无能,只当是亡妻惹了县主不快。”
他轻轻摇头:“臣自入仕便一直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有些话,只怕继续瞒着掖着伤了君臣之义。”
他露出些颓态:“陛下,县主性子娇纵,与皇后娘娘感情深厚,前又有家妹与蒋小公爷婚事告吹之事,臣只当县主是蓄意针对臣亡妻。”
此事是能说得通的,毕竟他报复县主,也并非只是针对县主仪宾,连带着与其有连系的蒋氏族人也有波及。
当初并没有过多准备,却全了此刻对皇帝的解释。
裴涿邂面色诚恳:“且当时县主针对的是亡妻,而那时妻姐早已离开,臣又如何呢想到,此事祸端竟在妻姐身上。”
皇帝细细听罢他的话,未曾将他打断,只是突然问起:“你妻姐现如今在何处?”
“臣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臣……也不知。”
皇帝眸色微变,裴涿邂紧跟着解释:“家妹与蒋小公爷的婚事已定,可小公爷却移情至妻姐,要纳妻姐为妾,想来当初此事瞒不过陛下的眼,臣担心若将她驱赶,恐伤亡妻之心,只想将她嫁与旁人,但臣为其挑选了些好儿郎,妻姐皆不满意,当时此事搁置了一段时日,还是亡妻寻了一处她也满意的人家,臣无心去管内宅事,便没有再多过问。”
“你倒是将自己摘的干净。”
裴涿邂苦笑:“不瞒陛下,若是可以,臣更希望能让亡妻亲自来与陛下言说,即便是说出来的话于臣无益,臣也心甘情愿,只可惜……故人已逝,再不得见,如此回想,在她病故前几日将妻姐留下的孩子送走,说不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皇帝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起来罢。”
裴涿邂颔首,控制了一下面上情绪,这才站起身来再次面对皇帝。
“朕知晓裴卿有苦衷,否则今日也不会将这封奏书直接给你看,裴卿,这满朝野,朕最能信任的便只有你。”
他下的某些政令,只有裴涿邂知道,他会在今日将此事直白问出也是在提醒他,他与旁人不同,做不得那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
当初杨州的事,最后还是他去收的尾。
他在提醒裴涿邂,即便是去见了镇南王世子,也要知晓他们不是一路人,说不准人家此刻正带着仇怨。
裴涿邂颔首应是:“臣感念陛下抬举。”
“好了裴卿,且说一说,你究竟是作何打算?”
裴涿邂眸子闪烁一瞬:“回陛下,如今民心要紧,陛下不妨将世子劝说会杨州,恢复镇南王世子的位置,但不必恢复原本的权利,如此既可彰显陛下仁义,又可将当初镇南王有错一事落于实处。”
皇帝没做回答,只是让他继续。
“若劝说能成,臣愿亲自看送世子回杨州,为解陛下之忧心。”
皇帝双眸微微眯起:“你亲自去?”
裴涿邂面不改色:“不止,臣不止要亲自送世子归杨州,更要将此事做在明面上,还要将世子遇刺,陛下重视之时宣扬出去。”
此乃阳谋,皇帝确觉可行,只是略一想想,当真要将他外派出京都?
“你先回去罢,让朕好好想一想。”
第412章 在他面前许了什么
常城中,苏容妘暂住的府邸仍旧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谭策依照沈岭垣所言将要离开的消息传出,不过两日,暗地里的人便坐不住了。
就如同他知晓赵氏一族的事,赵氏的人自然也多少知道些他的底细。
他想逼着沈岭垣与皇帝对上,又如何能容忍他在此刻准备退回杨州过安生日子?
皇帝能稳坐帝位,不止是靠着当初打天下的余威,更是因他手中仍有可用之人,即便是遭遇太子薨逝、皇后遇袭,也不会头脑昏聩。
同行之人,便是盟友,还没到拉下皇帝的时候,如何能让最大的助力回杨州去?
很快谭策便得到消息,赵氏放出了手里的人与证据,逐渐有人提起当年镇南王府的事,并将如今镇南王世子尚在人世又遇袭的事传出,逐渐有人议论起来。
第五日,裴涿邂领命出京,亲自拜会镇南王世子。
他带着皇帝分发下的赏赐,一路上招摇而行,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奉皇命前来。
到暂住的府邸时,沈岭垣并没有亲自出来相迎,只派了谭策出来。
互相都是见过面的人,但互相之间还是得守着那些礼节,摆出一副从来没见过面、甚至还有些针锋相对的样子。
在府门前简单说过几句话,言语之中针锋相对,守在府衙门前的衙兵尽数听了个全,想来一定会全部转告给宋府台,很快就能传到皇帝的耳中。
最后谭策不情不愿地将人请了进去。
裴涿邂刚迈入府中,原本面上的有礼和善全然消失不见,换上一副冷肃担忧的神情。
他步调很快,急匆匆地去寻苏容妘在何处。
谭策要给他带路,就要比他走的再快一些,步调与小跑着无异。
他不耐烦开口:“裴大人也不必这般心急,你既是奉了皇命前来,想来没有人会催着你赶紧回去。”
裴涿邂不语,视线一点点扫过面前场景,搜寻着府中各处,最后在一个处院中看到了妘娘的身影。
许是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苏容妘披着一件外氅,是她很少会穿的藕粉色。
因为少见,所以稀奇,她踩在雪堆上,秀鞋的鞋尖被融化的雪浸湿,但她仍旧小步调的走来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了属于她的足印。
她低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印记,似是在静听着踩雪的声音。
裴涿邂所有的视线尽数被她吸引,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变得缓慢,面前的她好似雪中凝出的仙子,周遭的景色都沾染她独有的韵味,显得更加夺目精致。
他步调在这时放慢了些,想要加入其中,成为她所在场景的一部分,好似加入一场他期待的美梦之中。
他也想感受这一份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妘娘身上的活力。
只是刚上前几步,他还未曾听到妘娘踩雪的沙沙声,便有男声先一步传了过来:“妘娘,外面冷不冷,还是先进来罢。”
裴涿邂脚步顿住,看着那原本因没有光照照进去而显得有些空洞的屋中,缓缓走出一男子。
颀长的身子倚在门框旁,外氅将他略显消瘦的事情遮住,墨发半散在肩侧,走到门口时,随着外面略带些寒意的风吹起,更趁得他面若冠玉,气质卓然。
紧跟着宣穆也从屋中跑了出去,几步扑到了苏容妘的怀中,双臂环上她的腰身。
“娘亲,咱们赶紧进屋罢。”
苏容妘展颜一笑,半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然后牵起他的手缓步向屋中走去:“听着你们读书我有些犯困,出来醒醒神都不成了。”
这一幕灼烧着裴涿邂的双眸,面前几人可当真是像一家三口,般配的让他嫉妒、让他怨憎,更让他想取而代之。
阳光洒在他的背后,他仍旧像是在暗处看着三人的亲近,再热烈的阳光也暖不得他,好似他在这世间格格不入。
谭策一直跟在他身后,自然也看得见他因何而有这副反应。
他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裴大儿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急的跟要投胎似的,怎么这会儿见到了人还不赶紧上前去。”
裴涿邂未曾将他嘲讽的言语放在心中,更是连头都没回,袖中的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起,催动着他重新迈开长腿几步便向屋中走去。
屋中苏容妘正坐着喝茶,免不得被突然出现的裴涿邂给吓一跳。
她猛然站起身来,茶杯中的热水飞溅出来烫在手上,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
裴涿邂眼尖的看到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语气并不算多好:“看你这样子,好像并不希望见到我。”
他缓步上前,不容苏容妘后退,强硬地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拉出来。
沈岭垣与宣穆都还在屋中,沈岭垣看不见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宣穆则是习惯了他们在裴府之中有时的接触,但谭策可不是什么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代替沈岭垣上前来,抬手就要去拉裴涿邂:“裴大人自重!”
裴涿邂丝毫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不顾妘娘的抗拒,将她的手拉出来后用,怀中的帕子压在
她被烫到的手背上。
苏容妘微微蹙眉,那微烫的茶水溅在手臂上只是疼了一瞬,手上连红痕都没有,实在不至于这般重视,尤其是当着沈岭垣的面,竟还这么拉拉扯扯,实在不合适。
但当她再一次用些力道要把手抽出时,裴涿邂主动松开了她,侧身躲过谭策的触碰。
“镇南王世子?看来你的冒充他的身份,这几日过得不错。”
这话是对着沈岭垣说的,也是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辨别出了裴涿邂的位置。
沈岭垣手上环抱着宣穆,将耳朵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偏了偏:“无奈之举罢了。”
而后,他开口唤:“妘娘,冷不冷?过来我给你暖暖手。”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眼里的敌意不容忽视,而苏容妘什么都没说,这是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向着沈岭垣的方向靠近。
而裴涿邂呢,阻挠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此场景。
直到苏容妘走到沈岭垣的身边,听他自然开口:“不知裴大人前来,是在皇帝面前许了什么?”
第413章 他们的一切都应该相融在一处
裴涿邂仍旧盯着面前的三个人来看,对于沈岭垣猜到自己来的因由而有些不悦。
他希望沈岭垣是一个蠢笨糟污的人,其实这样才有理由让他将心中的不甘释放,可以有理由让他质问,为什么妘娘会选择一个这样的人。
但是他又不希望沈岭垣太过糟烂,否则对付出真心的妘娘有些不公平。
可他的确因为沈岭垣的聪明与敏锐,而感到有一瞬的危机,他的意图被人猜透,有一个人能与他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可这个人偏偏是他最嫉妒厌恶的人。
“世子是个聪明人,我还以为不需要我与世子解释什么。”
沈岭垣略略颔首,拉着苏容妘的手换了个姿势,似是想给她的手暖的更全面些。
“想来是派裴大人亲自送我们去杨州,不知可会太过麻烦你。”
裴涿邂上前一步,视线盯在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阴恻恻道:“不麻烦,我今日要在贵府上暂住一日,还望世子尽快收拾行囊,明日随我一同回杨州。”
“明日就走,会不会太急了些。”
裴涿邂不悦蹙眉:“你还想多待几日,在这续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