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往门外走,怕门开着叫屋中的沈岭垣受了风,还特意回身将门关上。
她动作轻手轻脚的,只是这回身的功夫,便能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眼前身后人的影子也一点点爬上门扉。
苏容妘当即回转过身,便见裴涿邂已行至她跟前来,他身后的日光很烈,铺在他身后似为他这身月白色的常服镀上一蹭金光。
裴涿邂是没盯着她看,将他面上的表情全然看清,而后眼神从她的面颊一点点向下移到她的脖颈上,似在寻找什么。
即便是他一句话也没说,但苏容妘也能想得到他想的是什么,当即沉了脸推他一把:“我如今已为人妇,你莫要离我这般近。”
她率先往院中走,想离门远一些,不愿他们之间的谈话叫屋中的阿垣担心。
裴涿邂在看到她脖颈上没有欢好的痕迹后,面色稍稍和缓的些,要知道他刚才看到他们二人亲昵地在屋中依靠在一起,心中忮忌的火窜了多高,恨不得将此处所有的屋舍都一把火烧了才算舒坦。
妘娘往前走,他边紧跟着她的脚步,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又用视线描绘她略显消瘦的身子。
这不过才几日没见,妘娘是不是又瘦了?
“还旁人的妻子,没见过谁把自己的妻子越养越瘦的。”
他跟的很紧,随着苏容妘脚步顿住,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直到裴涿邂鼻尖充盈着她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心中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才能被抚平一些。
苏容妘回转过身,来察觉与他又近了些,干脆后退一步再次与他拉开距离。
她不想与他唠什么家常,也不想讨论什么胖不胖、瘦不瘦的事,干脆率先一步说到正题上:“我知晓你如今在京都处于危险之中,你本就是被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不该来这儿的。”
她沉吟思索片刻:“按照现在这个时辰算,你出京都之时应当已经天光大亮,你就不怕被人跟着到时候,叫旁人知晓你与叛党逆党搅合在一起?”
“你担心我?”裴涿邂略一挑眉,心情倒是略好了些,“即便是真被人看到了,他们说那些话也无妨我,不就是在于你搅和在一起吗?”
他将“你”字咬的重了些,青天白日的,却莫名有一种暧昧难言的氛围搅在其中。
苏容妘眉头当即蹙,幸而这话没有叫阿垣听到,否则像什么样子?
她开口想要说严肃些的话,不叫他与自己言语轻佻,但随之就被他开口打断。
“不必担心我,我来之前都已经打听好了,你且放心,出城之时天还没亮,到这儿时辰晚了些,是因为在路上为你置办了一些旁的东西。”
说着,他视线在这地方绕了一圈,颇为瞧不上的蹙眉。
“此处实在是简陋,如今天一日塞一日的冷,我给你送了些银丝炭来,除此之外还有些旁的东西,待会儿我叫人从车上给你卸下来。”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不必麻烦了,你若是来邀我去送嫁的,就不必再多说了,我与她没什么交情,我不去。”
言罢,她摆出一副要送客的姿态来:“你还是快点回去罢,被人瞧见了不好,如今这种情形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裴涿邂神情一点点认真起来:“可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第397章 当初嫁他多好
裴涿邂说话声音不大,但却足矣字句清晰地传入苏容妘耳中。
她下意识四下里看一圈,确定并没有人看见后,这才略蹙眉道:“你不该同我说这样的话。”
可是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她能清楚地从其中看出他言语之中所谓的思念。
心口似被什么东西一撞,连带着勾搅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她想,还是得尽快划清界限才好,免得这般不清不楚的,即便是和离的夫妻也没有这般的,更何况他们之间连正经的夫妻都不算。
“如今太子国丧在即,裴二姑娘出嫁已算是顶风而行,随着皇帝大限将至,但多少也是要注意着些的。”
顿了顿,她将语气放柔和了些:“如今府上二姑娘都已寻得良缘出嫁,裴大人做兄长得也莫要太落与人后才是,苏家坑害了你,但如今已要问斩,也算是报了当初欺瞒之仇,裴大人还是莫要拘泥与过去才是,日子从要向前看才好。”
她言语说的委婉,但字字句句都是劝他再寻良缘的意思。
裴涿邂神色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要将他推开的疏离言语,又或许是他心中暗自又了成算,他只是凝眸垂首盯着面前人。
“你叫我不要拘泥与过去,那你呢?”
他向前一步,衣袍随时拂动,颀长的身形似能将她笼罩起来,但却没有那种让她想要逃离的威压。
紧接着,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苏容妘耳中:“你所念所想之人,已然是行将就木,你又为何要拘泥在他身上,你重情义,我不会逼你在此刻做选择,但待他死后,我不会让你还向现在这般守着他。”
她原本确实有这种打算,待阿垣死后葬回杨州,待宣穆一切稳当,她便也回杨州守着阿垣。
可如今这心思,被裴涿邂毫不遮掩地说穿。
“我知晓,如今你心中定是在想,此事与我无关,我管不上你什么,但我偏要管,你既认定是他的妻子,我亦可保证,待他死后,你孀居一年内我不会与你如何。”
苏容妘眉心猛地一跳,这叫什么话?
那一年以后呢,他还想要如何?
苏容妘抬眸,眼神之中尽显防备与敌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若事成以后,裴氏掌权,她与宣穆便等同于落入他的手中,介时再想走,那便要比现在难上加难。
“裴涿邂,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不知这并非君子所为?”
裴涿邂眉峰微挑:“我也没说会把你如何,我不至于蠢到要同你鱼死网破,一生百年若比拟一日,如今你我的年岁便好似拂晓之时,一切还未开始,日后还是更多的十年,二十年,你我相守的时日,会比你同他的日子还要长。”
只要活着,他们便注定要纠缠在一起,再刻骨的爱恨两难都抵不过天长日久的消磨。
他也想知道,究竟会是他先将心里的情意消磨干净,还是妘娘先一步走出来,让他得一个圆满。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不想听他说这些疯话。
“你若是没什么正经要说的,便请回罢。”
她转身便要往回去,裴涿邂却是上前一步,他听话地没有动手拉她,只是用身子挡住他的去路。
“你当我是说疯话也好,但我来邀你送浅出嫁,便是不想让你被一同困在这屋子里。”
他没有回头,但却知道那个困住妘娘的男人就在身后的屋子中。
他神色闪过一丝一不悦,但很快被压下,他温声劝道:“此处死气沉沉,你若
也陷入其中,久久郁结对身子不好,难免被他连累。”
苏容妘眉心微蹙,仍旧想要绕过他回去,强忍不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闭嘴罢。”
裴涿邂却不放人,略一沉吟,略有些无奈道:“两个人一起沉闷着,便是积攒了双份的郁结,你也可以回去问一问他,看看他是不是也想让你多出去散散心,介时你也带了一份生气回来。”
这番话却是叫苏容妘顿住脚步,但思忖一番,她还是没有答应。
裴涿邂的话有道理,可有一点却是说错了,她没法子给阿垣带去什么生气,她即便是见了再多欢喜的事,也高兴不起来,他们两个之间,竟是她更显得死气沉沉。
她想让阿垣欢喜,让阿垣来将那喜气沾染到她身上。
“你能让阿垣也一同前去吗?”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且不说阿垣的身份、身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好多走动,更是因那是裴浅苇出嫁的日子,叫一个大限将至的陌路人过去,委实有些晦气。
她可不在乎这些,但也不能叫旁人同她一样。
“抱歉,是我失言了。”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我并非是为难你,只是实在没这个心思,遥祝令妹妹嫁得良人、恩爱团圆。”
说着,她颔首福身施了个周全的礼。
再起身时,她加快了回去的步调,这次裴涿邂没有阻拦,他已知晓她心意已决,也不愿再为难她。
只是今日分别,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何地,他叫随侍将带来的东西尽数留下,这才含着心中的万分不舍,踏上了回去的马车。
苏容妘回屋中时,沈岭垣已经强撑着做起身来,似是动作间的牵扯使得身上的痛意愈发严重,他本就惨白的面色显得格外不好,但听到她的声音,仍旧辨认她靠近的方向,对其展颜。
不等他说话,苏容妘便紧张地靠近过去:“不是不让你起来,怎得还要动。”
沈岭垣摇摇头,无奈道:“行走坐卧还是能做到的。”
苏容妘咬了咬唇,只觉得一阵心酸。
行走坐卧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如今听在耳中竟会叫她觉得庆幸,似是能做到,便已是难得。
她不说话,只顾着叫沈岭垣继续躺回去,不消片刻,外面再次传来动静,是裴涿邂带过来的东西。
黄府小厮敲了敲进了来,直接将那上好的银丝炭捧进来,言语也没个遮拦:“裴大人还真是痴情啊,妘姑娘当初直接嫁了他多好啊。”
第398章 若是不舍,我帮你安排见她
此处的人,包括沈岭垣在内,都算不得是这小厮的正经主子,无人有资格说他什么,故而他说话也没个遮拦。
他是黄家的下人,能在这危险情形下跟在沈岭垣身边照看五年,已算是极重情意,但即便如此,思乡盼归乃是人之常情,他亦不能免俗。
黄姑娘当初未曾说过让他在沈岭垣身边待多久,归期未定,当初以为是等着沈岭垣为镇南王世子平反,可如今却成了在等着其咽气。
相处五载自是有些情分的,但也不得不考虑一番身后事,他考虑了自己,连带着也考虑这苏容妘,说这番话,归根结底也是好心。
他也是不忍心一个姑娘家,放着好好的官家夫人不做,偏生要跟着个将死之人,在他心中沈岭垣死与没死也无甚区别,一个没留神,忘了思虑这话传入沈岭垣耳中会如何。
苏容妘欲言又止,最后压低声音道:“王小哥莫要说这种话了。”
她语气似带着几分压抑着的急躁,让他后知后觉自己言语上的疏漏,他略带心虚地瞧了一眼沈岭垣,见其神色没什么变化,才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小的言语无状,莫要在意、莫要在意哈。”
他对着手心哈了哈气,闷头将那炭捡到小炉子里去。
苏容妘咬着唇将视线收回来,沈岭垣似能察觉到她在看他,侧耳向她的方向转了转:“不碍事的,裴大人冒着危险亲自送了东西过来,也合该感谢才是,倒是我方才没能即刻出去,留你独身一人去谢他。”
他言语上把方才的见面说的合情合理些,也不想让妘娘左右为难。
苏容妘不想再说此事,随便寻了些旁的话来闲说,将裴涿邂来过的事给有越了去。
越是痛苦难逃的日子越是难熬,越是珍惜难舍的日子越是飞逝。
即便是苏容妘将每一日都十分珍惜,可一日十二时辰不会因她的留恋而凭空多出来几个时辰。
裴浅苇出嫁的日子很快便来了,京都之中尚沉寂在严戒之中,先是太子病逝再是大员家眷丧命,紧跟着皇后养病,从苏家开始接二连三有人被抄家,已被牵连之人恨不得闭门不出,尚能独善其身之人想尽办法避免祸连己身。
如此清醒之下,裴氏嫁女这等喜事倒是成了十分扎眼。
裴浅苇嫁妆多了原本打算的一倍不止,原本的嫁妆单子便已很是丰厚,如今十里红妆抬出来,即便是有心不曾吹吹打打,也免不得叫人想要来看一看这热闹。
说起来倒是有几分可惜,到底还是要顾及一番皇帝的意思,否则定能将此事办的更为热闹。
裴涿邂没有在家中置办什么席面,又嘱咐了送嫁之人待出了京都再行吹打,旁的官员有想来祝贺的,也都被他寻理由回绝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