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会儿,陡然问:“薛夷渊想在哪出见我,你应当也知晓罢?”
裴涿邂正顺着她的视线往外去瞧,听她所问略一沉吟:“城东首饰铺二楼。”
苏容妘听他这般正经说,竟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拐了这么多弯,又请了那几位夫人入府中来,最后连单独见上一面都做不到。
她随意喃喃两句:“弄的这般麻烦,他倒不如直接来裴府呢。”
裴涿邂挑了挑眉,直接将视线转了回来。
马车直接去了城东的首饰铺子,苏容妘懒得同她们继续周旋,对着几人直接道:“我夫君在此,咱们同行免不得对夫人们名声有损,今日便这般散了,改日有机会再请夫人们一同出来解闷儿。”
这话说完,几位夫人除了段问寒外,面色都算不得好看,但碍于裴涿邂在此,也只能撑起两个笑来,说两句场面话后便离开。
苏容妘没过多的理会她们,只是进首饰铺之前,她与段问寒对视了一眼,有些读不懂其眼中情绪,但她已经到了首饰铺门口,里面究竟如何,进去后自然都能知晓。
铺子里的掌柜在她一进门便凑了过去,她随手一指身后的裴涿邂:“我没什么想买的首饰,你去问我夫君罢。”
掌柜的陪着笑:“夫人说笑了,这郎君哪里会挑什么首饰,再说了,买了不也是要送夫人您的嘛。”
苏容妘急着上二楼,随口敷衍一句:“也不一定,许是买给旁的姑娘罢,你去问他就是了,我身子有些乏累,先上楼去歇一歇。”
她步子很快,将裙摆稍稍提起便急步上楼。
裴涿邂听着她所言面色一黑,想生气,可心中更多的是担心。
她这般急着上楼,若
是不小心摔了,岂不是要对腹中孩子不好?
可回头看着掌柜的一脸尴尬站在那,盯着他僵笑,他干脆将人打发了去,自己则缓步跟在苏容妘身后。
他并不觉得薛夷渊能同妘娘说什么,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会对妘娘不好的事,薛夷渊不会去做,既知晓胡言乱语许是会让妘娘动了胎气,薛夷渊要说什么便会再慎重斟酌,否则昨日他便不会直接离开裴府。
但今日他又想办法让妘娘出来,所以,他是想好了要同妘娘说什么?
裴涿邂站在二楼的拐角处,看着妘娘一间一间走过去,一直走到二楼尽头也未见有哪间厢房开门。
苏容妘略有诧异,回身看了一眼裴涿邂。
“人呢?”
裴涿邂眉心微动,抬手示意身侧人去查,不消片刻随侍来回禀:“家主,薛统领方才离开便再没回来,咱们的人说,他去了刑部继续审案子。”
好好的要见人,怎得又走了?
莫不是因为知晓裴涿邂在?
苏容妘在心里叹气,若真是因为介意裴涿邂在,那可真是有些可惜,毕竟如何都绕不过裴涿邂去,若只一味地等着寻单独说话的机会,岂不是白白浪费时辰?
随侍已经退了下去,苏容妘直接问:“你还派人去盯着他?”
裴涿邂本也没想瞒她:“怎么,舍不得了?”
苏容妘随口道:“没人会希望自己被盯着,裴大人,你有些越界了。”
裴涿邂垂眸看她,将话说的理所应当:“在朝为官的,谁手里能没养几个探子,我派出去人手时,自也有数不清的人要来盯着我。”
苏容妘有些意外:“裴府之中也有旁人的眼线?”
那是不是她平常起居、与裴涿邂说过的话,也会被原封不动传入旁人耳中?
裴涿邂略一思忖:“自然是有的,不过已经尽数被查了出来,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做活罢了,赶狗入穷巷是最不能做的事,留有余地,也能叫有心之人安生些。”
他笑着对苏容妘伸出手去,要给她撑着力道带她下楼:“这种事都是各凭本事,薛统领也可以派人来盯着我,亦或者是将我的人都隐瞒过去,他没做到那是他的事,裴夫人可不能因为这种事同在下闹别扭。”
他这话的尾调微微上扬,似亲昵调笑般唤她裴夫人。
苏容妘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将手递了过去。
“既了来了首饰铺,还是选几样喜欢的回去,否则若你方才的话传出去,怕是真有人要以为我背着家中金屋藏娇。”
苏容妘想了想,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她对首饰并不热衷,有了挺好,没有也无妨,只是被裴涿邂带着走过钗环珠宝的,还被他拉着试验几个。
裴涿邂语气略有无奈:“真没喜欢的?”
他之前给妘娘的首饰她没收,后来的簪子,他也过了几日才知晓,被她随意扔在了桌子上,还是叶吟帮着收起来。
他想,许是妘娘并非不在乎他送的东西,说不准因为对首饰一类没什么兴致呢?
苏容妘刚要点头,视线却是无意间落在了窗口梳妆镜旁。
她的瞳眸瞬时怔缩,缓步朝着梳妆镜走去,拿起放在放在旁边的梳篦。
裴涿邂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跟在她身后过去,也看见了她手中之物:“实木做的,并不是多珍贵的东西,你若是喜欢梳篦,那边还有许多。”
可苏容妘耳中嗡鸣,他的话半点也没听进去。
她细细看着手中的梳篦,指尖竟有些轻颤,险些握不住这小小梳篦。
她看得清晰,其上有山与云的纹样,还刻着一行字——
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这是当年阿垣送她的梳篦。
第257章 连在他面前都装不出冷静
苏容妘的攥着梳篦的手不断收紧,思绪猛然被拉回了多年前的杨州。
那时邻家姐姐成亲,村子里的喜事都是所有人凑在一起热闹的,她同一群小姑娘们守在窗户旁,看着婶子为姐姐梳头,口中还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那姐姐羞红着一张脸朝她们这些小姑娘看过来,然后给了她们一人一块喜糖。
她想着阿垣,便厚着脸皮朝姐姐多要了一颗。
阿垣被新郎邀过去一起接新娘子,他文采好,被央着说了许多文邹邹的喜庆话,在邻里邻居都凑在新娘子门前热闹时,她能看见阿垣的眸光透过人群之中落在她身上。
阿垣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那时觉得,那双眸子比天上的星月都要好看,还带着一份都属于她的柔光,即便是她身侧的人再多,阿垣也能第一眼就寻到她。
那时她身旁的小姐妹挽上她的胳膊,十分羡慕道:“妘娘,沈大哥怎么就看你呀,都不瞧新娘子一眼。”
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小姐妹便又道:“你听说了没,前两天镇里那个开书画铺子店家的大姑娘要同沈大哥结亲呢,说不准过两日沈大哥要成亲,你就有嫂嫂了。”
她听了这话心里免不得一咯噔,情窦初开的年岁已经知晓成亲意味着什么,便是阿垣将永远属于旁人,她再不能沾染半分。
穷人家是没有为妻为妾这一说的,两口人加上一堆孩子,能安生活着便不错了,一男两女纠缠不清,坏了旁人也是坏了自己。
她那时觉得心里酸酸涩涩难受的很,看着新娘子被新郎接走,而阿垣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她只能将心中那些杂乱的猜想都压下去,小跑着凑他身边,将手中的喜糖递给他。
阿垣怔了一瞬,而后笑意更浓,也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心竟攥着好几块喜糖。
他将糖都给了她:“心有灵犀,你可还记得这话的意思?”
她点头,她知道。
她想着阿垣,阿垣也想着她。
可她又在想着那书画铺子的姑娘,心里不高兴,面上的笑也牵强,阿垣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能含糊说:“就是觉得新娘子那个梳篦挺好看的,婶子给她梳头,还说什么白发齐眉、子孙满堂。”
阿垣听那话时一直在盯着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有些泛红,后来过了几日,便亲自做了个梳篦给她。
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这是在说春日盎然,万物生长,福气与步伐亦然。
阿垣说:“我一想到那日你在一堆红绸子里向我跑过来,脑子里便只有这一句话,妘娘有福气,即便是跑的再快,福气也能追的上你。”
她当时听了这话,也觉得面上烧得发烫,抚着这字旁的团云,想来想央着阿垣教她,如何再上面刻上山峦。
阿垣那时眸光灼热,问她为什么,她心跳的很快,全然不知什么是害羞,只想将心中所想都告诉他。
“我是云,阿垣哥是山,我要永远绕在阿垣哥身边,永远不与阿垣哥分开。”
阿垣当时耳根红了个彻底,猛咳了好几声,竟是难得磕巴了一下:“好,都、都依你。”
只是后来杨州出了事,这梳篦早不知流落去了何处,如今竟又出现在了她面前,梳齿的在掌心留压出红痕来。
“轻些拿,手疼不疼?”
裴涿邂见状,伸出手便要将其抽出,但苏容妘攥握的更紧了些,甚至将其往怀中收了收,拒绝了他的动作。
裴涿邂的手僵硬在半空,周遭一切似骤然凝结。
苏容妘睫羽振颤,耳中嗡鸣,旧时的记忆席卷过来,最后却汇集成一句反问。
梳篦为何会在这?
她想到了离开的薛夷渊,心开始猛跳了起来,更似隐隐有了些预感,逼着她在此刻赶紧冷静下来,不要叫裴涿邂看出异常来。
她哑着声音道:“我喜欢这个,你方才说给我买首饰,可还作数?”
裴涿邂紧盯着她,察觉出了她的情绪略有不对,却不知这变化究竟因何而起。
“作数。”他应承了一声,唤来掌柜的,而后将手摊开到她面前,“别攥着了,叫掌柜的给你包起来。”
他墨色的眸子晦暗不明:“这么喜欢?竟连放手片刻都不肯。”
“没、没有。”
苏容妘将梳篦递过去,放到了他手心之中。
裴涿邂垂眸看了一眼,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河东裴氏一门,即便是家
中婢女所用的梳篦,都不会这般普通。
但他还是将其交给了身后掌柜:“包起来罢。”
掌柜的面带疑惑,双手将梳篦接过来,只瞧一眼便笑着递了回来:“这梳篦并非是店中之物,许是谁落下的罢。”
裴涿邂将梳篦接回,随口圆了一句:“难怪我看着眼熟,觉得同我夫人素日里用的那只相似,想来是丫鬟随手带出来的罢。”
掌柜的夸了两句夫妻恩爱,竟是连夫人用何种梳篦都能记着。
裴涿邂没反驳,只握住苏容妘的手:“除了这个,可还喜欢什么旁的?”
苏容妘视线盯着被他攥在手中的梳篦,抬手要拿回,裴涿邂却是将手往后撤,垂眸看着因心急而轻撞在自己胸膛上的人:“我在问你,要不要买些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