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齐斯本来就没打算直接用武力清洗这个副本便是了。
暴力洗地是黎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的处事方式,他相对而言还是更喜欢通过戏耍规则达成自己的目的。
齐斯微微勾起唇角,目光穿透神殿色彩缤纷的墙壁,落在神像下的拉奇神甫身上:“放心,我拿完东西就走,对残害你的NPC没有兴趣。你要是不想见我,直接把我想要的给我,我们好聚好散,如何?”
规则:【……】
规则自然不会妥协,齐斯也没指望通过言语让规则妥协。他在神圣之城闲逛了一天,差不多熟悉了地形和机制,了解了这座城市的背景世界观。
这是一座过去的黎一手建成的城市,所有NPC都是黎虔诚的信徒,而拉奇神甫更是一位狂信者,愿意为神付出生命的那种。
齐斯素来鄙视狂信这种非理性情绪,对于信仰他自己的天平教会尚不假辞色,如今更是与之走在分道扬镳、不知何时将遭到背叛的边缘。
但他不得不承认,黎的这些信徒称得上纯粹,也没有被宗教烧坏脑子。他昨天耐心地和拉奇神甫聊了半天,依旧没有诓出黎残余的权柄的获得方式。
细细想来,黎作为神明有时候单纯天真得可以,简直不像是世界树下共同分食祖神的造物,反而像极了那位被诸神联手推入死境的祖神。
这货降临这个世界,原本是带着炮制个副本的任务来的,却不知哪根筋抽了,竟然想要拯救这里的人。
荒凉的大地上邪灵肆虐,倒错的时空没有白天,祂便给先知降下神谕,让相信祂的人类在这块无主之地聚集,建起可以阻挡邪灵的神圣之城。
祂驱逐噬人血肉的邪灵,令信徒免受恐惧的滋扰;祂撕开封锁的天幕,令光明笼罩圣城;祂留下权柄的碎片,令城中日夜有序……
简直就是烂大街的神明救世的传说,还是现实中某个“神说要有光”的宗教经文故事的翻版。
齐斯无奈地摇头,不无恶意地嘲讽:“这是毁灭的世界多了,想做一回好人好事给自己攒点功德;还是角色扮演癖上头了,偷了祖神的剧本,玩神爱世人的过家家游戏?”
黎不在这里,听不到他的评价,自然也无从辩驳。
齐斯回到神殿,随手找了块布将黎的神像的眼睛蒙上。
在看不到瞳孔的色泽后,他和神像的面容一瞬间相似了起来,好像他就是神圣之城的神本身。
准确地说,所有神明都是祖神仿照自己的形象摹刻的,除了在祂死后诞生的那些,基本上都同祂有某种相似性,只不过由于权柄的分化,大部分时候并不明显罢了。
如是一天过去,大概是由于规则的排斥和副本世界自身的排异反应,齐斯久违地感到了困倦。
作为神是不需要睡眠的,休憩也不过是一种冥想。他在主座上坐下,随手在身遭划拉了一块真空地带,闭目沉入思维殿堂。
黑沉的底色上缥缥缈缈地浮现出亿万年前世界树前的幻影。
少男少女们坐在枝繁叶茂的巨树下垂眼俯瞰万千生灵,像是好奇的孩童观察蚂蚁;金色的果实从枝头垂落,流溢出鲜甜的浆汁,完好的那些则孕育世界,内里生出新的世界树和新的神明;一双银白色的眼睛在天空中翕张,投下疏离又平和的注视……
那是祖神的眼睛。
神殿大门被从外面推开,“吱呀”的响动和玩家们凌乱的脚步声错落响起。
齐斯成功被惊醒了,用手肘支撑起上身,托着下巴,神情恹恹地看向正前方点缀着七彩玛瑙的铜门,和门前站着的十二个服装各异的人。
这些人的目光悚然得像是见了鬼,唯有傅决在短暂的宕机后反应了过来,冲他颔首:“司契,好久不见。”
……
朝仓优子的直播间,屏幕闪烁了两下后直接黑屏,上面浮现两行银白色的文字:
【该直播画面涉及污染内容,为了您的安全,已关闭直播间】
【结合您的观看偏好,现为您推荐如下直播间:……】
观众们谁都没走,弹幕热闹地刷了起来:
“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不让看?我刚刚好像看到司契了,是幻觉吗?”
“你没看错,是司契。司契和傅决在一个副本,刚想着有乐子看了,结果就关了直播间,有病吧?”
“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们看?‘污染’是什么鬼?我们隔着屏幕都能被污染,他们这些在副本里的怎么办?”
……
玩家们在踏入神殿、接收到【神级NPC出没】的警告提示后,第一时间祭出各种保命道具。
然后就见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一条规则:【神圣之城中不得攻击他人!】
紧接着,道具栏中所有分类为【武器】的道具都灰了下去,无法选中,无法取用。
那没事了,看来这个副本对武力值要求不高,大概率不会存在开门杀的情形;总不至于是没品到故意封了他们的武器,将他们交给某个神明存在杀着玩儿吧?
他们略微放下心来,方小心翼翼地观察坐在主座上的齐斯。
这些人作为榜前玩家,信息收集能力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因此对齐斯并不陌生。
但在今天以前,他们对齐斯的认知无非是新人榜第一、未命名公会副会长、【猩红主祭】和【人形邪祟】身份牌持有者、行为莫测的解谜型玩家。
而此时此刻,青年斜倚在高背椅上,姿态慵懒,神情平淡,反而在浅白的底细上平添几分迷雾,给人高深莫测的错觉。
结合拉奇神甫说的神圣之主在神殿中沉睡的信息,游戏系统危言耸听的预警,一个恐怖的猜测在众人心中生发。
齐斯莫非先一步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拥有了神明的位格和权柄,成为了这个副本中所谓的神圣之主?
是啊,前段时间他直播通关的那个《小心兔子》副本,里面可是存在一位兔神;后半程他关了直播,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难怪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神圣之主”的名号,敢情这位是刚从玩家中拔擢的新神啊……
棋盘上的棋子坐上了裁判的位置,不了解齐斯行事的玩家倒没有太多特别的感受,诡调局的几人脸色却都不大好看。
要知道,他们进副本前可是刚颁布了对齐斯的秘密通缉令,天知道会不会引火烧身。
平日里收容神明的口号喊得越是响亮,他们便越清楚神明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随手就能捏死他们的存在,他们一个搞不好,可能真的会死在这个副本里!
有几人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暂时撇清关系,最好拿傅决当挡箭牌,吸引NPC的仇恨。
幸好,傅决也确实遂了他们的心意,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齐斯微微抬眼,将玩家们的不自在看在眼中,却是冲傅决弯了弯唇角:“你好,傅决,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在继承契的记忆后,他对傅决这个身份的敌意迅速淡化,所有太过浓烈的情感都被亿万年的信息稀释,剩下的是一种纯粹的、本能性的恶意,就像顽皮的孩子捉住蚂蚱,拔去它的节肢,仅仅是觉得好玩而已。
恶意是平等的,针对所有存在、万千生灵,而非某个特定的、具体的人。众生之于神不过蝼蚁蜉蝣,伤害在很多时候并非是出于厌恶,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不经意。
对所有生灵的情感都被铺展在同一个平面,无所谓憎恨,也无所谓宽容,偶尔随意地抬手拂去妄图沾染神躯的蚂蚁,落在世间便是飓风与洪水。
齐斯环视其他玩家,微笑着说:“你们站着干什么?随便坐吧。”
他的语气自然得好像主人招徕客人,更加佐证了众人对齐斯身份的猜测。
玩家们相视一眼,纷纷落座,生怕动作慢了触了这位神级NPC的霉头,被兜头甩过来一个棘手的死亡点。
直到坐到长桌前,他们才注意到,每个座位上都放了一本羊皮纸编成的笔记本,看上去是副本中的道具。
左右无事,他们纷纷自觉埋下头翻动纸页,哪怕那上面是全然的空白——至少比和齐斯大眼瞪小眼要好。
凝滞的气氛中,朝仓优子起了个头,玩家们开始挨个进行自我介绍。
这些玩家的排名都很靠前,以“榜前玩家”四个字概括,还是太笼统了;准确地说,他们的平均排名在前两百,若考虑真实实力,恐怕还能再往前排。
如此多实力不俗的玩家凑在一个副本,这个副本的难度可想而知。
“孩子们,你们大都是最虔诚的信徒,也只有拥有虔诚的特质,才能进入这座神殿,拥有直面伟大的神圣之主的机会。”
拉奇神甫张开双臂,用和蔼但不容置疑的声音宣告:“但主告诉我,有异教徒混杂在你们当中,他们每人都能在夜晚杀死一名信徒。”
阵营划分在此刻显出端倪,两大阵营无疑便是“信徒”和“异教徒”。
与此同时,玩家们面前的笔记本无声地悬浮起来,虚空中浮现出银白色的提示文字。
【名称:数量无限的历史书页】
【类型:道具】
【效果:自行用文字和影像记录发生过的一切,并有概率形成相应的技能(当然你也可以在上面打草稿)】
【备注:历史会被篡改或掩埋,但总有些东西……始终客观存在】
被称作“历史书页”的笔记本自行翻开,扉页上写着【以史为鉴】四个大字。
背面是一张地图——属于神圣之城,有三个地点被红笔圈起,分别是【墓园】【东区】和【神殿】,看样子就是玩家们接下来需要探索的地方了。
一行行笔记体文字在纸页上刷新:
【1、黑暗中会有危险,神殿里并不安全】
【2、异教徒混进了神圣之城,主会发怒】
【3、末日审判来临之际,神圣之城毁灭】
有几个玩家看完三行规则后,不由得瞥了主座上的齐斯一眼。
“主会发怒”,是“齐斯会发怒”的意思吗?还真是有点难以想象呢……
齐斯若无所觉,在嘴角勾出浅淡的微笑,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位慈爱而不失威严的“主”。
这段文字中的“主”自然和他没有关系,而是副本原生的神圣之主,也就是黎。
他不是没想过鸠占鹊巢,甚至篡改历史,直接从根源上取代黎,但……规则不让。其坚决程度,让齐斯疑心黎背着他和规则达成了什么交易——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规则这么护着黎呢?
好在,经过一天的友好交流,齐斯和拉奇神甫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神甫对他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玩家们向错误的方向一路脑补。
齐斯状似随意地翻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一张绘制着被锁链缠住的倒逆十字架的卡牌在纸页上浮现。
【身份牌:异教徒】
【能力:在夜晚指定杀死一人(整局游戏只有一次机会)】
【备注:你行走于神圣之城的暗面,是十字架上的常客,信徒们审判的对象,也是诱人堕落的原罪】
卡牌呈现虚影的状态,只存在于玩家本人的视野中,制式和风格与二十二张身份牌相似,却显然和身份牌没有关系。
嗯,黎可耻地抄袭了身份牌的设计。
其他玩家也都看到了自己的阵营,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能上总榜的玩家都有几把刷子,靠微表情分辨敌我并不现实。
朝仓优子的目光停留在阵营牌前那两行潦草的文字上:
【我不信教义,也不敬神明;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真实,和我与生俱来的本心】
【欺骗还是胁迫,我无所畏惧;将我送上审判席也好,钉上十字架也罢,我不承认我有罪】
她很喜欢这两行话,在她看来这简直完美地说出了她的心声,甚至足以在她死后当做墓志铭刻上墓碑。
她确实不信神明,哪怕在诡异游戏中切实遇到神明之类的存在,也只是将祂们当做大号的、比较难杀的NPC。
在她看来,唯一需要信仰的只有人类生而平等的真理,和自己为善不为恶的本心,就算在求道途中殒身也在所不惜。
“这局游戏有点意思了。”朝仓优子默默收起自己的【异教徒】牌,侧头看向端坐于主座的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