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不敢放心地相信。
不知何时起,对他来说控制一个人比信任对方容易。
或许他变了,或许他本性如此。从前父亲在时,他尚还伪装,弑'父之后,他开始撕破道德的桎梏。
姬忽挥散心绪,陪洛云姝用早膳就要离去:“稍后太子要巡视洛城外的大营,我与子御需陪同。”
洛云姝随意应了声音,面上不在意,心里却仍不大放心,总觉得姬忽没那么容易入局。
最好姬君凌能当场拿下姬忽。
即便姬君凌那真的出了岔子,她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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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忽出了门。
一路上,他想着之前周武查到关于阮氏行踪的事,一个多月了,自从上次阮氏被人救走,他们的人就再查不到任何阮氏的消息。
直到数日前,他的人得到消息,长子曾派人送走一个女子,据称是送去别处的细作。
实在太巧,他不得不多心。
自从父亲死后,日复一日,长子成了他身上的一处逐渐溃烂伤口,既舍不得剜去又夜夜忌惮。
这忌惮带来的情绪很复杂,既让他戒备长子,又对那孩子内疚。
今日要去的大营位置隐蔽,需经过一处险峻山道。
为保稳妥,姬忽多带了几名高手随护,并在路上埋了人。
巡营路上,众人小心留意周遭,所幸未有异常。到了军营,太子与将士们传达朝廷厚望,巡视了大半日,一切顺利,唯有回时因马车坏掉而耽搁了半个时辰。
行至那处险峻山道时,已是暮色四合,众人不由戒备起来。
变故发生在瞬间。
林中冲出一批蒙面兵士,官兵纷纷拔剑,对面备着弓弩,箭雨袭来,为首的刺客高呼:“杀太子!”
有护卫不慎中了箭,当即倒地抽搐:“箭上有毒!”
毒箭使得事情变得棘手。
为保稳妥,太子派一部分人马抵御刺客,和父子二人一道乘马车,在几名高手护送下先走。
中途刺客追了上来,几大高手竟是不敌,姬忽留在车内保护太子,姬君凌则掀帘出去接过缰绳驾车,一路狂奔总算甩掉贼人。
太子许是因为惊吓过度,许是磕到了脑袋,竟是晕了!
姬忽心里的警惕更深了。
太子并非软弱之辈,怎么会被刺客吓晕过去?
自己身边几名高手平日亦可一敌十,为何轻易落败?方才周武本要跟上,却也被刺客绊住了。
这一切倒像是冲他而来。
姬忽掀开车帘,暮色下周遭情形难以辨认,凭着经验,他确定他们正经过一处悬崖边缘。
马车的前方,高大的青年正在驾车,玄衣金冠,意气风发。
这是他的长子。
姬君凌放慢马车,风声中,他气息急促,嗓音沙哑——是在营中领着将士给太子殿下展示练兵成效时喊坏了嗓子:“父亲,刺客已甩掉。”
姬忽道:“继续走。”
姬君凌却并未加速,淡声问他:“殿下晕了?”
他语气很是肯定。
但姬忽记得清楚,长子去前方驾车时太子尚未晕倒,他出去驾车后车帘也一直闭着。
他为何知道太子晕倒了?
明知可能是疑心病,但姬忽的戒备已被推至顶峰。
一瞬间,不忍和忌惮在心里纠缠,争吵,最终不忍被忌惮压了一头。姬忽目光在夜色下冷意涔涔,他在长子回头之际,用剑削断他手中的缰绳,将他推下了悬崖!
第25章
025 “别再看他了。”
夜色下,姬忽看着自己失控的手,浑身攀上战栗。
他……将他的长子推下去了。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要弑父之时,他亲手将他素来忌惮又心怀内疚的长子推下了悬崖。
一滴微热的水滴落在姬忽手上,意识到这是眼泪,他怔忪了一瞬,旋即含泪的凤眸变得更为果决。
确认太子无恙且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后,姬忽驾车离去。
自从将长子推下悬崖后,也再无追杀的人,这让纠缠着姬忽情绪的内疚稍稍松开——
或许就是长子在做局。
即便不是也得是。
从眼睁睁看着幼子喝下带毒汤药那刻起,他就开始走上出卖良知的歧道。污蔑兄长、逼死侄子,弑父夺权、利用无辜稚子……
这一路为了替母报仇、报复父亲多年的蒙蔽,他双手沾满鲜血,早已不是那个被赞为如玉君子的姬忽。
不论刺杀背后之人是他的长子还是其余人,都要斩草除根!
此处离山庄只有十里路,且有一处捷径可在半个时辰内抵达,姬忽毫不停歇地驾车狂奔,半途遇到周武 和他事先埋伏在前方的人,几人护送姬忽回到了山庄。
姬忽命暗卫安置太子,而后吩咐周武调来他安插在四周的高手:“长公子为保护太子坠崖,你带人去崖下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武看着主子介于内疚和狠绝的神色,想起三年前那日。
九公子试药中毒,郎主的神情与现在一模一样!
周武骨缝中窜升寒意,凭他对姬忽的了解,长公子坠崖与郎主有关,但他的命是姬忽救下的,誓死忠于姬忽,即便如此也依旧不改。
周武带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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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忽召来郎中为太子诊治,得知太子中的是江湖中特制的蒙汗药,对身体无害,但不易醒来。
他命郎中为太子调制解药,担心洛云姝母子,决定先去云山阁看看,来到云山阁前,姬忽步子定住了。
暖黄烛光透过窗纸溢出,照入他逐渐失去人性的心里。
姬忽提步入了云山阁。
洛云姝还未歇,坐在窗边捧着一本册子看着,姬忽上前一看,她看的是本风月话本。
姬忽哑声轻唤:“云儿。”
洛云姝猛地抬头,书册“啪嗒”掉落在地,看到姬忽面上血迹,她面色微变:“姬忽,是你。”
姬忽看着她的神情,她面露讶异,好像他不该在此时归来。
当初那碗汤药虽是打算让长子来试,但长子并未受波及,假使他真要对自己不利,也只能是因为得知真相开始忌惮他这父亲。
那若洛云姝得知了真相呢?
她那么疼爱阿九,会比长子更无情更狠辣地对付他么?
她会因此恨他、杀他么?
下一刻,姬忽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戒备前妻,甚至怀疑她,他目光又软下:“云儿,我回来了。”
错愕过后,洛云姝眼里只有心疼,看着他身上血迹颤声道:“你……你受伤了……没事吧?”
她的关切将姬忽从地狱拉出。
烛光照入他眼底,驱散了复杂的情愫,他目光微动,上前想抱住她,又怕身上血迹弄脏她,克制地后退一步,手抚上她发顶:“是子御,他要杀我,被我推下山崖。”
洛云姝袖摆下的手动了动。
姬君凌曾与她说过念在父子一场,不会在姬忽动手之前动手,她只当这是他的堂皇之词。
可姬忽果真如她所料,仅仅因为一个怀疑就对亲生儿子下死手。
洛云姝没有如姬忽所想那般问起姬君凌的生死,只错愕地看着他:“长公子他要杀你,为何?”
她掏出帕子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姬忽凝视着她,仍未从她眼里看到对姬君凌的关切。
姬忽心里被抚平,淡道:“因为他得知当初是我逼死了父亲。”
洛云姝的手停住。
她虽早已猜到此事,姬忽也知道她已猜到,但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承认,撕破自己的君子伪装。
是因察觉她和姬君凌曾有往来,打算破罐子破摔么?
姬忽握住她的手,垂目端详她神情,凤眸中掠过思量:“云儿,我杀了自己的父亲,你就不怕我么?”
洛云姝看了他一眼:“按理是该怕的,但我是大长公主的人,当初大长公主的死多少和老太爷脱不开干系。我无法谴责你。”
姬忽没放开她的手,又问:“那我今日反杀了子御,你怕么?”
洛云姝目光随着烛火颤动,总算有了波动。
姬忽手一紧,目光也收紧。
她眼中露出些许犹豫:“不怕是假的。姬忽,你如实告诉我,你会这样对我和阿九么?”
这般质疑反倒让姬忽安心。
她一向不喜欢伪装,倘若和他说她不怕,甚至说爱他,他反而会怀疑,他松开她的手,温和道:“不会。只要你和阿九不背叛我。”
想了想,他的目光更为温和:“不,即便你们背叛我,我也舍不得杀你们。只会把你们锁在身边。”
洛云姝轻哼了一声:“我们现在也没有背叛你,你还不是把我们困在山庄派人监视着?骗子。”
她不悦地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