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真一个也不喜欢,还是因为他,而不喜他的家人?她之前,不是还很喜欢浮若?怎得如今裴家的人,谁都入不得她的眼。
裴涿邂自嘲一笑,翻身上马一勒缰绳:“走罢。”
皇城下,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皆在此行之中,管是平日里家底多深厚,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太过张扬,不管多少年岁皆是素衣素钗,一副为太子披麻戴孝的架势。
苏容妘立在其中并不扎眼,但因着裴涿邂的缘故,倒是有许多人都想见一见她这个鲜少出门的裴夫人。
她立在人群之中,视线扫过众人,心中滋味难明。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日,周遭之人都是达官显贵,她明明该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却又莫名处于这群人的中心。
她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与裴涿邂这点偷梁换柱的把戏没人
在意,所有人都好似糊了一层假面,陪着皇后来演丧子之痛。
故而旁人都在一边垂眸表露哀戚,一边四处观望时,苏容妘立在人群中央,明晃晃轻笑出声。
这一反应连叶听都吓了一跳,忙拉她的宽袖,低声提醒:“夫人——”
可到底是她的反应太过明显,皇后的仪仗刚落定,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点了她的名。
“裴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众人俯身高护皇后千岁,她亦被拉着一同俯身,待随着众人被一同免礼后,她才开始回话:“回娘娘的话,没有。”
她答的不卑不亢,甚至面上神色都未有松动,旁人看热闹,唯有叶听为她紧张。
皇后仪态雍容,但瞧着比前两日见到时更加憔悴,彼时看向苏容妘的神色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狠厉。
“裴夫人方才,可是想到了什么欢喜的事?”
她的语气难辨心绪,饶是裴浅苇想帮着说上两句话,也不知从何开口。
皇后凤眸眯起,来自上位者的压迫之感让人难以忽略,她意味深长道:“还是年轻好,好事坏事皆如过眼云烟,不似本宫,遇到些小事,便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第313章 隐秘的念头被探破
皇后会当众发难,此事谁都未曾想到。
许是因裴涿邂的缘故,也许是皇后受不得这种刺激,她已没有精力去挑选发泄的人选。
但苏容妘颔首回:“并非是欢喜,而是唏嘘。”
“只是突然发觉,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原是这个意思。”
皇后也是礼重佛法之人,听她所言便知是佛经中语,一时间陷入沉思良久难以回神。
苏容妘原本看的佛经不多,但是为着能更像苏容婵些,她也逼着自己看一些,免得真问她些什么她答不上来,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也不算是白看。
不长不短的沉默后,皇后没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抬步辇的人继续向前走着。
这便是不再追究的意思。
众人的注意缓缓向皇后移转,而后各自上了马车,随行向前。
趁着旁人不注意,叶听这才敢缓缓送一口气,苏容妘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率先上了马车,还回身招呼她:“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
叶听此刻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赶忙几步跳上马车去。
苏容妘为她倒了杯茶,看着她这副劫后余生般的模样,轻轻摇头:“怎得紧张成这样。”
叶听心有余悸:“夫人,往后可不能再如此了,同行之人都是权贵,一言一行皆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今日幸而是皇后瞧见直接就说出了口,也幸而被您掲过去,否则奴婢真不敢去想后果。”
苏容妘捏了捏她的手:“她素有贤名在外,若非是因为太过悲切没能控制住脾性,她也不会直接开口,但有那么多人在,她定然不会太为难我,何必担心这些。”
叶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闭上了眼眸,便只能将那些叮嘱的话咽回去。
成佛寺离京都不算远,但有皇后仪仗在,走起来所有马车都要合规制,故而行进就要慢一些,裴涿邂此刻带着人从南门出行,拐出官道后,远远看过去,正好能依稀看见行进队伍。
只是往过去一眼,苏容妘的马车便正好闯入他的视线,裴府的纹样露在马车顶部,窗帘帷幔都遮掩的不露缝隙,他看了一瞬,这才将视线收回。
随侍勒紧缰绳上前一步:“家主,可要属下去给夫人带句话?”
似是心中隐秘的念头被探破,裴涿邂眉心微蹙,言语冷漠不带情绪:“不必了。”
他翻转手腕将缰绳多缠一圈,高马随之加快脚程,彻底行入管道再见不得另一边的行踪。
苏容妘跟着到成佛寺时是午时刚过,高台石阶就在不远处,不管是何种出身之人,来了此处都要一步步亲自踏上去。
若是皇后娘娘不在,许是还能叫下人抬上去,但皇后娘娘都亲自一步步走上山顶佛寺,其他人又哪里敢比皇后豪奢。
无人敢有怨言,想得开些就全当是为自己与家人积些福德,而皇后走在最前面,略有泛红的眼眶被凉风一吹,将不符她身份、不该落下的泪散在眼角细纹中,繁琐的素衫裙边落在了台阶上,分明身后有许多人,但她好似仍旧形影相吊。
裴浅苇上过成佛寺不止一次,寸步不落跟在皇后身边,此刻也不知在同她说些什么,这路苏容妘上次来时并不觉得多辛苦,可此次似是有身子的缘故,刚走了几步便开始有些喘气不匀。
她干脆停下脚步,看着上首人的身影,下意识问:“叶听,皇后如今多大年岁了。”
叶听闻言险些脚步没站稳,四下里看了一圈,发现没人看过来,也不敢问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能道:“奴婢不知,但太子正是而立之年。”
苏容妘点点头,这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还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皇后在这种时候为难自己也为难旁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功德与转世投胎,向来养尊处优的人也开始变着花样找苦吃。
叶听见她不说话,怕她开口时又要说些骇人的,便凑近她开口:“夫人若是走不动了,奴婢背您罢,您有了身孕,想来皇后不会怪罪的。”
苏容妘抬手拒绝了她,只随着一行人慢慢向上挪动,只是路过半山腰,她突然看见旁侧山道上多了一条明显的小路,此前来时竟是未曾察觉过,让她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待到了山顶寺庙处,管是多尊贵的人,面上都白了好几度,山上的小和尚不多,也分不清是原本就在此处的,还是听闻皇后娘娘要来,从旁的寺庙之中请到此处,纷纷上前来安排着众人入禅房休息。
一番修整又吃了斋饭,苏容妘这才随着其他人被一同请到了佛像前,也是在这时,她瞧见了当初失踪的臧择师父。
瞧着没什么大变化,只是额角多了一道伤口,如今也已结痂,他双手合十同皇后说着什么,让皇后听得神色戚戚。
叶听此刻随着旁的侍女一同在外殿,而苏容妘则按着身份跪在蒲团上,幸而随行之人中有身带诰命的夫人,否则她真要跟着去皇后身边,而立于佛身下的臧择此刻与皇后说罢了话,那双似古井般的幽深无波的眸子朝苏容妘扫了过来。
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但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才将视线挪转回去。
苏容妘被他看得眼皮猛跳了一下,一时间却品不出他这一眼中究竟什么意思。
诵经声想起,苏容妘唇角跟着动了动但却没真的读出来,心中却是翻来覆去想他那一眼究竟什么意思。
她记得阿垣说,当初是他的人将苏容婵误认成了她给带了回去,对于臧择也不过是怕他泄露了什么,掳走他也是顺手的事,那他怎么又被放了回来,现在这种情况,莫非真是阿垣安排的?
她在蒲团上如坐针毡,莫名觉得预感不好心亦跟着狂跳,约莫煎熬了半个时辰,诵经声停了下来,她被小和尚领着去吃斋饭时,也不知是因心头不安,还是因她如今的月份害喜厉害,饭没吃下去几口,上了脂粉的脸更显得发白。
皇后的视线也不知怎得扫到了她身上,开恩般开口:“裴夫人有了身孕,先回去歇息罢。”
苏容妘口中的斋饭还未曾咽下去,便当着众人面起身,谢皇后恩典。
斋饭吃罢,所有人不敢多言,皆跟着皇后继续诵经,她则是跟着叶听向禅房方向走。
刚踏进房门,叶听还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能早些回来,否则再跪下去,说不准真要——”
话未说完,便听她声音猛地凌厉起:“谁!”
苏容妘身子僵住,下意识要回头,只是还未曾等看到什么,便觉得脖颈一凉,划破皮肉的刺痛便传了上来,耳边是透着危险的男声:“别动。”
第314章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如今的天已没了蝉鸣,四周静谧无声,唯有耳中嗡鸣声混着慌乱的心跳。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却牵扯到脖颈的皮肉,似让那随时会要她命的剑也跟着微动。
她的呼吸都已停滞,瞳孔震颤,叶听的闷哼声传来,刹那间便有血腥气扑过来,随之便是叶听压抑着似极为痛苦的一声唤:“夫人——”
未
曾等她回头,便听见一声闷响,似是重物砸到了地上。
“叶听!”
苏容妘不管不顾要回头,但脖颈上的剑不是摆设,当即划得更深了几分,但这也足以让她看到身后的情形。
叶听已半跪在地上,一双混着惊慌与杀意的眸子望着她,素色的衣衫上都是血,分不清伤的究竟是何处,另有血从她撑在地上的腕间滴到地上,很快汇集一小滩血迹。
似是最后唤她的那一声已是强撑,在她看过去时叶听的身子已撑不住,摔躺在小小血泊之中,连双眸都未曾合上。
叶听她……可有伤到要害?
苏容妘脑中一瞬的空白,惊惶之间她胸膛起伏着,但肩膀被身后人死死扣住,不等她呼叫出声,一只手便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他对着叶听方向道:“动静小些,别惊动外面人。”
此时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人,抬腿从叶听身上跨过去,好似躺在地上的不是人,而是一摊碍事的杂物。
面前人一身黑衣,手中执剑沾染了暗红的血,那双含着杀意的骇人眸子落在叶听身上,抬起剑便要再次刺入。
苏容妘目眦尽裂,即便是被捂住口也呜呜出声,也管不得脖子上的剑,拼了命要往前冲,这一下遍将那人要补剑的动作打断。
“他娘的,想死!”
控制她的人直接揣在了她的膝窝,她身子不稳,重重摔在地上的同时,嘴上的桎梏也被松开。
苏容妘抓紧机会,向前爬的同时高呼出声:“来人,救——”
不等她将话说完,身后人便已攥住她的脚踝将她往回拖拽。
她的手地上似触到了黏腻的血,身子蹭在地上传来刺麻的疼。
只差一点,她便能触到叶听。
但屋中的声响已经惊动了外面的护卫,脚步声靠近,身后杀手低骂了一句,而后二人对视一眼,执剑之人也没了时间补上一剑,只能上前一步帮着抬她。
这是要带她去哪?
这二人似乎并不是要杀她,见她不怕方才架在脖颈的剑,便控制住她,将她的手脚绑起,又用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帕子塞入口中压住舌头。
苏容妘双目瞪圆,挣扎无果,只能被人扛着出去,她死死盯着躺着地上的叶听,此刻心中无比希望这成佛寺的佛祖显灵,救一救叶听。
她被扔出了窗,窗外接着她的人将她直接扛在肩上,肚子嗑在肩头,牵扯的痛席卷而来,将她所有挣扎的力气击溃,额角霎时间出了冷汗,被冷风一吹,让她周身都紧绷起来。
这两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这寺庙之中都是宫中的守卫,裴涿邂的暗卫都不得靠近,可这二人却能潜入她屋中伏击她。
叶听的功夫不低,但方才刹那间便被刺中,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这种狠厉手段让她很是熟悉。
有些像……苏容婵豢养的那些杀手。
肚子太过疼,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稳,倒着被人扛着,似是所有的血都逆流到头上,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些想明白。
但她想,最起码叶听还有机会活命,那些侍卫进屋发现不对,也定会想办法来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