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见她来了,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无奈道:“他这两日脾气倔得很,我劝了许久也无用。自打来了我这儿,饭也不好好吃,整日闷闷不乐,问什么都不肯说。蔫头耷脑的,倒像是害了场大病。”
陆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你们究竟闹了什么别扭,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你只要说几句软话哄一哄,他定会好转。”
还能因为什么?不过就是她没有说出那句爱他的话。就为着这一句话,他竟三天不归家,如今她亲自来寻,他还要闭门不见。
晚青妤心中又气又恼,可气归气,人总归是要带回去的。
“你先出去等一会儿,让我与他单独说说。”晚青妤对陆临道。
陆临虽想留下听个究竟,却也不好意思,只得退出院去。
此时细雨已停,夜色渐浓,院中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晚青妤走上前,轻轻叩了叩房门,里面却毫无动静。她又唤了一声:“萧秋折。”
房间里依旧寂静无声。晚青妤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萧秋折,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我希望你别再怄气了。是,那日是我不对,不该不顾你的感受,总是瞻前顾后。这两日我想了许多,近来似乎都是你在向我诉说衷肠,而我却从未好好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今日你且听着,我要把心里话都说给你听。若你听完还是生气,或是觉得不满意,那我就搬出亲王府,再也不回来了。”
“十二岁那年。”她顿了顿,头一次说起,还是有些紧张的,她声音低了几分:“十二岁那年,在城门相遇时,我一眼就看上了你。那时虽不懂什么是情爱,却知道心跳如鼓是什么滋味,那感觉,与旁人、与付钰书都不同。我开始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你,所以才能写出那样炽热的信。那些字字句句都是我亲手所写,虽有几句是抄的书上的,可也是因那话触动我,想说与你听。至于那些最真挚的话语,没有半分掺假,全是我掏心掏肺写给你的。”
“后来你没给我回信,我也气恼过。喜欢一个人,自然是盼着回应的。我伤心难过了许久,后来父亲不许我再想你,加上年岁渐长,见识了更多新鲜事物,便渐渐将你淡忘了。倒也不是全然忘却,只是逼着自己不去想。中间有几年,我偶尔听闻你的消息,可一想到我们之间的差距,又怎敢奢望你的回应?只得告诫自己莫要再痴心妄想。”
“再后来,我的心被付钰书占满了。我不否认那段过往,可那段情究竟是什么模样,我自己也说不真切。不过这些都不必再提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心里没了就是没了。我也望你往后莫要再想,更别为这些陈年旧事吃醋生气。”
“虽说你性子执拗,爱吃醋、爱生气,心眼小,脾气又差,可我知道你最好哄了,几句话就能让你转怒为喜。往后我晓得该怎么做了,若有矛盾,也知道该如何哄你开心。”
她……
房间里传出一声叹息。
晚青妤又接着道:“再后来,便是你来府上提亲那日。当时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应下了。现在想来,许是看着你那张英俊的脸,恍惚间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定亲之后,我便与付钰书彻底断了往来。既决定要嫁你,自然是要一心一意与你过日子的。”
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可我心里始终忐忑。想着你十二岁时不曾接受我的心意,连封信都不肯回,又怎会真心喜欢我?就这样怀着不安嫁给了你。新婚之夜,烛光下看着你俊朗的眉眼,我其实是心动的,却又矛盾得很。我不了解你的性子,也不知你心里究竟作何想,总觉得你定是不喜欢我的。再加上付钰书那番闹腾,让你颜面尽失,说不定,你心里是厌极了我。所以当你拿出和离书时,我立刻就签了字。我不想再给你添任何麻烦。”
“后来搬到山上住的那段日子,我时常想起你。可转念一想,我们之间不过是利益联姻,便不敢去打扰你。以至于每次相见,我都躲着你走,生怕给你惹麻烦。那两年里,我们竟从未好好坐下来吃过一顿饭,说过几句体己话。就这样生生错过了两年光阴。”
“其实……那日你上山接我时,我心里是欢喜的。虽然说不清为何欢喜,不单单是因为你答应帮我寻找父亲和兄长的仇人,可具体是什么缘故,我自己也说不明白。”
“那时我实在无法拒绝你的请求,也存了些小心思,便随你下了山。回来相处的这些日子里 ,我才发觉,我的心仍如十二岁那年一般,每每见你便怦然跳动。这份悸动让我愈发确信,萧秋折,我是真的喜欢你,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
“我从未想过,原来爱一个人竟会这般疯狂。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去边关的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想与你朝朝暮暮,想与你白头偕老,想让你带我去尝遍天下美味,游尽四海风光。”
“虽说外间种种阻碍横亘在你我之间,我又总是顾虑重重。可这两日我想通了,顾虑再多又有何用?无论结局如何,真心终究骗不了人。我喜欢你,心里装着的也只有你。萧秋折,我爱你,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你。不管往后……”
她话到这里,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65章
“只是我那张床太小了,……
夜色已深,小雨渐渐变成了细雨。陆临的院子虽不算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四周花木扶疏,几丛夜来香被风一吹,满院都是飘香。
晚青妤立在屋檐下,檐角水珠滴答坠落,灯笼在头顶摇曳,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说话时神色认真,声音温和,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其实来陆府的路上,她原想着见面说开便好,却不料萧秋折竟闭门不见,这才惊觉事态严重。方才那番话并非事先准备的,只是见他如此决绝,才将满腹心事尽数倾出。只是她话未说完,萧秋折就开了门。
三日未见,对晚青妤而言实在度日如年。方才听陆临说起,这三日萧秋折在他府上也是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是蔫蔫的。此刻定睛细看,果然憔悴不堪。本就刚从战场归来,身形已见消瘦,如今更是瘦了一圈,看着实在令人心疼。
晚青妤见他甫一出来时,还不由微微一怔,未尽的话语都凝在了唇边。方才她说了那么多,想来萧秋折最想听的,不过就是那句“我爱你”。这不,话音刚落,他便急急开了房门。
她抬眸望去,只见他眼眶泛红,神情激动,身形笔直地立在门前,低头凝视着她。两人这般相望片刻,萧秋折忽然问她:“那……现在可以牵手了吗?”
牵手?
晚青妤眨了眨眼,立即将手递了过去。
萧秋折伸手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一带,又问:“那抱抱呢?亲亲呢?”
抱抱?亲亲?晚青妤愣了愣。
这三日里,萧秋折也想明白了许多,他不能因一己私欲就强求于她,情爱之事,总要水到渠成才美。生米煮成熟饭好像放在他们身上行不通。他虽很想拥有她,但也要顾忌她的感受,就算用强的,也得先把她的身世查个明白,否则会让她郁结一辈子。
但他气恼的,并不是能不能行夫妻之实,而是她心意不够坚定,连句爱他的话都不肯说。
这三日来,他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时常在房中焦躁踱步。陆临还在一旁说他心胸不够豁达,太过斤斤计较。他有时气急了,就在心中发誓,往后再也不理晚青妤,她爱去哪去哪,便是要回山上住,他也不会挽留。所以,方才听说她来了,他便一时赌气将陆临推出门外,反锁了房门。
他想着这次一定要硬起心肠,任她说尽好话、道尽爱语也不为所动,非要让她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可是。
他才听她道出那句“我爱你”,他就在屋里站不住了,迫不及待开了门,还问她能不能牵手,能不能抱,能不能亲。问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晚青妤愣了一瞬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一把环住他的腰身,又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盈盈地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待他回答,她又伸手抚上他消瘦的脸,心疼道:“瞧这瘦的,下巴都尖了。”
她说着,牵起他的手,仰起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眨着水汪汪的杏眼道:“我该怎么好好喂养,才能把我那英俊潇洒的夫君养回来呢?每天给他说好话,还是做好吃的?”
她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红润的唇瓣像两瓣娇艳的樱桃。
她这样。
勾死人了。
哄人的本事当真了不得,三言两语就能哄得他一愣一愣的,欢喜得快要飞了。
晚青妤见他笑了,又抱住他问道:“天色已晚,夫君可愿随我回府歇息?今日的汤可是我亲手熬的,差一点就端给方于和方齐喝了。”
原来她还给他熬了汤,他眼中笑意更浓,捏了一下她的小脸,握紧她的手就往院外走。
二人刚到院门前,却见陆临猫着身子站着,看到他们眨了眨眼,心虚道:“我……没偷听,我是刚巧过来,你们要走吗?”
陆临不打自招,萧秋折瞥他一眼,道:“这三日谢了,我们回府。”说罢就要走。
陆临忙道:“哎,咱们那盘棋还没下完呢,要不下完再走?”
萧秋折哪还有心思下棋:“不必了,改日再找你下。”
他现在要和夫人回家睡觉。
陆临没再挽留,望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仰天叹道:“我的好姑娘何时才能从天上掉下来呢?老天,发发善心吧!”
夜雨渐渐小了,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格外好听。萧秋折牵着晚青妤的手出了陆府,说想与她走一走,便没有坐马车。
二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走在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路上。起初谁都没有说话,走着走着,萧秋折扯了扯晚青妤,与她十指相扣起来。
晚青妤看了看他,见他神色转好,叫了他一声:“萧秋折。”
“嗯?”萧秋折应着。
“有件事……我想与你说。”
萧秋折微顿了下脚步,似乎猜出她想说什么,道:“你说,我听着。”
“张攸年……他向我表白了。这事我觉得该亲口告诉你。”
晚青妤觉得既然全心全意接纳了他,就不该有所隐瞒,更不该把她和其他异性的关系呈现出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
萧秋折已是料到她要说这个,只淡“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晚青妤继续道:“张攸年此人,说来也颇为复杂。他与我们全然不同,虽说出身不能定终身,可性子却能左右前程。幼时他怯懦得很,总跟在付钰书身后,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连哭都不敢哭。那时我便想,这般小的孩子竟如此能忍,只怕这性子要伴他一生了。”
“后来年岁渐长,到了十几岁时,他倒是开朗了些。有两年外出习武,回来时竟似脱胎换骨,不仅身量高了,性子也爽利许多,待人接物也圆融了。许是寻到了自己的长处,与人相处时不再那般自卑。”
“再后来他跟随我二哥,勤学苦读,这些年也算小有成就。他确实聪慧,读书刻苦,连言书堂的案子也是他破的,这才得了皇上重用,如今一跃成了二品大员,挺令人刮目相看。”
说到这里,晚青妤微微蹙眉:“不过你也瞧得出,此人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情绪转变之快,令人捉摸不透。方才还在置气,转眼又能说尽好话。我至今也看不透他究竟是怎样的人。那日他突然表白,说要给我做情人,连名分都不要,甚至让我来与你商议。若是个寻常男子,纵有这般心思,也断不会让女方去与正室夫君说道。当时我很震惊,细想来,许是与他这些年的经历和性格有关。”
“他自幼在乔家大院长大,眼见着我们这些人光鲜亮丽地生活,又常受付钰书打压。长此以往,性子难免扭曲。他说出那番话,未必是真心,许是骨子里的自卑作祟,又或是另有所图。可他与付钰书截然不同,这才更叫人忧虑。付钰书好歹喜怒形于色,可张攸年,你永远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昨日我去外祖母家探望时,又遇见了他。他竟再次提起那荒唐事,还让我来问你的意思。我当场就回绝了他。并且皇上知晓我身世的事,也是他告的密。他说是为了让我们早日查明真相,好从这煎熬中解脱。可这分明是越俎代庖,
我们的事与他何干?我与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插手?”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滴滴答答,晚青妤的嗓音也清冷了些许:“如今他们父子赖在乔家大院不走,外祖母病情沉重,也不便挪动。我已多次暗示他们搬离,可张攸年始终不肯,很是让我为难。他们在乔家这么多年,照顾外祖母尽心尽力,总有些情分在。况且外祖母尚未发话,我也不好强行赶人。”
说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指尖在萧秋折掌心微微收紧:“萧秋折,我将这些告诉你,是怕日后生出什么误会。张攸年此人行事难测,保不齐日后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影响到我们。你们同在朝堂,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恐生矛盾。”
“不过你放心,无论他如何纠缠,我都不会动摇。我也会尽量避免与他接触。我只希望你不要为此事烦心,更不要冲动行事。你如今凯旋归来,在朝中根基未稳,首要之事是巩固权位,莫要被这些琐事扰了心神。即便日后张攸年亲自找你,你也要沉着应对。”
“人心叵测,谁又能真正看透他人心思?或许张攸年是在试探我,亦或是在试探你我之间的情意,更甚者,他另有所图。”
她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萧秋折,我既已与你结为夫妻,此生便不会再起二心,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这便是晚青妤,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甚至比许多男子都要通透。她善于审时度势,遇事从不藏着掖着,而是坦诚相告,细细分析。
她这份**,让萧秋折愈发珍视。她最动人的地方,不单是那样貌,也不仅是哄人的本事,而是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即便对纠缠不休的张攸年,她在解释时也不忘剖析其成长经历,分析其性格成因。不是一味恼怒,而是试着理解对方立场,再将事情掰开揉碎讲明白。
与这样的女子相伴,实在是人生至幸。萧秋折这才明白,自己这三日因为张攸年吃的醋着实可笑,气得食不下咽更是多余。
经她这般解释,张攸年之事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真正要紧的是她晚青妤的态度。她说的如此明确,怎能让他不放心。
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扣。
萧秋折停下脚步,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走了这么久,该累了。上来,我背你。”
背她?
晚青妤看了看他的神色,虽知他不愿多提张攸年,但从他舒展的眉宇间看得出,自己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日后也会依着她的意思行事。
她抿唇轻笑:“还是别了,你这些日子吃了那么多苦,又生了那么大的气,我怎忍心让你背?”
他却不依,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放心,我的肩膀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地。无论何时,都背得动你。”
夜雨朦胧中,他的声音和言语都那么好听。
晚青妤满心触动,不再推辞,上前趴在他背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道:“那就劳烦夫君背我回去了。”
她说完,将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肩膀温暖坚实,当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萧秋折将她稳稳托起向前走去。
晚青妤忽而问道:“萧秋折,若有朝一日查明我的身世,我并非皇上血脉,与你也没有血亲关系,到那时,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她问得突然,萧秋折脚步微顿了一下。他将她往上托了托,让她趴得更舒服些,清声回道:“我想带你去我母亲坟前,让她见见她的儿媳。告诉她,她的儿子如今有人疼、有人爱了,请她安心。”
想必母亲在天之灵也期盼着他能过得幸福美满。
他这话让晚青妤心头一酸,脸颊在他背上轻轻蹭了蹭,道:“好,我一定随你一起去,我要告诉婆母,让她放心,她的儿子我会照顾好的,也会好好疼他爱他。”
有这样的夫君,也是她今生有幸。
“萧秋折,我母亲已经回府了。上次同你说过,要让她给你做好吃的。那日听说你凯旋归来,她欢喜得很。今日,可愿随我去晚府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