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给你回礼,所以今日就把你请到我家里来。”应柏被射瞎的那只眼睛用黑纱罩着,如今他才渐渐适应一目视物。
二人正说着话,楚王妃领着应杉走了进来。
应杉过了年也才六岁,他长得更像母亲,是个很秀气的男娃娃。
但也看得出很是娇养,脸上挂着几分不耐烦。
“我不要到这边来,哥哥的眼睛吓人。”应杉尽管被母亲扯着,却还是站在门口不肯往里走。
应柏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那稚嫩的声音仿佛一道无形的利箭又射在了他的伤口上。
楚王妃急了,当即呵斥道:“我看你是讨打!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哇……”应杉以大哭还击,“你们只是要哥哥不要我,我知道,再过几天你们就会把我送进宫里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他一哭楚王妃也心疼,她又何尝愿意和幼子分离呢?
当初应柏入宫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又何况他们每个月至少能进宫个三五回去探望。
如今这孩子又小,而他们不日就要离京到陇西去,想要再见,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想到这里也不禁滴下泪来,抱住小儿子哽咽道:“好宝贝,爹娘自然也舍不得你,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娘不是跟你说过了,你进宫乖乖听皇后娘娘的话,又有王妈妈她们陪着你,也不会太想家的。”
这时应柏走上前去,蹲下身对他弟弟说道:“杉儿你莫要哭了,哥哥告诉你,你在宫里要好好读书学礼。要多认一些字,到时候就可以给爹娘和哥哥写信了。
我们也会给你写信,还会把陇西好玩儿的好吃的叫人送进京城来。
瞧见他没有?——”
应柏说到这里指了指宫长安:“他会的东西可多了,他也在宫里头,你常和他在一处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楚王妃也忙擦干了眼泪,笑着对宫长安说:“好孩子,今天请你来,其实是我想好好地拜托你。”
“王妃您太客气了,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吧。”宫长安笑着答道。
“真的是拜托,杉儿太小了,很不懂事,他进宫去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们难免牵挂。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又一向和柏儿要好。所以就请你在宫里的时候多陪着他玩儿一玩儿,也免得他想我们想坏了。”楚王妃语气恳切,甚至满含谦卑。
在这种情形之下,什么地位富贵都不管用了,她只是一个当娘的,只想儿子身边有更多善待他的人。
又何况宫长安是诸葛夫子的爱徒,他若是愿意照应应杉,夫子自然也会多看顾些。
楚王妃不是傻子,她知道皇后是迫不得已才让自己家的小儿子入宫的,可往后的事呢?
自己就算想不出万全之策来,也要拼尽全力去护自己的孩子。
仅此而已。
应杉眨巴着眼睛看着宫长安,问他:“你就是我哥哥说的那个神童?他说你蹴鞠玩儿的可好了,还会袖箭,会倒挂,这些你都能教我吗?”
“二公子若是想学,我都能教。”宫长安笑着应道,“宫里好玩儿的东西可多了,等你进了宫,我都带着你玩儿。”
应杉终究是个小孩子,尽管他不愿意离开父母,可是一听说有好玩儿的就立刻勾起了好奇心:“真的吗?你没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生平最瞧不起言而无信的人了。”宫长安说,“我来变个戏法儿。”
说着就从衣袋里摸出两只琉璃球儿来,分别握在两手上,朝右手吹了口气说“走”,两手并未相碰,再打开右手时却是空的。
“咦,那个球哪儿去了?”应杉抓着宫长安的手问。
“在这儿呢!”宫长安说着摊开左手,果然那手里头竟是两只球儿。
然后他又把手攥上,晃了一晃说:“变!”
再摊开手,竟变成了两枚铜钱。
“这个好,这个好,你能教我吗?”应杉高兴坏了。
“比这有意思的戏法多着呢,我今天先把这个教给你。”宫长安说完牵起应杉的手走到一旁去开始教他戏法。
楚王妃看了应柏一眼,满含欣慰。
如果宫长安在宫里能够做应杉的玩伴儿,那么他一定会少些想家的。
随后宫长安在楚王府吃了午饭,也就告辞了。
应杉还恋恋不舍的,想让他多留一会儿。
但宫长安还有别的事,向楚王妃说道:“我出宫之前,我娘叫我到长公主那里瞧瞧去。山上路远,若是去的晚了,只怕来不及赶回宫里,倒不好了。”
楚王妃自然明白,说道:“好孩子,你如今住在宫里,处处都要守规矩,我懂的,你只管去吧。这些东西你拿上,千万不要推辞,是我的一份心意。”
她送给宫长安一只锦盒,里头是一块上好的虎螭黄玉佩。
宫长安向她行礼谢过了,果然没有推辞。
他从宫里头是骑了马出来的,直奔博望山。
到了山脚下,只见一个妙龄少女和一个胖大老妪站在一处。
宫长安翻身下马,朝那二人奔了过去。
“张妈!桑珥姐姐,我想死你们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我可见着你了。”张妈紧紧抱住宫长安,“快叫我瞧瞧,长高这么多了。”
第280章 各有意
张妈抱着宫长安稀罕个不够,他可有日子没见着宫长安了。
“张妈,你在山上等我就好,怎么还走下来了?山路可不好走呢。”宫长安说,“你的腿又不好。”
“嗨,这点儿路算什么?我和桑珥两个说着话就下来了。上去也容易,叫他们抬着轿子送我上去就好。这不是想着能和你多待一会儿吗?”张妈笑着说,风吹起他鬓边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宫长安于是随着他们上山去见了长公主,长公主把他拉过来搂在怀里问道:“你阿娘可好?知道你今日上山来早叫张妈多准备了些你爱吃的。若是太晚了就在这儿住下,我叫人往宫里传个信就是,你一个小孩子家不打紧的。”
宫长安打小吃惯了张妈做的饭菜,自然是想的。
在宫里头温鸣谦也是变着法儿给他做可口的,但厨艺终究照张妈差了些。
“我阿娘都好,只是惦记着您,却不能出宫来。叫我把她给您做的香都拿过来了,还有几样绣品。”宫长安带了个小小包袱,扎得紧紧的。
“叫她不必给我做这些东西,她在宫里头应承皇后一个人就够忙的了,还要照应着你。”长公主说,“可别把她累坏了。”
宫长安在长公主房中待了些时候就和桑珥他们出来了,张妈自去准备饭菜。
宫长安就和桑珥在山上各处转转,这是他头次上山来,难免觉得新鲜。
“谁在那边探头探脑的?”宫长安眼尖,看到有人在外围的立柱那里朝这边看。
“咦,不是这山上的人。”桑珥在这里许多时候,山上道观中的人她都认全了。
虽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穿的衣裳明显就不是。
那人见被发觉了,也就不再藏着了,直接走了出来,竟然是应桐。
宫长安和桑珥护看了一眼,也走上前去相迎。
“世子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的随从哪里去了?”宫长安仗着自己年纪小明知故问。
应桐果然有些窘迫,咳嗽了一声说道:“长安啊,你也在这里,许久没见了,你如今不在宫里住了吗?”
“还是在宫里的,只是今天我娘打发我出来给长公主送些东西。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世子,世子如今一切安好?”宫长安礼尚往来。
“你还想着我,不错。”应桐点点头,“那么……咳……你到别处转转去,我和桑珥有话说。”
宫长安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当然不能拆穿他,就答应了一声离开了。
这里应桐和桑珥面对面站着,应桐鼓起勇气说:“我的事你想必也都知道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再过些日子,我就和父母离开京城了,有些话要是不和你说明只怕没机会了。
应桐那人是靠不住的,他比我还要早离京到陇西去,想来你们这辈子也不大可能再见了……”
“世子爷到底要对奴婢说什么?”桑珥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我只是一个身份再卑微不过的小婢女,哪里敢过问你们两位世子之间的事?”
“我到底要对你说什么?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应桐有些着急也有些伤心,他之所以那么恨应柏,甚至不惜对他下狠手,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桑珥。
可是他不能对桑珥说,因为这件事情太惨烈了,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自责的。
“世子爷,你就放过我吧。”桑珥出声恳求,“若是叫人知道了你……你对我……唉!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今天我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应桐忙说,“我只是想着离京之前把我的心意跟你说明白,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应桐!你离桑珥远些!”忽然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
应桐回头,就看见裕朝大踏步朝这边冲了过来。
裕朝的年纪比应桐大两岁,又生得格外高大,他带着怒气冲上来,一把抓住应桐的衣领,将他从桑珥身边扯开。
应桐反抗道:“你算老几?给我松开!”
这两个人早就不对付了,此时更是撕破了脸。
应桐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从宫里被赶了出来,有许多人说他心思歹毒,不堪大任。
他表面上不在乎,实则终是介怀。
裕朝很不客气,一下子把他推出很远:“就你这德行,还想和我妹妹成亲?告诉你,想都别想!”
裕朝喜欢桑珥,自然知道应桐也对她有意。
可是他也知道赵王一家铁了心想要联姻,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应桐不该脚踩两只船,更不该和自己看上同一个女子。
宫长安悄咪咪地走上前解劝道:“二位都且消消气,叫长公主知道了可不好。她是皇上的长辈,真叫她发落二位几句,脸上难免不好看。”
其实裕朝就是宫长安给领来的,否则山上地方这么大,他哪能一下子就找到。
应桐自然是不甘心的,可自从应柏的事情出了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这莽撞的脾气要不得。
发火容易,却未必有能力收拾残局。
他因为一时之怒,射瞎了应柏,却也连累得自己一家要迁到北疆去。
皇后娘娘跟着焦头烂额,就连自己德高望重的外祖父也要为之操心。
他母亲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场了,父亲也终日郁郁寡欢。
他虽然还没成年,可是该懂的道理也都懂得。
他们到北疆去后必须要和分野王部落相处融洽才好,至于以后娶不娶卓拉罕,自然另当别论。眼下却不能弄得太僵。
想到这里,他也就忍下气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