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风流事在男子之中算不得什么,虽是皇帝第一次将储秀宫的女子赐给大臣,但这个受赏之人是裴涿邂,便显得这事寻常又普通。
唯一被这消息波及的,便是这三个秀女的家中。
能入宫的女子,容貌条件都算不得差,家中有权有势的、容貌貌美异常的,早已在宫中有了品阶,剩下的在储秀宫之中的,也无外乎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官之女,甚至有的都不是京都中人。
对比起等着遥遥无期的前路,却是突然有了转机,成了权臣宅院的御赐贵妾,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御赐之人,即便是家中主母也不能过苛责。
消息传了出去,其中一位是京都之人,家中立即送上了嫁妆,罢寻常纳妾礼都给补了个齐全,讨好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此事都未曾回禀入裴涿邂的耳中。
他将公务都搬到了正院之中,留在妘娘住过的院子里,仿若她还在此处一般,以此来缓解他心中的那些烦闷与苦涩。
随侍进来为他填茶:“家主,苏家那位又开始闹了。”
这说的,便是苏容婵。
裴涿邂神色淡然,说出口的话却是生冷至极:“再过三日,便让她亡故罢。”
他翻看手中公文,抬起狼毫笔在其中落下几行字,轻描淡写道:“告诉她,若是再闹,便灌了哑药,左右臧择说要人时,只说留下一命。”
随侍应了一声,不等他问,便继续同他回禀起叶听那边传来的消息。
“夫人今日精神不错,未曾离开驿站,也未曾有人找上来,夫人同小郎君放了会儿纸鸢便回屋中休息,再没什么异常。”
裴涿邂盯着手中公文有片刻的出神,而后才道:“我知道了,继续叫叶听护住她。”
随侍这才退了出去,但裴涿邂再将视线回到公文上去后,却是再也读不进去。
心头的牵挂在萦绕,不安与烦躁在点点将他撕扯,他只觉得心中似有一只暂时沉睡的凶兽,它不愿松口、不愿放手,他只能硬生生将其麻痹,被迫蛰伏,让理智占上风,这才终能将妘娘平安送出京都去。
他用住在留有妘娘气息的房间之中,妄图控制住心中的冲动,只是正如苏容婵诉说的那般,他们骨子里就是一类人,自私地将在意的人、在意的东西,想尽一切办法留在身边。
得知臧择主动要求留自己一命的苏容婵能暂且安稳些时日,她靠着这个念想撑着,压着理智不叫自己发狂,那他呢?
他用控制自己多久,也会像今日苏容婵那般不管处境地挣扎?
他似比苏容婵还要惨一些,臧择虽初心为普度众生,但所行之事却正迎了苏容婵心中所想,可他有什么?甚至他在正处于危桥之上,连接的绳索摇摇欲坠,似是在等着沈岭垣的出现,彻底让他输得彻底,坠落悬崖之下。
待日暮西沉,京都之中的戒严严中了起来,天未曾黑下,商贩便已被驱逐回了家中。
学堂下学的时辰也比往日早了不少,县主在将今日之事同丈夫说过后,心中仍旧惴惴不安。
县主仪宾拉着他的手安抚她:“稍安勿躁,越是急越容易做错事。”
县主听不得这种话,冷声开口道:“你当然能稍安勿躁,那又不是你的孩子。”
仪宾叹气一声,只能无奈地搓了搓头,静坐在她旁侧,最后亦是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晚上用膳时,小嗣子无精打采道:“苏宣穆今日没来学堂,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再来了……”
县主手中的筷子险些没拿稳:“你说什么?”
第360章 走官路,回杨州
苏容妘回了驿站后,便再也没有出门过。
但虽择在屋中待着,可她却将窗子稍稍打开一个缝隙。
她往好处想,说不准阿垣的人能寻到机会来给她递消息呢?
叶吟应当是没发现她这个小动作,也许是发现,但是没主动戳穿她,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她不信叶听会觉得她心中全然没个打算,此事就如同她画纸鸢时将人支走那般,心照不宣地让面上过得去就是。
宣穆依旧老实在她身边读书,只是如今他的学问探究的深邃起来,已经不是她能解答的了。
乡下长大的女子,能似她这般识字,还能写一笔尚可的字,已是十里八乡寻不出一个独苗,哪里能奢求把书中的东西吃透,更何况她本也志不在此,当初她已同世子妃学了管家,亦在商号之中学了不少。
只是她羽翼未丰,亦未能顺利成亲。
宣穆也知晓她没深入研究过这种策论,即便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也不会专程问来为难她,只是有些失落道:“也不知吴兄与嗣子今日未曾见到我,会不会担心我。”
苏容妘顿了顿,顺势想下去:“定然会的,他们许是会想在下学后直接去裴府寻你,但可能碍于你裴姨夫,不敢贸然到裴府拜访,他们也可能会去寻夫子来问,届时由夫子代他们去裴府打探你的情况。”
反正无论是那一种,只需一日便能知晓他日后都不会再去学堂。
宣穆有一瞬出神,但很快便重新将视线落回在书中。
苏容妘瞧着他,免不得有些想到阿垣,当初她小时候便是这般看着阿垣读书。
阿垣在读书上极为有天资,当初科考之时也是一路得人称赞赏识,否则不可能会入世子的眼,但他在读书一事上从不懈怠,即便是做农活时,也仍旧将书带在身上,他总说,勤能补拙,可他又哪里有什么拙。
她从看着阿垣读书,到现在看着宣穆读书,只觉时光匆匆而过,让她连感叹都不知从何叹起。
叶听去驿站厨房之中为她拿些饭菜的功夫,她留有缝隙的窗户便传来些许响动。
苏容妘被吓了一跳,当即拉着正读书的宣穆往偏侧躲了躲,不叫外面的人能立刻瞧清屋子情景。
宣穆亦是瞪大了眼睛,拿着书的手被娘亲紧紧拉住,另一只手则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惊叫出声。
苏容妘呼吸都险些停滞,死死盯着窗户处的情况,一时间不敢辨认是敌是友。
外面的人似也有些犹豫,不敢贸然动手,但最后还
是将东西往屋中一扔,这才连忙抽身离去。
苏容妘瞳眸微颤,忙上前将东西捡起来,与此同时,门被应声推了开。
叶听看了一眼在窗户旁的苏容妘,又看了一眼拿着书站在不远处的宣穆:“苏姐姐,这是怎么了?”
苏容妘背对着她,忙收拢面上惊惶,不动声色将窗关上,亦将语气放的平和些:“眼看着要吹冷风进来,还是先关着,明日再开。”
言虽如此,心却暗自思量,难怪那人本还在犹豫,却是突然将东西扔了进来,想必是察觉到叶听快入门来。
回身时,她看了一眼宣穆,即便是早慧的孩子,在遇到这种事时,尽力伪装也不似大人伪装的逼真,他拿着书本仍旧在读,只是紧攥着书本的手却是将他的紧张的心绪透露出来。
苏容妘状似无意上前两步,将叶听即将落在宣穆身上的视线隔开,对着他身手:“别看书了,来吃饭。”
宣穆怔怔上前两步,苏容妘将他手中的书本抽出,将他那因紧张而握拳的手拉上,带着他落座下来。
叶听视线在二人身上游离,最后也没说什么,只上前几步将饭菜端上桌。
都是些简单清淡的小菜,苏容妘拉着宣穆来吃,一顿饭下来相顾无言。
待叶听将碗筷撤离,苏容妘才开将袖中藏着的东西打开。
是一封信,信封上还花着一点梅花。
上面笔墨略显潦草,但苏容妘还是一眼便能看的出来,这阿垣所画。
阿垣如今伤了眼睛,落笔已不是很准确,但行画的笔锋她是认得的,绝不可能认错。
她将信展,上面没说什么寒暄亦或者带情意的话,只一句——走官路,回杨州。
这倒是与她的念头重合起来,只是,阿垣会现身吗?
他是要继续留在京都附近,准备着成事,还是同她一起回杨州,过从前早就约定好的日子?
宣穆凑上前去:“娘亲,这是爹爹写给咱们的吗?”
“让咱们回杨州去……娘亲,爹爹也会跟咱们同行吗?”
第361章 他已病重,不良于行
不止宣穆,苏容妘也有这样的疑问。
阿垣给她送来这样一封信,是打算像五年前那样,为了她的安危与她暂且分别吗?
难道他就不怕,自此分别之后,便还要再等上五年?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见阿垣。
重逢后紧跟着的便是第二次分别,她经历了成佛寺之事,没了孩子、从裴府之中离开,她想见一见阿垣,想同他说说话,最起码也要亲口听了他的打算才是。
面对宣穆的疑问,她沉声道:“你先莫要想此事,且等等。”
苏容妘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你年岁还小,免不得要被你叶听姨姨瞧出什么端倪来,你还是全当什么都不知晓罢。”
宣穆听话地点了点头,晚上用饭时,他确实有些没控制住的紧张,也不知是不是已被叶听姨姨察觉出什么来,他多少有些自责。
苏容妘哄他回去睡下,自己则是在屋中想了许久,最后用着同店家讨要来画纸鸢的笔墨,未曾写什么,只是在上画了一个小门,而后夹在了窗缝之中,这才回到床榻上躺着去。
这一夜她未曾睡好,时不时观察着窗户那边的情况,未曾瞧见有人靠近。
这小门她画的简单,也唯有阿垣知晓其中含义。
年少时阿垣读书一点点有了名堂,随之一步步应试,名头也逐渐被人知晓,但她仍旧是那个被父亲抛下、没了娘亲的孤女,阿垣越来越好,她却仍旧停留原地。
从前那些觉得她与阿垣十分般配的邻居,也渐渐再说阿垣越来越出息,定是要娶大户人家的姑娘。
她心中委屈,却觉得不能耽误阿垣读书,未曾表露,只是在笔墨间到底是流露出些心思,她随手乱画,画了家中的院门与门外的阿垣。
她同阿垣道:“你在外面,我在家中等你,却也只能在家中等你,书中说固步自封,我倒是并不想如此,可却只能如此。”
阿垣读懂了她的弦外之意,静默一刻后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别这般说自己,你心中所想,我都知晓,别在乎旁人说什么,我的心意不会因旁人的几句话而改变,你也不必一直在原处等我,若是可以,去外面瞧瞧旁的风景也不错。”
阿垣当时拿过她的笔,在画中的他旁边填上了一个她,如此他们二人便都在门外,不必被一扇小小的门遮掩。
也是从那时起来,她才有心思去将目光放到小镇的以及小镇之外的生意上去,只是还未曾有什么大的起色,杨州便已经乱了起来,接着便是五年的分别与四处藏身。
如今她在再次画了这一扇小门,却又只有这一扇小门,等着他现身,等着他来见她、带她离开。
事情未曾有定论,苏容妘心中不安,这一夜本想着一直蹲守,时不时地就要睁眼往窗边去看,只是外面守着的人到底还是动作较快,一个不注意在她再次睁眼时,夹在窗缝中的画纸便已消失不见。
苏容妘一惊,连忙起身去窗边查看,她不敢动作太大,怕惊扰到隔壁休息的叶听,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确定了画纸已经不见,却又瞧不出外面有什么人的踪影,她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人将画纸拿开,但这画也唯有阿垣一人能看得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先冷静下来,干脆转身回到床上继续睡,第二日一早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叶听照常来为她送早膳,轻声询问一句:“苏姐姐,咱们今日可是还要留在此处?”
苏容妘神色未有什么变化,一边泰然吃着东西,一边道:“左右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今日不想动,还是暂且在此处再歇一日罢。”
而后她笑着看向叶听,也是为她着想道:“也不知你们家主对你有没有旁得安排,你若是有什么急事大可不必在这守着我,这地方毕竟也是在官道上,还没有什么人会赶在这里闹事,我已经看了看见他给我留下来的银钱,我与宣穆用不完的,这些钱也足够我们回到杨州。”
叶听轻轻摇头:“奴婢能有什么旁得安排呢,守着姐姐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事。”
苏容妘听她这是还不打算离开,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吃完饭后静静在屋中等,看看会不会有人起来给她递消息,她担心那画纸被旁人拿走,便又勾了两张,反正这东西她多得是,总能有一张能被阿垣的人带走。
今日她在这里等,第二日她仍就是如此,直到第三日晚上,她心中难免焦灼,却也是终于等来她想等的消息。
夜已深,外面的天如同泼了墨水一般,连一颗星都看不真切,屋中未曾点亮烛火,遍黑的不见五指,更不要说她将门窗紧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