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看着他道:“按理说,我该答应令妹,她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也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人,当然,她也有野心,她知道留在东宫,她也就只是个顶着罪奴身份的女官而已,大梁对女子虽不苛刻,但也并没有多少女子该发挥的余地,也没有多少与男子一较高下的环境,所以,她想随我去南楚,豁出去的闯一闯。因我是女子,是南楚王女,未来会继任南楚王,她跟随我,有可能达成她的野心,也许未来某一天,她还真能高官厚禄也说不定。同是女子,我很欣赏她这份为挣脱束缚的野心和谋划,但我单纯的不想要她这个人。”
苏容补充,“她在太子身边,待了七八个月之久,秦家落难多少时日,她便被指给东宫多少时日。太子并无苛待她,更甚至,因着周顾受你所托关照的面子,对她也照拂了,否则东宫女官的位置,岂能是她一个罪臣之女刚入东宫就能坐上去的?哪怕她看不上女官的位置,但也该知道,东宫女官,不是谁都能坐的。她在东宫,除了管家和太子身边伺候的两个近身小太监之下,可以说,再无人能越过她,就这样,她还是不满足的,想借由太子,跳出东宫,谋更高就的地方。容不得我会想,她来了我身边,我该给她什么样的位置,她才会满意,将来会不会有一日,就跟如今借由太子这架梯子一样,也跳出我手里,飞向更远更高呢。”
苏容见秦若静静听着,她又笑了笑,“我收用有才之士,是英雄不问出处,但也不想要有主的人弃主投靠我。就比如,她本是太子的人,却求太子要追随我,就比如,太子主动说将他身边的云岸给我,我岂能夺人所爱?都被我拒绝了。”
秦若知道云岸这个人,太子身边第一亲卫,又是心惊了下。
苏容语气随意,“我没有多高尚,多有原则,就是单纯的觉得,有些人我想收,有些人我不想收。令妹被我拒绝后,未来虽不见得谋个什么样的好前程,但只要她不生乱子,便不会受大苦,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太子素来厚待身边人。”
“我问过令妹,在她与你之间,让她自己做个选择,她沉默了挺久,最后大抵是亲情更可贵?反正她说了选你。不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收她,但她在不知的情况下,选了你,大抵这份兄妹之情,还是有几分的。”苏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拿在手里,没递给秦若,只给他看兄长亲启的字样,“这是令妹托我捎给你的信,在给你看她的信之前,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是跟我去南楚,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秦若看着苏容,开口的声音终于变得有些紧涩,“我若离开,我母亲亲人……”
“我只找太子讨了你一个人,但王大人就在这里,你若随我离开,就托付王大人关照一下?”苏容转向王大人。
王大人已震惊了,闻言连忙说:“是,下官一定多多照拂。”
他心里万马奔腾,想着能从流放之地的罪人城讨要出去一个人,历来没有过的规矩,不过苏七小姐拿着太子的令牌,那开天辟地头一回自然也能破例。
他看着秦若,心想着,人自有造化,真是挡不住。
第548章 :重要
秦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能被太子称一句有才,能被周顾瞧上眼与之相交,在护国公府还夹着尾巴做人时,为着他一句托付,周顾便算计着与谢临打了一架,被老护国公打了几十军棍脱了一层皮,将他的妹妹借由陛下之手,关照进了东宫,又托太子,照拂其做了女官。不止如此,还不远数千里,周折着让人给王大人递了话,关照他。
在秦家落难那般境地可以说,多少人躲避不及恐受牵联,周顾却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两桩事儿,没被大皇子和二皇子一派抓住小辫子在陛下跟前因此受牵扯上眼药,那也是他自己的本事。换做旁人他怕是袖手不管的。
能让他管这么两件事儿,也要看这个人与他的交情,值不值得他费心思。
苏容虽然没听周顾提起过秦若与他相交的事儿,但也不妨碍她能从这两件事儿中窥见一斑。
秦若是聪明人,他清楚地知道,秦家落难,不算冤枉,是他父亲被人当枪使,他没拦住,秦家若想平反陛下在位期间,是不可能的,除非太子登基,但日子有多久,不好说,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听说近来身体不大好,但好像也没太大碍。
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
他若是不走,就如苏容所说,兴许有一天,折了骨头没了命,这很是有可能的。虽然做的活轻松,但兴许一场病,就能要人的命,尤其是,罪人手里是没银子可使请大夫的。周顾那一句话的关照,也不能一直有效。
这里哪怕得罪一个小人物,想要人死,也是太容易了。
秦若没恍惚太久,而是问了苏容一句不相干的话,“敢问七小姐,为何退了周兄的婚?”
苏容扬眉,“这个问题,与秦公子随不随我去南楚,很重要吗?”
“重要。”
苏容笑,“洗耳恭听。”
秦若抿唇,“我与周兄相交,七小姐弃周兄不嫁,令他被退婚折损颜面,退婚后另选南楚夜二公子许下婚事儿,又令他惹人非议,与南楚夜二公子相较,令他遭人诟弃不如夜二公子。七小姐即便身为南楚王女,未来一朝荣贵,追随你,可摆脱我如今困境,跳出苦海,令我亲人得受关照,更甚至,我将来可能因你而前程似锦。但即便如此,你让周兄那样的人,跌如此跟头,着实可恼,我不能追随。”
苏容顿时笑了,“这样啊。”
她看着秦若,“我当初退他的婚事儿,自有我的理由,为我自己,但也是为了他好。”她解释,“因我是南楚王女,他是护国公府公子,你既与他相交,当该知道,老护国公与太子殿下为他铺的路,就是将来做大梁的辅政之臣,千古名臣,而我呢,得去南楚继承王位,可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退他的婚,也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她又道:“我退婚后,选南楚夜相府二公子夜归雪,也是因为他是南楚王为我早就在五年前选中的王夫人选,夜相府扶持我,他做我王夫,可以让我事半功倍。对比周顾,他更合适,不是吗?”
秦若抿唇,“但周兄呢?他本人呢?你未曾考虑。”
他看着苏容,清泉般的眸光与她视线对上,“七小姐这样的女子,周兄一定心不甘情不愿,不乐意你退婚的吧?不顾他意愿,又惹他受人非议,让他有可能甚至怀疑自己,受名动天下的夜二公子对比打击,七小姐当初想过他本人除去铺好的路外,会遭受什么吗?”
苏容点头,诚实地道:“想过,但不多,当初我以为,些许良心算什么,早就被狗吃了。人为了大事儿,可以将些许小情小爱不当回事儿的,不是吗?”
秦若点头,“七小姐这样想,无可厚非。但是对周兄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他那个人,有一颗赤诚之心,一旦将心交给了哪个人,怕是再难回头做以前的自己了。”
他看着苏容,站起身,深深拱手一礼,“七小姐,多谢看重,在下不才,与你也同样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容摸了一下鼻子,“秦公子何必急着拒绝?时间还没到,不如你再听我说几句,再下定论。”
她轻咳一声,“若是我说,你的消息落后了呢,你只知我退了周顾的婚事儿,选了夜归雪,造成他的非议,但你却不知道,你的周兄,在我退婚后,他终日郁郁,非要纠缠强求我,哪怕放弃铺好的路,哪怕我有婚约在身,他也在所不惜。以至于,使我不得不为了他,怕将来被他拖下水,收不住心,让他与我共担骂名,被人骂不义无耻,只能又退了夜归雪的婚事儿,而重新选了他。”
秦若愣住。
苏容无奈道:“他那个人,着实执拗,诚如你所说,一颗赤诚之心,一旦将心交给了哪个人,再难做回以前的自己了。在江宁郡初见他时,多骄矜自傲的周小公子啊,退婚后,他终日郁郁,整个人颓废至极,后来倒是想开了,不曾颓废了,但非拽着我不撒手,哪怕违背他自小的教养,也想要我,我也没办法,只能又给了他一封婚书。”
秦若呆住。
苏容说这些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着重强调,“是做南楚王女王夫的婚书。”
她叹气,“一封婚书,可是让他高兴欢喜极了,逢人就显摆,都显摆到了老国公面前,被老国公骂了,也依旧得意洋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秦若继续发着呆。
苏容看他的表情,有些好笑,“所以,秦公子,你口中的周兄,如今已是我南楚王夫了,以后就跟我留在南楚共治南楚江山了,有我给他的亲笔婚书在手,他如今已揣着去了南楚,先一步去见我那亲爹了。”
她深深叹气,“所以,你如今,改主意了不?”
秦若心情极其复杂,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在下改主意了,七小姐。”
他顿了一下,自己将脊背压弯,深施一礼,“对不住七小姐,在下冒犯了,多谢七小姐海涵,秦若愿追随七小姐去南楚。”
第549章 :兄妹
苏容从来没有听谁直白地在她面前指出她那些所做所为对周顾造成的伤害,为周顾报委屈。
老护国公没有,盛安大长公主与国公夫人也没有,因为他们能体谅她的立场,理解她的决定,因着她娘的面子,对她也不好指摘。尤其后来她对周顾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们也更不好对她指责什么。
他们心疼周顾,也只能心疼而已。
唯独她母亲,那时候倒是训了她几句,但也是多数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考虑。
如今远在寒苦之地的秦若,倒是差点儿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顿,她觉得他还是教养好的,骂人不带脏字,但处处却说了她对待周顾的不好。
这人,倒是没多想秦家人,想他自己,也没有多想她如今对于去南楚争夺王位,是有几分把握。
没多想若是她不成功,他的小命也会交待。
倒是在她说完那番话后,大体心情是复杂难言颠覆他对周顾的认知的,但还是答应了。
她笑着站起身,虚扶了秦若一把,“不枉我为你绕路一趟。既然你答应,便去跟你母亲亲人说一声。”她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已午后,她道:“给你小半日的时间,今晚启程。”
秦若点头,“好。”
苏容将秦鸾的信递给他,转头看向宁泽,“宁泽,你随秦公子去,替我见见秦家人,若缺什么,银两药材什么的,留些给他们傍身。”
宁泽立即站起来,“好勒。”
他快步走到秦若面前,对他一笑,“秦兄,我是宁泽。”
秦若接过信,看着他,“南平侯府二公子?”
“对,是我。”
秦若点点头,“多谢,走吧!”
二人离开,王大人对身边人使眼色,示意人赶紧也跟去,他既答应了苏容照拂秦家人,让秦若无后顾之忧,那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他想着,秦家人如今做的活,还是有些重的,是不能让他们做了,记帐监工什么的活计,可以安排一下。
他又震惊地想着,刚刚自己都听到了什么?原来护国公府的周小公子,以后是南楚王女的王夫了吗?太子殿下和老护国公可真是舍得啊。
他对苏容问:“下官的府邸就在城中,七小姐多留两日?也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苏容摇头,“没那么多时间,不过可以在走前,蹭王大人一顿晚饭。”
王大人见她赏脸,乐的脸上都是褶子,“下官这就安排,这就让人安排。”
他连忙喊来一人,吩咐下去,然后又请苏容,“七小姐,走吧,咱们先去我府中,您舟车劳顿,也先歇歇。我府中的厨子,做南淮名菜一绝。”
苏容点头,“行。”
于是,在王大人带路下,苏容与凤凌跟着王大人去了他的府邸。
秦若走在去见母亲亲人的路上,依旧还有些恍惚,看到眼前的采石场,又看到辛苦劳作的人,再看这一片寒苦的荒凉之地,他本以为,自己至少几年内,都要在这里被打弯骨气,折断傲骨,熬着日子,只待有朝一日,秦家平反,他才能走出去这南淮城。
哪怕他有周顾周折让王大人忌惮着看面子照拂,也要靠他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智慧,才能在这一片城池内,求个生存之地,求一家人性命保全。
但如今,没想到,他就要走出去了。
他应该感谢他的妹妹,若非她求太子求苏容,兴许苏容也不会想到考虑到他。但他又想起,当初全家被流放时,她妹妹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让他求周顾,说他与周顾交好,她不想来苦寒之地,不想被糟蹋一生,周顾一定有法子,只要他开口,周顾一定能保住她,让她留在京城,安排为奴为婢为人妾室。
他妹妹看的透,的确,他只要开口,周顾便会应下。
那时,东宫与护国公府都被打压着,陛下盯着两府动静盯得紧,但有动作,陛下便会借由头发作,他其实是不想求周顾的,因为知道,是给他找麻烦。秦家的案子,秦家人,是重罪,他若出面做些什么,在陛下和大皇子、二皇子两派的眼皮子底下,其实是很难的。
但他妹妹哭着跪着求他,她还是如花朵般的年纪,所以,他艰涩地应了。
他停住脚步,对宁泽说:“劳烦宁兄,稍等,我先止步,看看信。”
宁泽立即摆手,“秦兄,你只管看。”
秦若拆开信,信并不厚,秦鸾在信里问了他可安好,母亲是否安好,又说了在东宫的日子,以及自己的情况,然后笔墨有一处重重的停顿处,提到了周顾,又说起苏容。
最后劝他,说她但求追随苏七小姐一个机会,却被苏七小姐拒绝了,她希望兄长不要拒绝。要知道,苏七小姐给的机会,得之不易,她求都求不到的。
她有想救家人之心,但能力微薄,只求兄长通过七小姐,救救家人了,最起码,让娘和叔婶们的日子好过些。
另,祝兄长前程似锦。又说,兄长,妹妹欠你的,相抵了,往后各安,勿念。
秦若看完后,折好信纸,招呼宁泽往前走。
他想着,七小姐拒绝妹妹的理由,无可厚非,每一个上位者,尊荣者,学过御下之术的人,聪明人,都有着自己一定的方寸原则。
但七小姐一定不知道,妹妹喜欢周顾。
她想去南楚,大约是听到了周顾要去南楚,甚至以后留在南楚,所以,她即便不妄想,也想离周顾近些。
当然,她也是有野心的,但对比野心,想必这个才是她最想的理由。
当初,她痛哭着求他求周顾,连给周顾为奴为婢做妾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这个当兄长的,虽痛心,但看着亲妹妹,也只能应了,拜托周顾,想法子,将她留京照拂她。
周顾使了法子,让女眷们免于流放,又使了法子,在不违背答应他照拂的份上,用计将她安置去了东宫。
没将她收在身边,更不会因他的托付,纳为妾室。
消息传到南淮城时,他便知道,周顾对妹妹无心,而东宫,确实能给她极好的照顾,东宫女官,也的确难得。
但是,她心里想必极晦涩沉痛的,不可对外人言说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