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顿住,沉沉的目光朝王令嘉扫去,“你从哪儿知道的消息?”
王令嘉莫名有些怕这样的三哥,如实答,“前天我去国公府看望陆姐姐,恰巧看到她在回信,就问了问。”
王宗赫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看清蕴此前做派,他以为她和李秉真感情至深,此生都不会再嫁,原来她并不抵触?
既然如此……
王宗赫突然起身,“随我去齐国公府。”
王令嘉:“我才去过,而且今天好冷啊,不……不备马车怎么去?”
话到一半转弯,王令嘉被堂哥取出的梅花簪吸引,立刻笑眯眯改口,和长辈们打过招呼,添件披风就出门。
马车上,王令嘉眨眼悄悄打量堂哥,心里猜测他急着去找表姐的原因。
如果王令娴在此,也许能猜到几分,但王令嘉心思粗,以前都没注意过少年老成的表哥心意,如今更不可能猜到。
她想,堂哥应是和她一样,觉得陆家人不可信,来劝陆姐姐慎重。
因此一进国公府,看两人打发了下人,王令嘉就很自觉地到旁边的暖阁中赏花。既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也不至于留两人独处引人闲话。
寒意未褪,清蕴裹了件素色绸缎交领袄衣,外罩藕荷色无袖比甲,腰间系着艾绿素缎长裙。通身依旧素净,却饱含春日的生机。
王宗赫没有过多寒暄,几句话就直接道:“你有意接受陆家说的亲事?”
清蕴先是惊讶,而后恍然,“是令嘉说的吧。”
本就没要求过王令嘉保密,她沉默了会儿颔首,“不怕三哥笑话,你也知道如今我的处境,如果不想进宫,再嫁恐怕是最好的选择。”
王宗赫:“你确定,再嫁的那人能护住你吗?”
他甚少说得如此直白,也心知这话对清蕴可能造成的刺激,但还是说出口了。
果不其然,清蕴脸色微微苍白,“我应当会离京。”
如果没有建帝这个变数,清蕴应当可以顺自己心意而活,至少不用被迫再嫁。王宗赫心知这是天子的荒诞所至,但却因她想法改变而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喜意。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眸色愈沉,“他这几年的作风你应当有所耳闻,但凡想要,皆会不择手段达成目的,除非势力或家世足够雄厚,才会让他有所顾忌。”
清蕴别过头,“我知道,倘若国公爷还在京中,便不会有这些事。”
王宗赫定定观察她的神色,大致有了定论,其实她仍不想再嫁,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考虑这个办法。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长达几十息的静默后,王宗赫道:“既然要嫁,那就嫁我。”
“……什么?”
王宗赫松开一直在袖中暗暗攥住的拳,回头瞥了眼仍老老实实赏花的堂妹,确定她不曾偷看,起身走到清蕴面前,“你为李家妇,祖父他们即便有心帮你,能做的也有限。嫁给我,他再荒唐,也要忌惮王家。”
王家不仅有人在京中为官,外放到地方的子弟也有几人,最重要的是王贞的小儿子、王宗赫的小叔王维轩在宁夏驻守,虽不是总兵,但威望更胜总兵。
倘若建帝强行夺取王家人,可能造成的后果绝非他所乐见。
清蕴眼微微睁大,“这是外祖父他们的意思吗?”
王宗赫:“……不是,我尚未向长辈明说。”
清蕴:“是准备与我假成婚,待国公爷回京后再向他解释?”
王宗赫微顿,几乎以为清蕴已经知道他和柳晚的协议,但仍摇头,“不是。”
清蕴:“既然不是家中决定,也并非权宜之计,三哥就不该说这些。我只是不想进宫,但更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
王宗赫知道,她总是这样为他人着想,当初住在王家也是处处委屈自己,不想惹出任何事端,连下人都从不责罚,能忍则忍。但他求娶她,并不是纯粹想依靠家中势力,他有信心即便靠如今的自己,也能护好她。
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她多些安心。
“不是麻烦。”
清蕴看他。
王宗赫重复了遍,“不是麻烦,是我想娶你。”
说出这句话时,他依然神色沉稳,根本看不出是在和心仪的女子表明心迹,任谁都想不到这番话他已经在马车上默念了无数遍,“我本以为你无意再嫁,和离后也没打算再娶,但你既然有心,我不想再错过。”
他顿了下,还是没有把内心汹涌的感情全部道出口。
清蕴似乎愣了会儿,随后垂首,“我不想让外祖父他们为难。”
听起来是拒绝,王宗赫仍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机会,“如果他们同意,你便答应嫁我?”
清蕴不说话,侧看向暖阁的花花草草。
这是有所动摇的回应。
王宗赫读懂她的意思,又微微握了下拳,以防泄露太多心绪,起身道:“我这就去向他们禀明,最迟三日内,必给你答复。在这期间,不要给陆家任何回应,好吗?”
他的目光稳重无比,总能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清蕴似乎受其感染,不知不觉说了声好。
但在王宗赫踏出门的瞬间,她在心中轻道了声抱歉。
陆家有来信,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是她在察觉到表哥未对自己忘情后,故意如此告诉王令嘉,借此看王宗赫反应。
本只是小小的试探,没想到他如此果断,立刻来向她表明心意并提亲。
惊讶不是作假,可清蕴在脑海中迅速权衡过利弊,深知再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
因她还考虑到了一件事,倘若避开建帝,等公爹回京,到时候她照样要面对李审言。
她对表哥并非男女之情,可两人也有青梅竹马之谊。如果两人当真成婚,她会努力给予他同等的感情。
**
王宗赫匆匆归家,还没见到祖父,就先在祖母那儿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大长公主得知京中之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秦夫人道:“大长公主是长辈,由她出面,陛下再想胡来,可不能够了。”
王宗赫:“祖母怎么知道?”
秦夫人:“我托人一直在打探大长公主所在,刚得的消息,正准备派人去告诉清蕴。”
王宗赫颔首,淡然道:“此时天色已晚,明天我正好有事去齐国公府,由我告诉表妹吧。”
秦夫人还想派人去,依她来看,这消息越早知道,外孙女越能安心。王宗赫对待长辈还是有方法的,几句话打消了秦夫人念头。
他不敢保证,清蕴知道这消息后,会不会后悔答应他。所以,他必须在这之前,请父亲和祖父他们同意自己求娶清蕴。
…………
千里之外的广西,齐国公临窗看完书信,先问马青:“那小子没有看过信吧?”
信封上有完整的火漆,齐国公是担心儿子提前看了信再做好伪装。
马青道:“属下亲自去取的信,一路未经他人手,二公子也不曾知晓。怎么了,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齐国公摇头。
其实在一个月前得知建帝再三扰儿媳清静时,他已经在着手请孟集帮忙,只是这封信寄过来,让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儿媳自己也想嫁人。再者,允勖对清蕴的心思确实……
思索再三,他提笔写好回信,让马青拿去驿站的同时再三叮嘱,绝不可让李审言看见。
第69章 她从王家出嫁,时隔近五年,又嫁回王家
为避免夜长梦多, 王宗赫直接请祖父和父亲到书房小聚。
他心知,所有长辈中,母亲是最有可能反对的人。但在母亲之上,还有祖父母。
祖母疼爱清蕴, 八成会同意。父亲则向来听从祖父意见, 因此最重要的是说服祖父。
一进书房, 王宗赫撩袍跪在地面, 向长辈字字陈情,表明求娶清蕴之心。
烛光下, 两人都清楚看到他的目光,感受到其语气坚决。
王贞抚须不语,王维章怔了瞬。
作为大理寺卿,他观察入微,儿子对外甥女曾经的情丝自然有所察觉, 但他认为年轻人擅忘, 后来儿子又娶妻,早该不在意此情。
因此,清蕴遇到此次危机, 他就没想过要让二人成婚来避免陛下强纳。
王维章:“你为何如此殷勤为清蕴奔走?”
王宗赫:“表妹与我们血脉相连,若放任她被陛下强纳入宫,我们也会有‘献女媚君’的污名,有损王家百年清誉。”
这是事实, 单看这阵子同僚的异样眼光就知道。有好事者甚至以为他们和那些卖女/妻求荣的佞臣相同, 献上一女不够, 还要献上一个外甥女。
每每听到这种话, 王维章都要忍耐片刻。
王宗赫继续,“如今齐国公在西南领兵平乱, 倘若发现表妹被迫进宫,极有可能对陛下生出不满。若其拥兵自重,王家作为表妹母族,将首当其冲受牵连。我娶表妹,一可全王家护亲之名,二可得齐国公为援,三能绝陛下失德之患。”
条分缕析,将利益关系一一道来。王维章不得不承认,儿子进入官场几年已经十分成熟,目光长远可观全局,
但作为父亲和男人,他更能看出这光明正大理由下深藏的其他东西。
不着痕迹看了眼父亲,王维章见其满脸淡然,对自己的猜测愈发肯定。
王贞终于开口,“诚如你所言,倒也不必拿你们二人的终身大事做手段。大可为清蕴择另一合适人选,只要他们两人同意,依旧可以。”
王宗赫记起祖父在清蕴出嫁时对自己说的话,不信他不知内因。虽不习惯袒露心迹,但还是在二人目光下缓缓垂首,低声道:“孙儿自幼时起,便对表妹存倾慕之心。此前与柳氏和离,也是因我们二人对彼此无夫妻之情。本想就此度过余生,但如今既有机会达成所愿,又能够护她周全,孙儿便不想再违背本心。”
话落,两位长辈对视一眼,齐齐沉默了片刻。
王维章再次开口,“你可曾问过清蕴?她如今为李家妇,你又准备如何向齐国公陈情?”
王宗赫:“清蕴还不曾知晓此事,但只要说清利弊,相信她不会拒绝。齐国公那儿,儿子自会去信说明,请他答应。”
王维章想,外甥女处境艰难,恐怕确实只能答应,只是克衡此举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
不过……他想到刚才王宗赫的话,对儿子到底有一丝同情。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打动清蕴,日后两人成为一对佳偶,也不失缘分。
他心底已经认可,剩下的便是王家最具有话语权的长辈。
王贞道:“你先征得清蕴和齐国公的同意。”
王宗赫握紧的拳松开,微微颔首。
等到离开书房,他望向漫天繁星,凉风袭来,将衣襟下的薄汗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