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夷渊能看得出她心绪的激荡,生怕她动胎气伤身,急忙给她倒了杯茶水:“你先别急,此事尚且要从长计议,我就是先来问问你。”
心里早就想说的话,在此刻却似被绑了舌头。
他没想过裴涿邂会愿意妘娘来见他,甚至派人来传话时都未曾威胁他管住嘴,分明是料定了他不敢说。
他此前不敢说,是怕妘娘知晓此事再动了胎气,最后伤了孩子、伤了身子,妘娘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如何能承受的住滑胎的锥心之痛?
可他暗地里派人去探了女医所说,这才知晓,原来妘娘自己竟被蒙在鼓里。
裴涿邂想什么时候告诉她?等着她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想落胎都落不得,倒时候不得不将孩子生下来?
他深吸两口气,委婉问她:“如今情况复杂,这几年间的事还是等他亲自与你说罢,你且先等一等,保重身子,等我有了办法会再来寻你的,还有就是——”
薛夷渊神色凝重起来,在心中细细措辞。
他身为一个男子,去谈论一个姑娘家的肚子,好似将她与裴涿邂的房中事摆在明面上来,与她强调自己知晓了她与裴涿邂做了什么,若用词不对,岂不是要让她回想起被裴涿邂强占的过程,更叫她难受。
见他犹犹豫豫,苏容妘心里没了底,她急着问:“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将事情想的太好,阿垣当初护送世子,自然是比她的处境危险万分,莫不是阿垣出了什么事?
薛夷渊一瞬的心虚,不敢否认,阿垣眼睛的事定是不能现在告诉妘娘的,她知道后的反应他想都不敢想。
这般对比起来,倒是觉得说她有孕的事好开口了不少。
“妘娘,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你身上不对劲?”
他视线移开,不敢去看妘娘反应:“我知晓你前两日去了医馆,我怕你身子有异,派人去问了为你诊治的女医。”
他声音沉下来,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苏容妘耳中。
“你有孕了。”
这四个字犹如巨石猛砸在苏容妘心海,让脑中一时间根本反应不及,甚至有些怀疑这四个字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薛夷渊怕她动气,胡言找补了一句:“你别急,这孩子说不准不是裴涿邂的。”
苏容妘顿觉额角猛跳,深呼了两口气,手撑在桌子上强稳住心神。
若她真有了,这孩子不是裴涿邂的还能是谁的?
苏容妘头疼起来:“你还是先别说话了。”
见她面色不对,薛夷渊顿时惊慌了起来,在她旁边手忙脚乱,要扶她又不知从哪下手,要将她打横抱出去她又不配合。
苏容妘闭上双眸:“我没事,你先坐。”
这些日子来身上所有的不对劲,全在有孕上寻到了根由。
只是她什么时候有的,她居然都不知道,薛夷渊能从女医口中知晓,女医也定是诊脉诊出来的,可为何都不说?宫中的太医也诊过她的脉,是不是也能知晓?
她想起裴涿邂这段时日来一直说让她注意身子,细细算来,是不是在他将自己从县主手中救出来开始,他就已经知晓此事了?
她睁开眼,看着薛夷渊紧张的模样,却是格外冷静。
之前与裴涿邂同寝时,本就是奔着有孩子去的,怀上并不稀奇,如今知晓也不算晚,要离开之时,有数不清的法子能让这胎落了去。
只是让她最惊异的是,裴涿邂为何要瞒着她,是怕她伤了这孩子?那他又是如何知晓这孩子是他的?
还是说……他已经知晓了她与嫡妹李代桃僵的事?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所以,他们同寝的时候,他是明知道她的身份,故意戏弄她?
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从心底生出,苏容妘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薛夷渊仍旧紧张着,他温声劝慰着:“有了也不要紧,他虽可恨了些,但也不是粗鄙丑陋矮小之人,也不至于让孩子像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在你肚子里便是你的,你若是想留便留着,大不了日后我帮你一起养,也给宣穆做个伴儿。”
苏容妘听的头疼,但仍旧坚决道:“不行,不该有的便不能有。”
她早晚要离开这里,此前嫡妹在便罢了,孩子生下来是裴府嫡长子,头一个孩子和幼子最是能得爹娘疼爱的,嫡妹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也不会对这个孩子如何。
但若是现在生下来,她早晚要走,裴涿邂许是会因为对她有情而疼爱一段时日,但若是他日后娶了续弦,这份疼爱又能维持多久。
后母对前头夫人的孩子,即便是再好也隔着亲疏,毕竟不是亲生,裴家家业庞大,本就有利益驱使,若是再受有心人挑拨几句,裴家家宅祸根岂不是要从她这起?
苏容妘将袖中浸了药汁的帕子拿了出来,心绪不善地扔在地上:“这是我平日里吃的汤药,原想着劳烦你帮我查一查究竟是什么,现在想来,怕是安胎的药。”
她想着这药喝下去后,自己身上那所谓的月事便不来了,可当真是好药。
薛夷渊瞧着她面色阴沉沉的,心里更是担心:“你莫要与他硬碰硬,是我无用,裴府我闯不进去,但我已经在想法子,定能将你救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传来说话声,初时还听不清,可外面人也不知是动了怒还是怎得,陡然拔高声调:“贱婢,里面是我的女儿,你敢拦!”
这声音熟悉的很,苏容妘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是嫡母孙氏。
她怎么找过来了?
薛夷渊要出去看看情况,苏容妘直接扣住他的手腕:“不用担心,是我嫡母。”
可他又如何能不担心,语气当即紧张起来:“她岂不是能将你认出来?”
苏家人眼皮子浅,若是直接吵嚷起来传到皇帝耳中生了疑,这欺君之罪落下里,谁都保证不得裴涿邂会不会将罪责推到妘娘身上以保自身。
苏容妘拉着他走到屏风后:“无妨,她若不想苏家出事,就不可能张扬。”
她瞧了瞧窗子:“你走窗户出去,应该不会摔到吧?”
薛夷渊摇摇头,下意识要说不会,可脚步却突然顿住:“我不走,若是她以为你将她女儿如何了,伤了你怎么办?”
苏容妘急着推他:“可快走罢,若是她以为我顶着她女儿的名头与你私会,这才是真的完了!”
第264章 日后天底下,只认我这一个裴夫人
“叶听,叫她进来罢。”
苏容妘拿捏着嫡妹的语调,对外面吩咐出声。
不消片刻门被打开,孙氏理了理自己的外裳,进来时还恶狠狠瞪了叶听一眼,而后一脸不耐烦地看向屋中的女儿。
苏容妘背对着她,还在看着窗外移开的身影,好确定下薛夷渊真的平安离开。
“婵娘,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说你,你出了这般大的事,竟然都不与家中说,若非我今日听周夫人提起,还要被你们蒙在鼓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知不知我听说此事有多担心?”
担心是有的,怨怪也是有的,孙氏见她仍旧背对着身子,终究是无奈叹气一声,缓步上前:“我是真拿你没法子,好婵娘,让我看看你都伤哪儿了。”
苏容妘慢慢侧转过来,没说话,但却对她晃了晃手腕。
孙氏的注
意当即被她用细布包扎的手腕吸引了过去,未曾去看她的面容,赶忙上前两步,将她的腕子捧在手中。
“哎呦我的儿,怎得伤成这样,还疼不疼了?”
她的语调陡然紧张了起来,苏容妘却在心中冷笑。
做娘亲的,自己女儿的安危竟还得从旁人口中去听,但凡多上些心,哪里会如此?
怕是若非那周家夫人多言,她现在心里还顾及这小儿子的婚事与前程呢。
苏容妘垂眸看着她,眼见着她捧着自己的手腕轻轻吹气,分明什么用都没有,但她看着面前这张同娘亲相似的脸,心中终究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连带着觉得手腕上的伤也泛着疼。
“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惹县主做什么?你是最老实稳妥的性子,怎么成了亲却莽撞了起来,裴府家大业大的,早就看不上你爹爹和你弟弟,我之前叫你好好扶持你弟弟你不听,若是你弟弟这会儿起来了,县主又怎敢欺负你?”
这番话将苏容妘那恍惚的心境给压了下去,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可真是蠢了,竟下意识从孙氏身上去寻娘亲的身影,这也就是生的同娘亲像而已,这心思可全然不同,她若是有弟弟,她的娘亲才不会偏心至此。
“你这孩子,莫不是被欺负傻了,笑什么呢?”
孙氏低声埋怨着,而后抬眸去瞧面前的女儿。
这一眼便有些微微愣神,那种像却又不像的感觉又蔓延了上来。
她唇角动了动:“婵娘,你怎么变了模样了?”
与其说是变了模样,不如说是变了人,婵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被她养到了二九年岁送出了阁,换了人,她如何能瞧不出?
孙氏盯着看了两眼,当即甩开她的手后退两步:“你、你是谁!我的婵娘呢?”
苏容妘唇角带着笑看她,再开口时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声音:“夫人小声些,莫要叫人以为你是失心疯,再将你给丢出去。”
孙氏瞳眸骤缩,抬手指着苏容妘:“竟是你个小娼妇,你描眉画眼弄得同我家婵娘这般相似是做什么?”
苏容妘旋身回去坐着,突然找到了她替代嫡妹的这些日子里,最舒坦的时候。
“能做什么,自然是做裴夫人了,夫人的脑筋竟是连这点弯到转不得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方才还提你那个扶不上墙的儿子呢,你的宝贝女儿都消失多日了,也不知你是当真一点也不在乎,还是你们苏家被朝中排挤的这般严重,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入耳。”
孙氏被她这话砸的眩晕,什么叫消失多日了?
她看着面前人,周身被气的颤抖:“你对我的婵娘做什么了?你个小娼妇,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还不赶紧将我家婵娘交出来!”
孙氏自小在花楼之中就是不好惹的脾气,没少同当时的姐妹们扯头发拽耳铛,即便是做了多年的高门夫人也宝刀未老,这点女子间打仗的手段仍旧厉害。
但苏容妘毕竟比她年轻这般多,也是学过些防身的本事,眼看着她的爪子要伸到面前来挥挠,她直接扣住孙氏的手腕,用力扭转她的手腕,只听她哎呦哎呦痛呼两声,她的整条胳膊便已被反剪在身后。
只是孙氏的面容同娘亲生的太过相似,苏容妘在剪着她转过身去时,下意识停住了要抬起去揣她腰背的腿。
她收了腿,却没收手,没有跟她说什么佛礼的事,反倒是故意刺激她:“瞧着我占了你女儿的位置,你心里可好受?不必再挣扎了,等下我去寻人买些哑药给你一灌,再让裴涿邂去敲打一番姓苏的,日后天底下便只认我这一个裴夫人。”
孙氏身上发疼,此刻什么哑药不哑药的她都没听进耳朵里去,心里想的终于只剩下自己女儿。
“婵娘呢,她到底在哪里!你鸠占鹊巢,你以为裴家能同意,少在这在乎我!”
苏容妘低低笑了几声:“是吗?你还真是天真,不会真以为我和我娘一般好脾气吧?”
她手上用了几分力道,抬手挑起孙氏的下巴,让她这张带着怨愤的脸抬起,即便是背对着她不能将头全然转过来,但也仍要斜着眼瞪她。
苏容妘实现从她眉眼间划过,脑中对娘亲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只可惜孙氏老了,而娘亲过身的太早,她记忆之中的娘亲还是十分年轻貌美的。
不过想来若是娘亲能活到这个年岁,也定然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不会似她这般,眉眼之中尽数是算计,一张老脸让她有种冒犯了她娘亲的恶心。
“这些年你的日子可好过?当初你与那姓苏的将我与娘亲丢下,你可曾后悔过?”
她扣着孙氏下颚的力道收紧了几分:“她可是你亲姐姐啊,你们当初一起在外祖母的肚子里长出来,几十年都在一起相伴,你当初不是说,你们姐妹二人一同入苏府,要一同谋求好前程吗?你为何要将她丢下?”
当初被丢下时,苏容妘已经记事了,苏府的一切她都还记着。
娘亲那张毫无怨怼的神情似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分明娘亲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可她却还是为孙氏找理由,劝说她不要记恨:“她啊,自小无论得了什么都不喜与我分享,小时候你外祖母做的布老虎是这样,我们两个在花楼用的胭脂水粉是这样,苏老爷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