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点了灯烛,火光映照下,匕首上显出“回声”二字,当今太子表字回声。他道:“若论血缘,太子与你是表兄妹。”
他放下匕首,“你娘当年在大魏假死脱身,你的身份便再不宜公开,你只能是江宁郡苏太守的女儿。但没想到你娘活着的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竟然被南楚王后知道了,她一边瞒着南楚王,一边派人来杀你,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你的身世,怕是早晚都要瞒不住,你也没办法如你娘所想,过平顺的日子。”
苏容蹙眉,“当年我娘活的消息,都有什么人知道?南楚王后知道,南楚王却不知道,对于我娘死在大魏,南楚王后比南楚王还上心?南楚王都不追查的吗?”
“当初由你娘的暗卫主导,我与你父亲做内应协助,可以说是做的天衣无缝。若不是你娘给先皇书信一封,就连先皇与太后也不知你娘还活着的消息。后来你娘觉得时日无多,又派人给老护国公去了信,若是走漏消息,无非是从先皇和太后亦或者老护国公那里走漏了消息,我更倾向于从宫里流出了消息。因为还在你娘活着时,便有人来江宁郡杀你娘和你,也正是因此,你娘自觉时日无多时,怕你的身份早晚瞒不住,才给你订下了护国公府的婚事儿。”
苏容点头。
“郡主虽然在书信中告诉先皇和太后不必寻他,但先皇与太后还是在与大魏事了后,暗中派人寻过郡主,后来被郡主察觉后,特意派人告知说她很好,让先皇和太后不必寻她,但大约也因此,走漏了消息,被南楚王后得知了郡主没死,费了大力气查到了江宁郡。”谢远猜测,“大约还有我之故,我当年若不是因为不放心你们母女二人留在了江宁郡,后来协同老苏治理江宁郡,让江宁郡变了个模样,被南楚王后顺藤摸瓜,查到了太守府。估计也牵累不到郡主和你。”
“这个怨不到您,要怨只能怨我自己,我小时候看不得乞儿冻死在路边。”苏容接过话,“您不就是因我一句话,后来才制定了治理江宁郡的改革方案加以实施的吗?”
说起这个,谢远笑起来,“是啊,我本来想隐姓埋名,在太守府做个客卿,但你小不点儿大时,便仰着脸对我说,你每回上街,都能看到路边有冻死的乞儿,太可怜了,你以后都不想看见了,问我能不能想想办法时,我便觉得,我空有一身所学,只想着虚无度日,还不如你一个孩子。后来你娘也劝我,说不怕,只要我们将江宁郡治理的固若金汤,便是惹来有心之人,也能解决,她与我能躲一辈子,你却不能。”
“谁能想到南楚国那么远,南楚王后的人竟然找了来。”苏容不是十分在意,“或许有一天,我还要感谢她呢,若没有她派人锲而不舍地杀我,我也没有今天能保命反杀的手段。”
苏容从小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学好武功,才能保护自己,跟人打架,都不带怕的。
谢远笑着赞同,“这样说也没错。”
但他很快就收了笑,“南楚王后以前派人来,多有顾忌,每次来的人都不多,一两个,或者三五个,大约是怕动作太大了,被南楚王察觉,得知你的存在。但从这次看,她竟然敢光明正大青天白日派这么多人来杀你,难道是南楚王已得知了你的存在?或者是她已经失去了耐心?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儿,还是要想应对之策。”
苏容点头,今日这般对她瞅准机会痛下杀手,没得手,肯定会有第二次,只会比这次来的人更多更厉害。
谢远斟酌片刻,又看向桌子上的匕首,对苏容道:“答应太子吧!”
苏容一愣,“答应太子什么?”
“与太子合作。”
苏容看着他,不太理解,“太子是说可派人护我,但合作?我能帮太子什么?”
“你是南楚王之女,这是既定事实,更改不了。”谢远看着她,“太子有仁义之名,你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既有心相护,你便不妨答应他。而你的身份,虽然目前来说棘手,但未必将来不是他的助力,毕竟南楚王只有你一个女儿,再无子嗣。”
苏容心下一动,“您想让我去南楚争王位啊?”
第97章 :为计深远
若是去南楚争王位,这目标可就太大了!
谢远摇头,“目前倒也没做如此想,毕竟南宫家权利过大,南楚宗室一众人等又对王位的继承人虎视眈眈,一直想南楚王从宗室过继一个继承人,这几年也是争执不休。你虽有你娘留给你的暗卫,但对上南宫家与南楚宗室,依旧无异于螳臂当车,我还不想让你深涉险境。”
苏容纠正道:“自古以来,除了外戚干政时致使后宫女子掌权外,还没女子继承王位的,您应该说这个。”
谢远看了她一眼,没好气,“早先让你读史,你总没有耐心读,小国不同于大国,南楚属国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女子掌权登顶的,你若是继承王位,也有先例可循。”
苏容震惊,“啊?这样吗?”
她还真没好好读过史书,若是这样的话,那她是有继承权的啊。她终于明白了,“这应该才是南楚王后最想杀我的根本原因吧?”
“兴许。”谢远点头,“总之,处在她的身份上,无论是哪个理由,都没有理由不杀你。”
苏容忽然觉得南楚王后不远万里长达数年锲而不舍要杀她,真是不冤,她的南楚王血脉,唯有她一人的情况下,真是太值钱了。
她唏嘘片刻,“您说我娘留给我的暗卫?不该就凤凌一人吧?”
“当年明瑞太子因先天孱弱,身子骨一直不好,最后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知道自己寿数不长,特意打造了一支暗卫,专为护唯一的女儿珍敏郡主。这支暗卫有五百人。但当年在大魏,折损了几乎过半,后来你母亲再无心力培养,信任我,便将这支暗卫交由我,代为掌管,这些年下来,我已将人数补全。你今日见的凤凌,便是暗卫之首,他虽然年纪小,但却武功最高,行事最稳重,而且性子也讨喜,应该颇合你脾性,是我特意给你选的人。”
苏容心想凤凌确实挺不错,能培养这么一个人,想必费了不少心力。
谢远站起身,走到床边,将一枚令牌递给她,“这是扶花令,本来我也打算寻个机会交给你,没想到你刚过了及笄,转眼便出了这种事儿。”
苏容瞅了一眼,没法动,“您先替我收着吧,等我伤好,再给我。”
“稍后我让人去太守府知会一声,你从今日起住在我府里,自己收着吧!从今日起,你拿着扶花令,凤凌和五百暗卫,便会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连我也不例外。”谢远将令牌塞在她枕头边,“说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休息吧!有什么话,待你精神好些,我再跟你说。”
苏容点头,“好!”
赵嬷嬷这时问苏容,“七小姐,您要喝水吗?”
苏容说了这么多话也渴了,点头,“劳烦嬷嬷了。”
赵嬷嬷连忙起身,给苏容倒了一杯水,用勺子喂她喝下,又问她,“快晌午了,您饿吗?”
苏容摇头,这么大会儿的工夫,大约是药效上来了,她又犯了困,“我想再睡一会儿。”
赵嬷嬷点头,“那您睡吧!老奴就在外间守着您,您若是饿了,只管喊老奴一声,从今儿起,老奴就在谢府陪着您养伤了。”
苏容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谢远讶异,赵嬷嬷对他自称老身,但对苏容,却自称老奴。
待苏容睡下后,谢远和赵嬷嬷一起出了房门。
走到外间画堂,谢远问赵嬷嬷,“嬷嬷是打算以后都留在小七身边照拂了?”
赵嬷嬷应是,将对苏容说的那番让她收留的话,又对谢远说了一遍。
谢远颔首,不反对,诚然道:“嬷嬷能留在小七身边,对小七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儿,多谢嬷嬷了。”
赵嬷嬷摇头,“老身以后会像伺候太后娘娘一般,仔细照看伺候七小姐的。先生放心!”
谢远相信,“你可与你那侄儿侄媳说了?”
“已说了,今日来的匆忙,没收拾东西过来,老奴晚上再回去一趟收拾东西。”赵嬷嬷道。
谢远颔首,“晚上我安排人陪嬷嬷回去。”
赵嬷嬷点头道谢。
谢远派人去太守府报信,说从今日起,苏容留在他府里小住些日子,大夫人习以为常,但苏太守起了疑,匆匆去了谢府。
见了谢远,见他面色不太好,苏太守立即问:“老谢,小七明明是去送周顾出城,怎么连府都不回,就说留在你这里小住?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情?”
谢远也不瞒苏太守,颔首,“她送走周顾后,在城外十里亭被二十名南楚杀手刺杀,伤势很重……”
苏太守面色大变,急声问:“那她怎么样?”
“已请了大夫给她包扎,没有性命之忧,但要养半个月的伤。”
苏太守问:“又是南楚王后派来的人?”
“应该是,来自南楚。”
苏太守大怒,“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南楚王后怎么敢这般明目张胆下杀手?一点儿也不顾忌了?”
“大约是知道小七及笄了,心里急了,或者是南楚朝内有变,让她再难以顾忌,开始痛下杀手了。”
苏太守道:“我去看看小七。”
“她刚睡下,等她醒来,你再过去。”谢远拦住他。
苏太守闻言停住脚步,心里犯急,“这都多少年了,小七一直被她刺杀,好好的小姑娘,本该是娇养着的,可是却一直没法安稳。如今却更是变本加厉了。你说该怎么办?”
“你先别急,总有办法,这些年,虽然南楚来的杀手不断,但小七却已平安长大。她不是受不得一点儿风雨的娇娇女儿家。”
苏太守心疼不已,“我当年就说你,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你却让她那么小的年纪,就自己抵抗杀手,她也是个心大的,每回都骗她母亲说是跟人打架,有时候连我也瞒着。”
“养的太娇贵,以她的身世,即便我们护着长大,也易摧折。你我的年纪,总不能护她一辈子,早晚有一日,要靠她自己。年纪小时受些磋磨和磨练没什么不好。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受得住她的出身,经得住风浪。”谢远理解苏太守的心情,“你当我又于心何忍?但是却不得不这样锻炼她。你可知,今日二十名杀手死士,她一个人,杀了十九个,最后一个因为手里没有趁手的兵器,才让凤凌出面相救,哪怕是凤凌,自小训练,若是遇到今日的杀手,也就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苏太守震惊,“小七何时这么厉害了?”
谢远笑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就慢慢的长得这么厉害了。”他补充,“明瑞太子的这一支暗卫,传到她手里,她若是不能让手下信服,难让整支暗卫誓死忠心。如今经此一事,暗卫心服口服,必然信服敬重她这个主子,是坏事儿,但也是好事儿。”
苏太守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自小在我跟前长大,我每回出远门,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
他难以置信,“小七那么瘦,细胳膊细腿的,哎呦,这孩子怎么这么厉害。若搁在我身上,我一个也杀不了。”他说着,也敬佩起谢远来,也心服口服,“老谢,你是对的,父母之爱子,为计深远也。当初郡主对你托孤,把小七交给你教导是对的,我不及你多矣。”
谢远笑着摇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郡主是看透了你的性子,才让你养,让我教,你是慈父,这些年纵着她长大,予她父爱,不可或缺。”
苏旭叹气,“哎,倒也是,不过说起来,楚荣才是最有福气的那个。”
他与苏旭,一个是养父,一个是伯伯,楚荣才是她的亲生父亲。
第98章 :甘拜下风
楚荣是南楚王的名讳。
苏太守深以为然,哼了一声,“都说他文韬武略,但又有什么用?把南楚内政弄了个乌七八糟,让南宫家一直把持朝政,外戚坐大。”
谢远摇头,“郡主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这些年,没倒下,能让南楚一直安稳,已是不易。”
苏太守见他都这样说了,又是苏容的亲生父亲,便也不说什么难听的话了。他问:“小七怎么说?”
“小七已知道来杀她的人是南楚王后的人,我今日也告知了她真正的身世。”谢远道:“她是个聪明孩子,一直没逼着问你我,我本来也是想着及笄后再告诉她,但没想到,今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苏太守面色凝重,“周顾临走前,跟我说,让我做好接替江盛去江州的准备,他大约是得了什么风声。咱们若是去江州,江宁郡虽也是在江州的管辖地带,但总之是离开了江宁郡,我这心下不太踏实啊。南楚的杀手如今敢青天白日这般来一批人,咱们是不是得想个对策?”
偏居一隅的小地方,有时候更容易隐藏些事情,他官职不高,才不显眼,一旦出了江宁郡,哪怕只是任职江州刺史,接管江盛的位置,但依旧已够被别人盯上的了。
“你可知小七两个月前救过太子?”谢远问。
苏太守讶异地摇头,“小七救过太子?”
这他不知道啊。
谢远叹气,“我离开江宁郡这半年,你可真是,事事都被那丫头瞒的死死的。”
苏太守神色无辜,“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说实话,也就你和行则能管得住她,这半年你们两个都不在,她可不就更恣意了?”
谢远无奈,将苏容救了太子之事简单说了。
苏太守听完后点头,“太子仁心之名,天下皆知,储君端方持正,是社稷之福,小七于太子有救命之恩,也是一桩好事儿。”
谢远颔首,把想让苏容与太子合作的打算说了,“当今陛下有意打压太子,其余皇子野心勃勃,大梁朝局水下波涛汹涌,太子步步维艰,但无论如何,他自小被立为储君,根基深厚,小七与他合作,有利无害。”
“怎么合作?”苏太守刚从苏容对太子有救命之恩中回神,还没容他多想,便听到了谢远这番话。
“太子护小七,小七暗中扶持太子。”谢远道:“南楚王只小七一个子嗣,她是王女的身份,有朝一日,也可能会成为太子的助力。”
“你打算让小七去南楚夺权?”苏太守面色大变,“不行,这太危险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不回南楚夺权,怕是南楚王后与南宫家以及南楚宗室以及对南楚王位有野心的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如今只一个南楚王后派人来杀她,若是南楚宗室也出动的话,那么,只凭你我,凭郡主留下的暗卫,也不见得能护得住她,还是得咱们大梁储君。”
苏太守心头急跳了两下,看着谢远平淡的脸色,暗想自己到底不如谢远镇定,这么大的事儿,他说的面不改色,他深吸一口气,“有护国公府的婚事儿在,若小七顺利嫁入护国公府……”
“护国公府再门楣煊赫,也是臣,储君即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陛下打压,也是君。”谢远道:“当今的局势,你也看得分明,护国公府也是寸步难行,老护国公大约一早就看透了当今陛下的性子,所以,让最小的孙子周顾从文。周顾在东宫几年,可是跟太子一起,学的是治国谋策。但这所学,为的可不是辅佐当今陛下,而是辅佐太子。也就是说,护国公府明面上没站队,但背地里,用一个周顾,已经站队了东宫。老护国公为了护国公府,可谓是殚精竭虑,深谋远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