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儿喜欢石榴花,每年端午前后都要画上好几幅。”皇上提到应柏也有些唏嘘。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好好的年纪就瞎了一只眼睛,实在太可惜了。
皇后连忙在一旁说:“前些日子我还命他们找了许多书画出来,都给柏儿送去了。那孩子喜欢写写画画,宫里的这些白放着也可惜。”
“嗯,给了他也好。”皇上说,“人总要有所寄托,才不寂寞。”
“长安,你日日同杉儿在一处,早晚要带着他蹴鞠,这东西既能磨练人的心性,也能锻炼体力,是再好不过的。”皇上对宫长安说,“我瞧着你一年四季都不生病,就是因为你读书的同时也不忘打熬筋骨。”
皇上很喜欢宫长安,不但因为他是神童,更因他有着野马一样不竭的精力。
这样的人注定能成大事,皇上常常觉得自己力有不逮,精神不济,这不是长久之相。
“谨记陛下吩咐,二公子如今已经踢得非常好了。”宫长安的眼神亮如星子,身体结实得如同小老虎。
这样的孩子怎会有人不喜欢?
“莺儿,带杉儿他们两个把手洗了,该用午膳了。”
午膳有一道白鸭芦笋,皇后不吃芦笋,这道菜是专给皇上做的。
皇上喝了一口汤,不由得顿住。这汤的滋味太熟悉了,好像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十几年前。
“陛下,您觉得这汤的滋味如何?”皇后不知就里,还笑着问。
“这汤是谁做的?”皇上问。
“果然瞒不过陛下去,”皇后一笑,“宫里新来了个御厨,这些都是她做的。”
“汤的确不错,朕只觉得有别于往常。”皇上不动声色。
“那您再尝尝其他的菜。”皇后说,“看看合不合胃口?”
皇上看看桌上的菜,还有一道清酿姜芽,皇后宫里从来没有,因为皇后不喜欢姜。
但因为因为张妈初进宫皇后,便许他自己做主每顿都做些什么,况且今天是特意请了皇上来,把皇上忌口与喜食之物也都告诉给了他。
这道清酿姜牙更让皇上笃定,这厨子的身份不一般。
“皇后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厨子?菜做的很是特别。”皇上问皇后。
“皇上可还记得您过万寿节的时候长公主打发人送来的点心吗?”皇后笑着问,“这人是我从长公主处借来的,是长安的老相识呢!”
“哦,长安你认得这个人?”皇上把目光调向了宫长安。
“回禀陛下,做菜的人是我的奶娘张妈。”宫长安放下筷子答道,“我是他带大的,也是吃着他的饭长大的。”
“难怪身体这么好,张妈做药膳是一绝,先前皇上您吃过鸣谦做的,都还是跟她学的呢。”皇后说,“臣妾看着这些日子大公主茶饭无思,就想这么溽热的天气,再不吃东西是要出事的。
宫里厨子的手段都用尽了,也不能让她胃口好起来。就打听着哪儿有好厨子,最后找到了这张妈,一试果然灵……”
皇后在一旁续絮絮说着,丝毫没留意到皇上看宫长安的眼神已经变了。
这两道菜和当年沈贵妃宫里总管太监尉福做得一模一样,如果说一道菜是巧合,不可能两道菜都如此。
桌上还有别的菜,有皇上吃过的,有没吃过的。
但凡是吃过的都无比熟悉。
再联想到之前长公主送来的点心,也是一样的口味,皇上不能不多想。
“陛下,陛下,”皇后见皇上出神便忍不住叫了两声,“您怎么了?可是这菜不合胃口吗?”
“不,这菜做得十分好,朕很喜欢。难得有这样的厨艺,想必也很合皇后的胃口吧?”皇上将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面色如常。
“是啊,臣妾向来苦夏,每年夏天最愁的就是一日三餐了。”皇后没敢提自己因为娘家的事闹心而没有胃口,只归结于自己苦夏。
“如此来说,这的确是个有功之人了,朕该赏他些什么好?”皇上说。
“陛下难得因为这个赏人,”皇后听了很高兴,张妈做的饭菜和皇上的口味也是自己的功劳,“回头叫她进来谢恩吧!”
“皇上尝尝这鲈鱼。”宫长安用一双干净的筷子把鲈鱼腮下的两块肉夹了起来放进皇上碗里。
皇上看着碗中两块蒜瓣大的洁白鱼肉,想起每次和沈芙一同吃鲈鱼,她都会把这两块肉夹起来给自己,还说这两块肉是鲈鱼身上最鲜美的地方,别处都不及。
“鲈鱼有四腮,你如何只夹这两块给我?”旁边的人听了都只以为皇上在逗宫长安。
这鲈鱼虽然有四腮,可是上下两腮紧紧相连,也只有下面的腮处有这种蒜瓣肉。
宫长安笑着答道:“月明一心,思发两处,故一可生二,二可合一。”
这一番对答,和当年皇上和沈芙私下里对答的一模一样。
宫长安只是个小孩子,他又如何知道?
答案在皇上心中已经呼之欲出了,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动,眼眶也一阵阵发热。
“鱼肉冷了发硬,陛下快请尝一尝吧。”宫长安笑着提醒。
他的身份自己早已清楚,而皇上却不然。但眼下不是相认的时候,因为还有许多路没有铺平。
“是啊陛下,这鲈鱼鲜美得很呐,只是小了些。”皇后也说,“松江鲈鱼就是这样,味道鲜美异常,个头越小。”
第330章 心中明
皇后很高兴,因为这一餐皇上添了一次饭,胃口比平时都要好得多。
“去把张妈叫过来,就说陛下和本宫都要赏她。”皇后笑着吩咐道,“缓缓说,别吓着她。”
于禄亲自去请张妈,见了面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张妈妈,给您道喜了!圣上吃了你做的饭,大加赞赏,您老这回可是交了大运了!”
御膳房的其他人听了也都纷纷恭喜张妈,这样泼天的好运他们可没遇到过。
以前便是有赏赐,也只是由太监过来传个口谕,把赏钱一分完事。
虽说也要谢恩,左不过到寝宫门外磕个头就完事,也还不一定叫去呢。
差不多的也就对着主子的寝宫磕个头就算完。
“我这身上烟熏火燎的,不大好去面圣吧?”张妈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多不恭敬。”
“那就麻利儿地换换衣裳擦擦脸,”于禄说,“不能耽搁太久,否则就真成了不敬了。”
张妈略微收拾了一下,就随着于禄出来了。
于禄边走还边叮嘱他:“一会儿到了寝宫外,你先在外头等着。我进去禀告,若主子叫进去再进去,若不叫进去,你只是在外间磕头谢恩就成了。不过我估摸着是要进去的,你也不用怕,陛下和娘娘都是宽和体下的,何况你是有功的。”
到了皇后宫中,于禄让他先站在台阶下阴凉处等着,自己进去回话。
“张妈妈带来了,在外头侯着呢!”于禄向皇上皇后禀告。
一般情况领赏的人在外头谢恩即可,或是在外间,隔着帘子磕头。
但今天皇上却说:“叫她进来当面领赏吧!把饮馔调理成这样,也是个能人了。”
“陛下兴致高,要见见庖厨也是好的,当年文惠君见庖丁解牛得养生之道,这张妈深谙厨艺,想必也有养生心得。”皇后觉得自己譬解得十分精妙。
于禄走出来,向张妈小声道:“您老这回可是冒了尖儿了,陛下要你当面去谢恩呢!这么多年,哪有御厨面见皇上的。快进去吧!慢着些,头要低,万不可乱抬头。”
他只道张妈是个乡野村妇,没见过多少世面,更不曾面圣,怕她出了岔子,好心嘱咐了几句。
“多谢于总管提点,”张妈点头道,“婆子我自会小心。”
金藤湘妃竹的帘子被掀起,青橘琥珀香氤氲浸漫,是温鸣谦调的香。
这么多年,皇后宫里的陈设都没什么变化,只是人老了而已。
“奴婢张氏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张妈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草莽村妇,不识皇家礼数,万请皇上皇后娘娘宽宥。”
“平身吧!”皇上说,“你的菜做得甚好,朕要赏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老奴!”张妈略微直起身子说。
这样的对答,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张妈口中的主子由沈贵人换成了宫长安。
皇上一切都明白了,张妈就是尉福。
“朕命你起身,抬头,”皇上说,“长安自有赏赐,但今日你的赏赐也是绝不可少的。
多年来,朕都懒于饮啜,不过勉强加餐而已。今日你的饭菜让朕胃口大开,可谓有功矣。”
张妈略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皇上,只见他两鬓染霜,眉心添了川字,更比当年瘦了许多,不由得一阵心疼。
可是看到宫长安就站在他旁边,容色清贵,气度不凡,又觉得异常欣慰。
自己十年卧薪尝胆,总算把这孩子送到皇上身边了。
而皇上看到他,全然已无当年的半分模样,也不由得一阵心痛。
稍稍平复了才说:“朕赏赐你四品宫娥的身份,以后要尽心服侍,庶不负朕对你的褒奖。”
张妈又立刻跪下谢恩。
皇后不忘锦上添花,笑盈盈说道:“张妈,这也是本宫第一次见你,就赏你宫花四朵,宫衣四套,并如意荷包四个吧!”
“老奴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张妈就地又给皇后磕头。
“好了,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陛下也要好好睡个午觉才是。”皇后觉得已经十分给张妈脸面了,就叫他领了上下去。
张妈又再次谢了恩出来,依旧是于禄把他送出来。
“于总管,我方才没失礼吧?”张妈故意做出些惊慌的神色来,“你不知道,我这两手心里都汗淋淋的。”
“哎呦,张妈妈,真没想到你头一回面圣居然能做到这样,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于禄笑眯眯地说,“实在是很得体了。”
“没出大错儿就好,也多亏了您提前提点不是。”张妈不忘谢他。
“哎,你老这么说就见外了嘛!您以后可得多提携着我些。”于禄忙说,“眼见着主子们离不得您老啦!”
“于总管可别这么说,”张妈忙摆手,“我这老天拔地的,见识又浅,以后但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千万提醒着我,我就感激不尽啦!”
“您老见外,鸣谦我们一向亲厚,平日里处和得兄妹一般。如今您老也入了宫,可不都是自己人么!我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了,你们主仆都了不起,”于禄知道和他们打好关系没有坏处。
哪里不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呢?
“于总管可别这么说,折煞老身。我这辈子只知道尽心服侍主子,除了这一条别的通不知道。好在运气不差,遇见的都是好人。如于总管这般的贵人,处处提携帮衬着,总是叫我出不了大错就是了。”张妈笑着说,“等哪日得些闲,我治一席,好歹请您一请,就算是给我脸了。”
“好说好说,这等好事,我说什么也得到。”于禄觉得张妈这人不简单,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这边宫长安和应杉也各自回去休息。
皇后笑向皇上说道:“陛下喝过消食茶可好沐浴一番再躺下,越是这样的天气越要多睡睡才是,洗浴的水早备得了,且让祁玉他们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