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涿邂这回说不出话来,因他心中也浮起个念头。
她这般大胆要留下睡,是她察觉了什么,还是说……与自己同宿的人又换成了苏容婵?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他给压了下来,不可能,苏容婵如今仍旧被他关押着,根本不可能放出来,而云晓去接人时,他也没有全然放心,派了叶听过去跟着,回来禀报时也并没有说云晓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妘娘邀请他同宿,这理应是他期盼着的事,可如今就这般发生了,竟是叫他不敢应下。
他陡然发觉,自己还没想到该如何与她相处,亦没想过她知晓一切后会如何,临门一脚之时,他竟生了退意。
在他这短暂犹豫的功夫,苏容妘已经开始翻腾要从他怀中挣脱,发现挣扎无果,干脆大方平躺着:“夫君自己慢慢想想罢,我要睡了。”
裴涿邂不由语塞,竟是被她逼得骑虎难下起来。
他感受着身侧人的呼吸一直未曾平稳下来,想了想,还是起了身:“我先回去了。”
他翻身下榻,苏容妘便直接翻身背对着他,想着前几次睡在这里时,嫡妹都会派人帮她擦身子,许是这回应该也是如此,她便也不急着起来,只闭着眼睛继续入睡。
可今夜不知道怎么了,她的头又开始眩晕起来,甚至有隐隐的、控制不住的烦躁,更格外想起夜如厕。
她这两日如厕的次数确实多了些,昨夜她还以为是那外宅太冷了的缘故。
她坚持躺了一会儿没动,却是在这时候门被打了开。
她没回身去看,想着是嫡妹派来给她擦身子的人进来了,在人靠近时,屋中还是黑暗的,只有靠近的脚步声音和铜盆放下的动静。
她心中奇怪,为何不点烛火,鼻尖却是陡然闻到熟悉的气息,紧接着那熟悉的温热指尖便重新贴了上来。
苏容妘身子一僵,难不成,给她擦身子的是裴涿邂?
第202章 不想同寝,是因为心里有旁人
细帕荡过盆中净水,清伶水声尤在耳畔,苏容妘披在身上的寝衣被轻而易举的掀开,温热的掌心便扣上了她的脚踝。
想到裴涿邂要为自己清洗何处,苏容妘整个身子骤然紧绷起来,当即猛地从床榻上坐起:“不必麻烦!”
她陡然的抗拒叫裴涿邂未能迅速察觉,以至于她翻身坐起时,裴涿邂以为她是梦魇,倒是将她的脚踝抓的紧了些。
“醒了?”
裴涿邂很意外,甚至扣着她的指尖在意识到的这一瞬也微有颤抖。
她向来睡的沉,之前饶是他手重手轻她都不会醒,今日莫非是他来的太快,她未曾睡熟?
裴涿邂一颗心不由得提起,倒是有几分庆幸进来屋中之时未曾掌灯。
苏容妘的腿无法挣脱,她便只能撑起身子将腿并紧,即便是屋中漆黑,也不愿将密处就这般直接面对他:“不、不必麻烦,我自己擦洗便好。”
裴涿邂在那一瞬的诧异后倒是很快冷静下来,他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松,反倒是指腹轻轻抚着她,叫苏容妘陡觉脚踝处的触感叫她忍不住颤栗。
“夫妻之间,这算不得什么麻烦。”
裴涿邂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落在她小腿上,似要就此顺着向上擦拭过去,只随意道了一句:“也就是你今日醒了。”
也就是她今日醒了,将这事撞了个正着,要不然他对她做什么她都只能受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容妘顿觉羞恼,虽说夫妻之间的事该做的什么都已经做过了,但这种不带情
欲的清洗还是不同的。
这种老夫老妻之间不带羞赧的亲近,根本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她用了些力道,将自己的脚踝从他手中挣脱,而后猛地向后退了退,将被子扯过来把身子遮了个全。
裴涿邂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倒是没有继续强硬要上前,只是低声问:“何至于这般躲我?”
他的语气之中包含着苏容妘听不懂的情绪,但她尽数将这当做是裴涿邂的好面子。
毕竟这般一个矜贵的人,能为旁人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得,如今却是被她拒绝了。
甚至说在世家眼中,郎君服侍一个女子清洗擦拭,也是极为损伤尊严之事,即便这个女子是他的妻子。
苏容妘深知世家大族这种毛病,故而更觉得裴涿邂是为她破了例,破例便是上了心,若是放在寻常夫妻身上倒是没什么,可放在他与嫡妹身上,无人能说的明白这份上心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扯着借口:“夫君尊贵之身,怎能叫夫君做这种伺候人之事,我实在惶恐。”
裴涿邂没说话,回应她的只有他那低低一声冷笑。
但苏容妘在这种时候,已经没心思去猜测他如今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她想如厕。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知该如何提起,如厕总不能在这房间里、当着裴涿邂的面罢?
她定是要出了屋去的,出去便是有光,那岂不是直接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
在方才她还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的,可如今这种危机再次来临,她的理智亦回了来,便是更清楚的知道,在裴涿邂面前什么都不能表露。
“夫君方才不是说还有公务要回去处理?还是莫要在我这耽误时辰了,合该早些弄完早些就寝才是。”
漆黑的夜中,裴涿邂曜石般的眸子似闪了闪:“你又要撵我走?”
他上前几步,盯着面前模糊的人影,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分明是极简单的动作,却并没有什么爱怜,反而含着浓浓压迫。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只是想叫夫君好好歇息才是。”
裴涿邂不说话了,就这般站在她面前,似是赌了什么气般,势必要叫她逼着服软。
苏容妘有些难受,这种时候更是一点都忍不得,她在被子里将衣裳系好,才掀开被子将裴涿邂抚着自己的手慢慢推开:“夫君今日可是想留在这屋中睡?无妨,我出去就是。”
她声音放的很柔和,自觉也是颇为善解人意的,在这种时候也应当算是主动服软了,他理应不再与自己纠缠。
可这话听在裴涿邂的耳朵里,却成了语气不阴不阳,甚至有意冷待于他。
苏容妘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裴涿邂便执拗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不必,今日你我一同在这屋中就寝便是。”
他揪着此事不愿轻放过去,甚至低低冷笑一声:“你方才不是还说,要与我一同就寝?怎得如今我来了,你竟还要走。”
苏容妘急的额角有些生汗,以往她一宿睡到天亮都不会起来起夜一次,这是她小时候练出来的本事,毕竟夜里太黑、灯油太贵,小时候是不好意思麻烦娘亲陪她,再大一些了更是不好叫阿垣陪她。
可现下也不知怎么了,想去如厕,便是非去不可,且立刻就要去,再多忍一会儿都受不得。
她想将裴涿邂甩开,可越甩偏生又被他紧紧扣住,甚至被用力一拉,她便直接撞入了裴涿邂怀中。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何必做这种不必要的挣扎,夫妻共枕眠这本就是理所应当,莫不是——”
他凑近她的耳畔:“莫不是夫人不想叫我与你一同就寝,是因为心里想着旁人?”
暖意铺在耳畔,苏容妘觉得脖间都跟着痒痒,这叫她更有些忍不住了,终于是破罐子破摔的想,干脆直接说了就是,裴涿邂有本事就同她一起出门,反正到时候被识破,也能把他好好恶心一通。
她猛地在他肩膀一推:“我想如厕,夫君能不能莫要再拦着我?”
裴涿邂一怔,也是被她这用力一推,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几分,叫她直接从自己怀中逃脱了去。
苏容妘也管不得其他,直接急步往出走,但仅存的理智也叫她用宽袖稍稍遮了一下脸,以免出门时撞见裴涿邂身侧的什么丫鬟随从。
而留在房中的裴涿邂手中与怀内都空了下来,他坐到床榻上,终究无奈低笑一声。
但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有丫鬟进来禀报:“家主,苏姑娘确实是去如厕的,但结束后说什么都不愿再回来,您看……可要再逼她一次?”
第203章 苏容婵,跑了
所谓的逼迫,便是叫云晓再去提点几句。
裴涿邂静坐着,脑中猝不及防回想起方才苏容妘在他身下垂泪的模样。
他虽看不清晰,但又好似能彻底想象得出来,甚至手背上那被泪灼到的感觉仍在,心口倒是有了些说不清楚的酸胀。
他不由再想,是不是自己……过分了些?
他顿了顿:“不必了,随便寻个借口,叫她在主院中沐浴后再放她走。”
之前苏容妘连夜回矮房时,都是回去再擦拭的身子,天气尚暖和时倒是没什么,可如今这天愈发冷了起来,她若是懒得费心去烧水,岂不是要着凉?
落下吩咐,裴涿邂便直接出了正院,免得她又要担惊受怕,连如厕都不敢明说,便先她一步回阁楼去。
丫鬟则奉命回来与苏容妘道:“姑娘不必折腾,家主已经走了,云晓姐姐说,如今天愈发冷了起来,夫人心善怕姑娘惹上风寒,特准备了热水叫姑娘沐浴呢。”
苏容妘听罢,只顾着松了一口气,也不曾怀疑,毕竟每次同宿前,她也都是在正院之中沐浴,她想也没想直接去了净室,洗干净身子未曾多做停留便回了矮房。
路上吹了些微的冷风,倒是也将她方才那些冲动之下生出的心思都压了下去,甚至回想起那些似是自暴自弃般的年头,苏容妘自己都觉得后怕,今晚当真是情绪上了来,做的决定处处都透着意气用事。
这夜虽安生过了去,但接下来的两日裴涿邂都未曾说要留宿正院。
苏容妘也不知,是不是因自己那夜不受控制闹的那些脾气给气到了,不过她晚上陪着宣穆温书时,偶然间瞧着阁楼之上也不曾有什么光亮。
裴涿邂是不是两日都未曾回府?
她隐隐有此猜测,却也懒得去寻人问来证实,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巴不得他回府一般。
倒是在第三日宣穆回府时多少提起了些:“娘亲,明日是皇家佛礼,裴二姑姑也回去,你可想去看看?”
苏容妘正按照他的身量去改衣裳,倒是觉得他此问有些莫名其妙:“你想去?”
她顿了顿,不太想给宣穆泼冷水,但还是得实话实说:“咱们如今虽住在裴府,但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咱们的身份人就是不够资格的,若是去了,许是会受排挤,你可能受得住?”
自打第一次小考宣穆得了魁首却招惹县主,苏容妘便叮嘱过他,在书院之中不许拔尖,不要再被什么贵人看见。
宣穆一直很是听话,虽这般大的年纪胜负之心都占上风,但他却可以忍耐得住,当真一点点掩藏锋芒,直到上一次小考,他连前十都未曾进去。
如此一来,若是去了那佛礼,那些达官显贵一来觉得他们攀附裴家,二来又觉得宣穆第一次小考许是作弊,即便不是那也是碰了运气,更不愿给一个没什么真才实学的学子面子。
宣穆垂眸想了想,倒是并不在意地摇摇头:“我怎样都好,只是我舍不得娘亲整日待在屋子里,之前叶吟姨姨说,裴姨夫还说可叫你在府中转一转,可你都不愿。”
他站起身来靠近苏容妘几步,俯首在她膝头:“娘亲,我担心你日子过的无趣,想同你一起出去走一走。”
苏容妘抬手抚了抚他的头,觉得他似也是跟外面那只猫学坏了去,竟是越来越喜欢同他撒娇。
但她并没有直接应答,而是在想,这佛礼既是皇家办的,那是不是会见到皇帝?
她不知宣穆同年幼时的世子究竟有多像,竟能叫县主一眼便认了出来,且认的肯定,更不敢赌皇帝能不能认得出来,毕竟连县主都曾警
告过她,不要叫宣穆往皇帝跟前凑。
她沉思犹豫的功夫,宣穆却是已经继续道:“吴兄娘亲也见过的,他向来是个古板的闷性子,这段时间因为他母亲有了身孕,他倒是更加沉闷起来,可他提到那佛礼时竟也透露出些有兴趣的模样,我还真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佛礼能让吴兄这般的人都想去看。”
宣穆轻轻晃着她的膝盖:“娘亲之前是不是见过臧择师父呀?”
苏容妘点点头,脑中回想起臧择那副淡然超尘的模样:“是个很妙的人,他其实模样生的很好,但站在他面前,却是最是能将他的模样忽略去,只觉得得道高僧就应当是他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