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喜答:“太医说二殿下身体无大碍, 只是受了惊吓才导致失声, 至今神智没恢复,也不怎么能说话。”
柳太后摆摆手, 闻喜知趣退下,殿内随后响起她的问话,“睿儿,你老实告诉母后,那天你弟弟当真昏迷了吗?”
事后发现二皇子杨翊不仅没死,还只是轻伤时,柳太后就怀疑他那天没有昏迷,甚至可能看到了自己为护杨睿“送”了先帝一程,总觉得这是个隐患。
文昭帝低头,“父皇确实用花瓶砸了他,当时流了很多血,我以为他……”
柳太后盯了他几息,文昭帝尽量保持平静。
兄弟俩没什么来往,柳太后想不出他有任何暗中维护杨翊的理由,便暂时作罢,转头道:“明天上朝时,会有人提议让你外祖父出任户部尚书、入内阁,到时若有人反对,你记住要出声。”
柳太后口中的外祖父,是柳阁老族中堂弟,此前在太常寺任职。
文昭帝:“柳阁老和外祖父为堂兄弟,按律二人不能同在六部为官,更别说同入内阁。”
他的声音在柳太后注视下越来越小,直至无声。
柳太后:“睿儿,你如今是天子,律法都由你定,规矩算什么。你尚且年少,又刚刚登基,朝中局势尚不清楚,可知里里外外有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不说那些亲王,朝堂上,还有人怀疑你父皇遗留下的口谕。土司之乱未平,齐国公霸着兵权迟迟不归,他是老二的外祖父,要不是他离得远,你当他会不会冲回来拥立你弟弟?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帮你外祖一家得权,只有他们,才会真心帮你。”
拥立弟弟也没什么不好。文昭帝在心中想,至少他不用面对这么多烦心事。
可话不能说出来,否则该挨骂了。
老老实实地听柳太后叮嘱了一堆事,文昭帝不住点头,两刻钟后终于被放走。
他带着大伴闻喜,不知不觉走到了承乾宫。
大皇子登基为帝,按理来说作为二皇子的杨翊该封王搬去宫外,但杨翊至今没有痊愈,王府也没有挑选好,人就继续住在了李贵妃曾经的宫殿。
刚过完年,文昭帝没体会到一丝喜庆氛围,感觉吹过的风都在呜嚎。
他盯着承乾宫的门,有些羡慕弟弟,至少弟弟的外祖母、姨母都还在,都很维护他。
因为在发现弟弟没死时,母后很想弄假成真,可姑祖母寸步不离,母后无从下手,只能作罢。
慢慢走到承乾宫外,文昭帝对行礼的人摆手,示意他们走远些。
突然间,耳畔听到轻柔的读书声。
有些耳熟,文昭帝回想了下,记起是那人——父皇曾想强纳进宫的陆夫人,如今嫁给了老师。
他站在窗边朝里望。
寝殿内,杨翊裹着狐裘缩在圈椅里,腕骨伶仃得能看见淡青血管——前日太医院刚拆了臂上纱布,听说如今连握笔都颤。
“接下来再讲商汤网开三面的故事可好?”清蕴往他膝头塞了个手炉,得到点头后翻开书本讲起来。
听着听着,床榻上杨翊睫毛颤了颤,把沾着墨汁的宣纸推到案边。
上面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汤”字,清蕴轻笑,“捕鸟人确实贪心,但商王说‘愿向左飞的往左,愿向右飞的往右’,只剩不听劝的才落网。"
接着抚过杨翊发顶:"翊儿觉得商王傻?"
杨翊摇头。
“后来诸侯都说商汤仁德连禽兽都怜惜。”清蕴蘸清水在圈旁写“仁”字,水迹映着炭火泛出金光,“其实商王是在教我们——”
窗外传来枯枝折断声,杨翊攥紧她衣袖,清蕴顺势将他冰凉的手包进掌心:“就像治病,汤药灌三碗总得泼一碗,强求十全反而伤身。”
听到这儿,文昭帝想起那些先生讲“仁政”时的长篇大论,忽然觉得还不如面前人讲得生动易懂。
至少声音也好听许多。
杨翊睫毛上还沾着药雾凝成的水珠,闻言突然伸手碰清蕴发间的木簪——今晨这簪子替他打翻了半碗苦药。
这时候,有宫女在外面惊呼:“陛下?”
文昭帝慌慌张张缩回扒在窗棂上的手,怀里的暖手炉滚进雪堆。
不待里面的人找出来,已经带着闻喜跑远了。
清蕴没有出去,听到宫人回禀陛下已经走了,再松开手,拍拍钻进怀抱里的人,“怎么这样怕陛下?”
杨翊看着她,抿唇半晌,忽然抓过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个“弑”字。
清蕴睫毛微颤,笑着握住他冻红的手指,“这是‘试’字的新写法吗?翊儿真聪明。”
边说着,边慢慢把字凃成完全看不清字迹的一团墨。
杨翊似乎不解,又似乎懂了,放下笔,继续窝在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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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的失魂症是装的?”王宗赫解开大氅,带进一身寒气。他刚从文渊阁值房回来,袖口还沾着朱砂批注。
清蕴往熏笼里添了块银骨炭,“不能断定,太医说惊悸伤神,但今天能够写字了。”
她顿了顿,“这孩子心思太深。”
天生聪慧没什么不好,但身处杨翊的位置,过于敏感通透总容易伤神。清蕴不知他和大皇子面对建帝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如今人得了失魂症,待在熟人身边能安安静静,一旦只有宫女、内侍陪着,就要啊啊闹腾。
提起那个“弑”字,清蕴抬眸看过去。
王宗赫平静道:“只是无意间写的字,不用想太多。”
想太多也没用。
早在发现齐国公的人也在暗中助大皇子登基后,王宗赫就已经决定作壁上观,不参与其中利益纠葛。柳太后急着抬举柳家旁支入阁,忙着打压曾经提出质疑的人,朝堂如今也是乱糟糟的。
王宗赫继续道:“已经回家,就不要再提宫里的事了。”
也不要再提无关的人。
清蕴嗯一声,起身去梳洗。
沐浴归来,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通发时,手中木梳被人接过。
成年男子的身体在冬日里也藏着火焰,稍稍贴近,就感到了一阵热意。
王宗赫表现得不急不缓,但眼底的欲望已经悄无声息泄出。
国丧二十七日,夫妻俩已经一个月没亲近了。
清蕴回身,倚着妆台,“王大人在御前讲经的定力呢?”
铜镜里映出他高大身影,檀木梳慢慢顺着腰窝滑进妆奁,清蕴话出口的瞬间,忽然被拦腰抱起,往床榻边走去。
被放进被褥,清蕴看他解开衣襟,转瞬间就剩一件薄薄中衣。
“当心冻着……”尾音被吞进唇齿,那握惯笔杆的指节肆无忌惮地丈量着更隐秘的沟壑,腿弯也被顶上来的膝盖分开,曾经的记忆几乎立刻复苏。
清蕴闷哼一声,这人竟直接进来了。
沉寂一阵子的身体还没能完全适应,他又异于常人,让清蕴眼里几乎瞬间有了水光。
但在王宗赫眼中,她雪白的肌肤和乌发交缠,眸光潋滟地瞪视自己时,有如夺人心魄的女妖,让他浑身紧得发疼。
“抱歉。”说着这样的话,他动作一点都没缓下来,反而又重又快。
许是隔了段时间,他又激动非常,这次没有持续太久。
清蕴低低喘息,胸口剧烈起伏,不用照镜子她也猜得出自己是什么模样。
想到刚才这人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弹,低声问“教小殿下写字时也是是这样吗”之类的话,就不知说什么好。
“翊儿才四岁。”她简直没法相信,稳重的三哥还能和一个四岁的孩子吃味。
王宗赫不语,他当然知道小殿下才四岁,可……和那人长得太像了。
起初他只是讶异这缘分,没怎么当回事。但当小殿下对清蕴越发依赖,清蕴也经常进宫陪伴他时,他就忍不住想,她如此怜爱这个孩子,到底是因其身份,还是因为那张脸?
她是不是透过那张脸,在思念谁?
越想,王宗赫就越感到自己的卑劣、狭隘与自私,可也是越想,他越没法无视心中越来越大的声音。
他承认,自己十分在意这件事,在意得这几个月来心中都沉甸甸的。总忍不住思考,她是否一直没忘记李秉真。
嫁给李秉真是她自愿的选择,嫁给自己却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相比较之下,谁的地位更重要就很显而易见了。
迟迟没得到回应,清蕴仔细观他神色,“三哥?”
王宗赫回神,忽然倾身抱下来,低声道:“猗猗,我们生个孩子,可好?”
第81章 缘分到了,自然就有
卯时刚到, 王宗赫起身洗漱上朝去了,叮嘱女使们候着等吩咐。
日光走到窗棂,里间才传来动静,白芷第一个进去。腊月的天儿, 屋子里溜出一阵暖气, 榻上人脸色红扑扑的。
清蕴懒靠引枕, 让她倒水。
昨晚闹得晚, 因为她第一时间没给回答,三哥误会了, 一发不可收拾。
孩子的事,清蕴不抗拒,也没特意期待。守孝期间她喝过一阵子调理的药,效果不知有没有,先厌了那种苦味, 就停了。
这事除去贴身的白芷, 谁也不知道。唯独李审言的狗鼻子闻出过几回,用怀疑的眼光看她,以为她隐瞒了什么不治之症, 或者偷偷吃药殉情。
三哥是受了刺激,还是真心想要一个孩子?清蕴想到回京后郑氏偶尔敲打自己的话,低头看了眼腹部。
法显禅师虽是个能用金银收买的高僧,但也有真材实料。他曾说她子女缘薄, 没解释这缘薄, 到底是没有, 还是来得晚, 或者比较少。
后两者都好说,如果注定无子, 三哥可能会在意。
清蕴难得有丝心烦,随手抓起边上的书扇了两下,被白芷惊讶地看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白芷:“主子很热?”
她瞟眼外面的天儿,没错,树上还挂着冰棱呢,屋子里顶多算暖和。
清蕴:“……没有,摆饭吧。”
今天轮到大长公主陪杨翊,她待在家休息。
朝堂局势变化得很快,清蕴能感觉到,最初大长公主有扶小外孙杨翊登基的想法,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那想法变成了保杨翊平安,不和柳太后等人争。
接下来等杨翊封王搬去宫外,大长公主应该会一心抚养外孙长大。
可昨天杨翊写的那个字,总让清蕴觉得先帝的死没那么简单。
慢慢用过早饭,她去陪两位老人家说了会儿话,看看即将出嫁的王令嘉,碰见婆母郑氏时,被留下念叨了会儿。
郑氏对她始终不满,无奈家里人都喜欢清蕴,就只能在子嗣上面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