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忽在小径旁的石凳上坐下:“近日经历诸多,我反而觉得情'欲皆人之常情。食色,皆性也。”
他笑意谦和,配上这言不由衷的话,使得他像个二十出头初涉风'月情事、却故作老道的年轻人。
洛云姝放松下来,拍了拍他肩头:“我也就蛊发时才想放纵,你不必因我比你小就迁就我。一旦上了我这贼船,只怕连骨头都不剩呢?”
姬忽解下腰间玉佩放入她手中:“若我甘愿奉陪呢?”
洛云姝错愕地僵住。
他是在暗示他发觉了她和姬君凌的事?还是纯粹回应。
无论哪种都足够吓人。
她错愕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姬忽轻触她脸颊,仰面看她时目光温和得近乎虔诚,反差得勾人。
洛云姝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姬忽,不禁弯下身,像是看到什么奇珍异兽,纳闷地盯着姬忽看,手还在他眼前晃了晃:“被夺舍了么……”
她盯着他的凤眸琢磨,忽听前方扫雪的仆从道:“长公子?”
洛云姝循声回头,对上另一双凤眸,清冷深邃,暗藏着锋芒。
一如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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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梅枝错落,风过时挟来暗香,一如那夜温泉池畔。
但这一次姬君凌从与她对峙的人变成了旁观者,立在梅枝后看着远处父亲和洛云姝郎情妾意的一幕。
洛云姝的长发垂落在姬忽肩头,她眼中全无杂念,只有好奇,宛如初次见到凡人的灵怪。
和那夜在温泉池中的她一样,洛云姝一改平素故作的端庄,指端戳弄他父亲鼻梁,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而父亲端坐着,纵容着她的玩心。
姬君凌想起一位浪迹风月场上的同僚曾说过:“若一个女人信赖一个男子,就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洛云姝就是如此。
但她当真深爱着他的父亲?爱到明知认错了人,和曾经的继子有过悖伦的亲昵,在前夫面前也能坦然。
亦或说,正因足够爱,才根本不把认错人当成不忠。
姬君凌长指把玩玉佩。
无论如何,他都该当那一夜没发生过——因祖父之故,他自小不喜欢被人拿来与父亲相提并论,自小就极为抵触。更遑论当父亲的替身。
他冷静地看着远处的一对壁人,洛云姝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她眸中好奇化为心虚,姬君凌想起片刻前的小宴上,在被他父亲握住手时,洛云姝误以为那是他的手,她说的甚至不是:“小畜生。放肆”,而是:“别这样,有人在……”
杂念随那句话蔓延,姬君凤眸深处闪过一丝幽邃暗色。
他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
他的眼底映着地上皑皑白雪,眸光却渐次变得晦暗。
这种目光洛云姝很熟悉。
那一夜他蹲坐温泉池畔,手掌控住她的后脑勺时,正是这样看着她,凤目流露着占有的欲望。
他和姬忽眉眼生得像,仅看外表也只差七八岁,像一对兄弟。
但面对姬忽时,她会格外放松,哪怕姬忽真的对她情根深种,她也只是会不自在,并不会不安。
而姬君凌不同。
哪怕他只看过来一眼,她也有种被觊觎的不安——明明他今日穿了身东方既望色衣袍,远看也如姬忽差不多,是个矜贵斯文的读书人。
可她就是觉得他很危险。
更何况他们是真的有过越礼的亲近,洛云姝心乱,对上姬君凌目光,下意识躲到姬忽背后。
甚至故意地揪住姬忽的袖摆,探出一双眼戒备地看向姬君凌。
仿佛他是雪地里步步紧逼的狼。
她是只愿亲近姬忽的兔。
——如果那夜姬君凌不曾见过她眼底的挑衅,和不加掩饰的原始欲念,他也会认为她本性柔弱。
可他的父亲被她的柔弱蒙在鼓里,甚至十分享受她的依赖,握住她的手安抚:“子御只是看着冷淡,实则为人和善。再说,若真较真,他在外游学那几年还欠了你几声‘母亲’。你怎么说都算长辈,在他面前不必太拘束。”
继母,长辈。
庄重的两个称谓让姬君凌紧抿的嘴角微扬,弧度很是微妙。
洛云姝看得真切。
那夜两人身体交叠相缠的画面挥之不去,这句“长辈”让那夜的缠绵充满了不为中原伦常所容许的罪孽感。
洛云姝颜面尽失,心里又偏偏生出不合时宜的兴奋。
她更加不想看到姬君凌了。
但他已来到二人面前,对姬忽恭敬而疏离地见礼:“父亲,适才探子来报,称阮氏已有下落。”
姬忽肃然立起,不忘牵着洛云姝的手,让她继续躲在他身后。
“人寻到了?”
姬君凌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掠过,只停留了一瞬。
“尚未。需先过问您意见。”
姬忽沉吟片刻,下了决断:“此前为父曾得到消息,阮氏似乎怀有你二弟的遗腹子。你二弟与庶母苟'合固然伤风败俗,可如今大房后继无人,若你祖父尚在人世定也希望你我保全此子。但因这桩丑事已人尽皆知,此事也只能暗中为之。这些内宅之事你不必操心,将阮氏下落告知周武让他去办即可。”
姬君凌点了点头。
他本来就不关注阮氏如何,见父亲的人对阮氏的下落实在太过关注,才不得不多留意,并派人私下去查,但他觉得该试探试探父亲对阮氏持何种态度,从而判断父亲的目的。
但阮氏的下落并非方才得知。
会在此时折返,或许也有一点他尚未意识到的阴暗私心。
姬君凌并不纠结私心因何而生,更不觉得他应该羞愧。
他敛起不合时宜的情愫,继续试探姬忽对阮氏的态度,父子二人丝毫不避着洛云姝,当着她面商议起来。
洛云姝却很心虚。
她和姬君凌的关系原本只是需要避嫌,现在倒好,实打实地越礼亲密过,还不记得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一个在中原长大的南疆人,即便骨子里不认同中原礼教的迂腐,但耳濡目染,多少受其影响。
她和姬君凌……这是悖伦。
太羞耻了,她如坐针毡,看到不远处两个小小身影,如蒙大赦,挤出笑意:“阿九和七七来了啊。”
她对姬忽和姬君凌颔首,离开了父子二人朝七七走去。
姬君凌目不斜视,没有看她,二人皆是坦荡,姬忽却在回想洛云姝被长子撞见时躲到他身后的小动作。
她要面子,不会喜欢被扣上引诱继子的名声,定不会越礼。
子御也不会。
关乎那块玉佩的结暂时解开了,眼前当属阮氏这一桩隐患最要紧,姬忽收起杂念,问起长子阮氏下落。
姬君凌道:“我的人称在在祖父之前修道的道观一带,那一带离山庄只二三十里,而大房素来忌惮二房,阮氏明知可能会被我们寻到还往道观躲,许是祖父在那给二弟留了人。”
姬忽认真听着。
阮氏谨慎,不会明知离云昭山庄太近有危险还要逃往这边。
长子这样分析的确在理。
但若他知道阮氏怀揣着什么秘密,根本不会往这一处想。
姬忽压下眼底的警惕,阮氏有孕的事是他随口杜撰,她极有可能病急乱投医,想把真相告诉洛云姝。
还有与他关系疏远的长子。
洛云姝对谁都不在意,唯独亲生儿子。若她知道阿九中毒是他一手造成的,定会对他失望甚至憎恶。
还有长子。
此事更不能让他知道。
姬忽思忖须臾,转向姬君凌:“三房如今安排了人在道观中,他们素与大房结怨,恐怕不会放过阮氏,此事需得我亲自前去。但这两日临近你九弟毒发,我担心你云姨应付不来。子御今夜留在山庄,多留意些。”
后方,假装逗弄七七,实则暗暗留意二人对话的洛云姝听到了。
她思忖着姬忽的话。
阿九发病的确是在这两日,但姬忽不在时,她都是一个人应付,哪里会需要旁人相助?因而姬忽让姬君凌留下定不是为了阿九,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他不希望姬君凌和阮氏碰面。其二,想试探她和姬君凌到底有无悖伦私情。但说到底,在面对大房的事上姬君凌和姬忽利益一致,他只会帮姬忽巩固二房利益,阮氏总不会还有能耐去离间他们父子吧?
大抵还是后一种可能。
是她从前总逗弄姬忽,导致他认为她已耐不住寂寞,甚至到了要寻机会和继子苟'合的程度?
想起那块玉,洛云姝就心虚。
尤其姬君凌也不傻,他定能读懂姬忽这话背后的意图。
羞耻再度萦绕了心头。
洛云姝不由越过姬忽的背影,看向他对面的玄袍公子。
正巧,姬君凌也在看她。
他仍旧冷着脸,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和起伏,仿佛没在看什么,只是随意望着这一处,但洛云姝心知肚明,姬君凌他是有意在看着她。
他似乎还挑了下眉梢。
只对视了一眼,洛云姝就感觉被他攥住了肩揉弄,他的目光冷淡却咄咄逼人,像极那夜抵着她的灼意,意识到又想歪,洛云姝转过身。
刚一转身,又生出恼意来。
她有心虚的必要么?
她是受了蛊毒影响生出幻觉,才会将姬君凌认作姬忽,与之亲密。又不是有意引诱他的长子。
况且姬君凌当时清醒。
即便误以为是她想与他一夜春风,可他自幼受世家礼教训导,难道不知不该染指父亲前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