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王庆虎多少品出了些味道,但不知全貌前,他不可能胡乱改口:“广源那趟镖已经那么多年了,或许邹老爷是这两年才搭了万通的线,这事儿您得问邹老爷,小人不清楚的。”
陆念扬眉,噙着笑,话却带毒:“他当时就与万通有牵扯,他找你押镖、他有病。
他那时与万通不熟,但他都舍得出两成五的镖利了,为什么不选万通那样的大镖局却选广源,他还是有病。
你说说,他为什么这么有病?”
王庆虎皱了皱眉头。
“你说你没有坑邹如海,”陆念的笑容越发明艳,声音也高了几分,“你确定邹如海没有坑你?”
杨大人瞪大了眼睛。
问案子固然各凭本事、各有手段,但诱供这种,不合适啊……
他不由去看定西侯。
定西侯扶着额头,没眼看。
陆念才不管他们什么想法,继续“指点”王庆虎:“一,你被邹如海坑了;二,你和邹如海联手设局骗走了广源镖局;三,你被人胁迫着,不得已与邹如海联手,骗走镖局。自己选一个。”
王庆虎下意识想选一,他知道肯定不能这么选。
他去咬邹如海,邹如海肯定也会咬他,唯有把当初所有的当成意外……
“谁说邹老板不能有病!”他咬牙切齿着嘀嘀咕咕。
“知道我为何晓得那东珠耳饰吗?”陆念道,“王大青的媳妇说的,翁娘子是聪明人,知道怎样才能有条好活路。
所以,我还知道有人拿一千两问你买镖,你说说,在翁娘子的证言里,你和王大青是同谋,还是有个主从?
我再给你两个选项。
四,买镖的人是谁?他与邹如海又是什么关系?
五,两年多前,定西侯府运往蜀地的那趟镖,转过早就不存的广源镖局的手,实际上是不是你们安远镖局接了?又转给了谁?最后去了哪里?”
王庆虎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念。
为什么,为什么会被查出这么多的底细?
王大青那媳妇不管镖局事情,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明明隔了这么久……
陆念站起身,走到王庆虎身侧。
夕照入屋,黑影斜长。
陆念的影子盖在王庆虎身上,她垂着眼,能看到王庆虎在微微发抖。
“我的建议是五,”她的声音像极了外头此刻凌冽的风,“你若能说明白蜀地那趟镖,我就能撤了你骗镖局的案子。
那镖有三箱笼金贵药材、五千两的银票,你根本吃不下、只是转道手而已,丢镖也不是你丢的,抓人抓不到你头上。
只要我和姨娘不再告你骗镖局,你就无罪释放,大摇大摆走出去继续做你的镖头。
这么一笔账,不会算不明白吧?”
边上,杨大人快把一壶茶都喝完了。
这笔账不难算,明眼人都看得懂,陆家这位姑夫人不好相与,嘴上说着撤案,实际未必会撤,撤了也还能再用手段把镖局拿回去,再把王庆虎扔回牢里。
但显然,看王庆虎那倏然亮起来的眼神,他信了。
唉。
人嘛,死到临头总想抓根救命稻草。
“小人确实知道那么一趟镖,”王庆虎急忙开口,甚至来不及打腹稿,“听说最初是在冀州寻了万通的分号,那头接了后又好似没有人手往蜀地去,转给了相熟的其他镖局,一转二转的还转到了小人这儿。
转过来时说,这趟镖这么多镖局都不接,恐怕其中有问题,让小人也依样画葫芦转出去就是了,小人其实不想搭上、但又怕以后受排挤,就用了广源的名号。
后来说起,那镖最后也没人押就取消了,又有传言说是万通的京城总号接了去。
小人问万通里头相熟的镖师,他说当时没有往蜀地的镖。
总之很是扑朔迷离,但万通总号牵连其中,肯定跑不了!”
“看,”陆念叹了声,“你这不是又咬到邹如海头上了吗?六百两的镖没算明白,又给他盖上个五千两并三箱药材,就算我让你走出顺天府,邹如海能放过你吗?”
王庆虎冲口而出:“邹如海上头的东家姓薛,应是哪位官家府里的管事。”
“一千两买镖的是这个姓薛的吗?”陆念弯下腰,愉悦道,“你说明白,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70章 我向来以德服人(两更合一求月票)
王庆虎迟疑了好一阵,已经说漏嘴了,好像再藏着也没有用了吧……
“是,当时二十几岁模样,”王庆虎说着又心虚了,还是补了一句,“小人没应下,当时也不知道那姓薛的与邹老板的关系,现在叫您这么一说,或许当初就……”
陆念也不说信与不信,蹲下身子,轻声细语道:“小豹是不是你的种,那得问王大青和方氏,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久娘是你的亲生女儿。”
王庆虎惊恐地看向定西侯。
怎么可能?
若久娘不是定西侯的,她们母女凭什么进侯府?
难道定西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陆念就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你还不懂吗?我父亲得听我的,我要认姨娘就认姨娘,我让他给久娘当爹、他捏着鼻子也得当!
我想让久娘锦衣玉食,她就是定西侯府的贵女,我若不高兴了,她那病恹恹的身子能过什么日子,谁知道呢?
你好好想想,自久娘之后,这么多年了,你两个媳妇都没有给你添一儿半女,你即便活着从顺天府出去,还会再有吗?
你是赌小豹是你生的,你还有个儿子可以养老,还是赌你这辈子就久娘一个女儿,给她留个富贵荣华的未来?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现在,我要把邹如海叫来了。”
王庆虎如被雷劈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脑袋嗡嗡作响,不知道该信谁,又该信什么。
一言不发的定西侯抹了把脸,按着自己额头上绽开的青筋,实在听不得这“混账人说的混账话”,大步往外走。
他怕再听下去,心底的那些愧疚压不住烦,跳起来和女儿大吵一架。
吵不吵得赢还得两说,但万一把阿念吵得犯了病……
面子里子就都不剩了。
杨大人也不想多嘴多舌,他好像就不该把定西侯请来。
侯爷不在,陆夫人如此越俎代庖,他沉着脸还能说几句,但亲爹坐镇、亲爹不开口,他和侯爷摆哪门子官威?
算了,爱咋咋样,反正是府衙后院,没什么人看到状况。
他出去寻了个衙役,叫把邹如海带来。
直到邹如海跪下,王庆虎都还没有回神。
邹如海却是个有计较的,见王庆虎也在,就猜测他八成招供了,暗暗骂了几句“没用的玩意儿”,“难怪替别人养儿养女”,“就是个乌龟软蛋”。
他恭恭敬敬的,准备照着编造好的话术说当初广源那趟镖。
没想到,问话的夫人开口,问:“你和姓薛的管事如何联系?”
邹如海震惊地转头看王庆虎。
连这个都招了?
果然没有骂错!
“小人不认识什么……”话才开口,边上王庆虎忽然发疯似的“嗷”叫了声,吓得邹如海险些跳起来,“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王庆虎对着邹如海的肚子就是一拳,狠狠的,“姓薛的想买镖,我不卖,你们就弄了一出劫镖的戏码,让我赔得倾家荡产不得不问姓薛的借钱。结果你们两个就是一伙的,合谋来算计我的镖局!”
邹如海痛得额头冒汗,眼看王庆虎又要动手,他手脚并用地往边上爬,火气蹭蹭上涌,一边爬一边骂:“什么你的镖局,那是柳家的,你一个入赘的弄不弄得清楚自己身份?
现在倒是你的了,姓汪的就是个虚头,实则握在你手里,你说都是你的了,我算计你什么了?
照你的说法,我帮着你把柳氏两母女扫地出门、让你从赘婿摇身一变自己当了东家,你得给我磕头谢恩!”
邹如海骂完了王庆虎,又赶紧对陆念几人道:“小人拿话堵他,不是真的干了那不道义的事,他疯狗乱咬,小人气不过、气不过。”
眼看着邹如海爬到了墙边,王庆虎一时够不着他。
许是叫先前的问话刺激到了,他两腿发酸吃不上劲,气血上涌又不甘心。
当初,他和柳氏的矛盾只存在久娘的出身上。
既然久娘是他的女儿,那矛盾就不存在了,他和柳氏太太平平过日子,镖局生意虽不能大富大贵,也比寻常人家过得好。
他是总镖头,镖局事务他能说上话。
不似现在、不似现在!
王大青当了总镖头,方氏做管事,这两人背着他搞七搞八,方氏做的账还能信?
更要命的是小豹是王大青的儿子!
他辛辛苦苦在外头一趟趟跑镖,风里来雨里去,受伤流血,结果攒来的家业要传给别人儿子?
兜兜转转那么久,看起来把野种女儿换成了亲生儿子,实际上、实际上是拿亲生女儿换了野种儿子!
再不是个带把的,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比绿帽子强!
说到底,没有邹如海和姓薛的设局,他的日子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是受害的那个人!
先前这个念头还只灌在嘴边里糊弄顺天府,此时此刻,王庆虎当真这般觉得。
他好无辜,好可怜。
怪柳氏,既和定西侯无关,怎么就不能好好跟他说,说明白了不就行了?
怪久娘,为什么不在娘胎里待足了月份,弄得自小体弱,还害得她娘被人误会,他被别人笑话了多年满头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