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背景的新公会在经验、道具储备、人脉等诸多维度居于劣势,很难挤入老牌公会的圈子,大多在有意无意的忽视中自然消亡。
最初十几年,各大公会倒还怀着通关最终副本的奢望,热心扶持新生公会。
但随着利益阶层的固化和通关希望的渺茫,他们尝到了剥削新人的甜头,便渐渐没有做慈善的心思了。
——他们可是共患难过来的,互相知根知底,凭什么要让不知底细的新势力上桌,平添麻烦和风险?
齐斯和林辰说的那些话有危言耸听的成分,毕竟最终副本这么个大饼和九州公会这位老大哥都还在,明面上大势力的主旋律依然是团结友爱。
但实际情况大差不差。
越来越多的玩家停止进入新副本,而选择用积分指定老副本进入,混吃等死。
越来越多声音在论坛里呼吁“和诡异游戏共存”,习惯七天进一次副本的频率,将其当做生活的一部分。
共同的理想岌岌可危,在泥淖中挣扎已成常态,眼前的腐鼠便值得鸱鸮们争夺瓜分了。
“若傀儡师告知的信息为真,很快便是大争之世、用人之际。
“老牌公会需要若干个与自己关联不深的势力探路,以免引火烧身;而新公会则可以此为敲门砖,在严丝合缝的门墙上叩开一线罅隙。
“傀儡师应该是希望有一股势力能充当昔拉和九州之间的缓冲,探听各方决策的消息,恰当的时候还可以暗中媾和。
“如果未命名公会可以在诡异游戏中立足,大概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两头押注,发战争财?”
齐斯兀自摇了摇头。
有些事务实际操作起来,远比计划的要麻烦很多。
包括昔拉在内的各方势力不是任人算计的蠢货,只有两个人的公会到底势单力薄。
最稳妥的方法是用全新的假身份搅入公会的浑水,这样哪怕玩脱了,也随时可以改头换面,抽身而出。
——风险接近于无,杜绝了所有折本的可能性,却也无法攫取更大的收益。
齐斯不喜欢这样。
在可控的范围内,他并不惧怕冒险和赌博,甚至颇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乐于参与各种危机事件。
他在副会长一栏填上“司契”这个名字,便是故意给知情人留下插手的口子。相信要不了多久,诡异调查局就会在现实里找到他。
以他现在掌握的筹码,是时候坐上谈判桌,和那些人谈几笔交易了。
“不过,一只死老鼠值得机关算尽地抢夺吗?这是个问题。”
齐斯给自己讲了个笑话,径直穿过人群,走向世界树后的黑塔。
路过新人榜时,他注意到属于他的那行排名已经被清除了,从始至终无声无息,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副本通关记录榜上,也不曾刷新出《青蛙医院》相关的记录。
成为鬼怪后,他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拒之门外,所有属于人类范畴的事宜往后皆和他无关。
没有人注意到有谁的记录悄然消失,被大堆星号占领的榜单中,谁也无法证明某个具体的人的真实亦或虚假。
不少人或是自感有趣,或是追随潮流,将所有星号都看作是一个人,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横加调侃。
齐斯在黑塔十米开外的位置站定,远远地望了一眼。
每层塔的六扇门都紧密地闭合,找不到任何打开的契机,浑然一体地焊死在那里。
塔基周围竖了一圈人造的围栏,警示牌上写着曾有若干玩家在附近失踪,疑似被黑塔吞噬,不知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
落日之墟的人越来越少,看热闹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齐斯站在一条突起的金色虬根上,心念一动,回到破旧的神殿之中。
他握住海神权杖,伸手去触象征白鸦的灵魂叶片,念出两句话语:
“它曾拾取旧神散落权柄的微茫,折射诸神在时空中穿梭的映像,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
“‘门’开之后,‘塔’的开启不会太远,既然手中有‘牌’,不妨去争逐落日之墟最后的冠冕。”
……
古兰自治区。
昏暗的旮旯角流淌着来自地沟的臭水,垃圾和早产的婴儿尸体堆在一起泛出青黑,毛发杂乱的瘦骨嶙峋的耗子在狭窄的街道上逃窜,就像正从尸体身上扒下衣服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作为GFA(Global Future Alliance-地球未来共建联邦)建立以来划定的十二个自治区之一,反抗势力和联邦辖区之间的缓冲带,局部战争以及随之而来的贫穷早已占领了这里,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非自然死亡在此发生。
白鸦一身白色长风衣,怀中抱一把雕着藤蔓状纹路的青铜长剑,目不斜视地在脏乱的街区上直行。
她此行是来和一个叫做“真理之红”的小势力交涉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联邦初建,各项法令新规依次颁布,世界格局波诡云谲,旧有势力拼死反扑,各种反抗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或持远大理想同行,或以共同利益联合,或扯宗教充当旗帜;或以成熟的姿态提出政治纲领和诉求,或漫无目的地制造恐怖事件,或像街头混混似的搞些小偷小摸、小打小闹。
“真理之红”就是其中之一,起初是一群中产阶级为了对抗联邦建立以来的资产缩水而建立的政治组织,后面莫名其妙地吸纳了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走上了恐怖主义的道路。
当然,有严密纲领和理性决策能力的组织大多在二十一世纪初被联邦以雷霆手段镇压,作为时局稳定下来的前提之一。
剩下的对联邦部分政策不满的松散联合,也都在联邦进行数次磋商和改革后妥协,不是自行解散,便是以基金会的形式存在。
战斗到现在的反抗组织大多拥有恐怖主义色彩,且不是所谋甚大、不计后果的疯子,就是不明形势、得过且过的傻子。
对于前者,比如天平教会,联邦照旧持高度重视,治安局的很大一部分业务便是和其信徒斗智斗勇。
对于后者,联邦强势打压了几年,又在最贫穷落后的地方划出了十二个自治区,将所有不服管的暴民、罪犯都逼了过去自生自灭,眼不见心不烦。
“真理之红”在古兰自治区扎根后,断断续续搞了几十年的事儿,终于因为资金、理念等原因支撑不下去了。
他们虽然实质上起不到多少作用,但至少能给联邦添点堵,舆论风向不对的时候还能分担点黑锅,就这么不干了肯定不行。
所以白鸦过来了一趟,启用了天平教会潜伏在古兰区的武装力量,用一些比较不礼貌的手段和平继承了“真理之红”的遗存。
当然,明面上“真理之红”仍然是“真理之红”,只不过将以更加高涨的热情投入到给联邦制造不痛快的伟大事业中。
白鸦手中抱着的青铜长剑,则是此行的意外收获。
这是她在“真理之红”某个小头目的办公室找到的,据说能避灾镇邪,表面却总是莫名其妙渗出鲜血。
她一触目就生出一种强烈的震颤感,直觉这把剑和诡异游戏有渊源,便顺手带上了。
至于具体有什么渊源,等空下来进一次副本,说不定就能知道了。
白鸦噙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在天平教会武装的环护下踏上军用卡车。
本应洁白无垢的衣角被风吹来的扬尘和空气中弥漫的硝烟染成了灰色,落座的刹那还有几片飞灰洒落在车垫上,如纱如霜。
“……它曾拾取旧神散落权柄的微茫,折射诸神在时空中穿梭的映像,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
“‘门’开之后,‘塔’的开启不会太远,既然手中有‘牌’,不妨去争逐落日之墟最后的冠冕。”
耳后忽然传来低语,夐远空灵,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金色藤蔓的虚影自天边浮现,从角落开始一点点蔓延整个视野。
沉默许久的神明又一次降下神谕,暂时难以明确其中的具体含义。
白鸦的呼吸急促了一瞬,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教堂告解室模样的游戏空间。
在高悬的十字架之下,她正襟危坐,指间凝出一张黑底白纹的卡牌。
卡面上,一身白衣的人影面向人群,张开双臂,似乎在号召什么。
一只白鸽停歇在祂的手臂上,飞起后却从尾端和翅尖开始染上黑色,并在高空中化作黑色的乌鸦。
【身份牌:空想演说家】
【效果:正位时,您的梦想将成为现实;逆位时,您的理想将轰然坍塌。(在献祭充足的祭品后可以进行一次抽牌)】
二十二年过去,白鸦从最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长为教派的精神领袖,自然不会像普通的狂信徒那样将未来押注在一个下落不明的邪神上。
信徒需要邪神,但他们从未见过邪神的模样,那么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合适的邪神,一点一滴地塑造成他们的信仰。
所以,即便知晓身份牌和诸神关联密切,对应其权柄乃至信仰,白鸦还是绑定了【空想演说家】这张属于异神的牌。
她察觉到了契的虚弱,怀着某种亵渎的想法试探神威的边界,并且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
“这是在敲打我,告诉我祂进一步复苏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祂的注视之下么?
“发现信徒的不忠却没有立刻诛杀,是因为刚苏醒之际太过虚弱,还是不在意细枝末节?
“无论如何,祂都恢复得太快了,虽然因为祭品的不足,我尚未发动过身份牌效果,但亦无法中途改变途径……看来只能加快计划的进程了。”
白鸦指尖的身份牌化作光点散入尘烟,神情依旧冷静而平和,连唇角的笑容都不增不减,如同雕花般镌刻在脸上。
她在游戏空间的黑暗中向后仰坠,回到现实。在旁人眼中,她只是眨了下眼,随后便环视身遭信徒,庄严宣告:“就在刚才,神降下神谕。
“祂说,我们将在旧神的指引下,以圣战夺回失落于废墟的冠冕。”
第一百一十五章 被锁死的未来
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一间僻静的会客室中。
银白色的合金墙壁没有脏污,严丝合缝的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开合式铁门镶嵌在墙体里,缝隙几不可见。
所有噪声和窥探的视线都被隔绝在外,一张低矮的茶几静静摆放在中央,构成房间内最醒目的陈设。
茶几上摆放着一尊洁白的古怪女像,表面镶嵌满了眼球状的突起,边缘呈现溃烂的破损,正汩汩往下流淌鲜血。
如注的鲜血在即将接触到桌面的刹那散成没有实质的红雾,云烟似的袅袅向上蒸腾,在雕像的头顶凝结成红色的液体,像降雨般再一次流淌下来。
周而复始的血色回环将整张茶几笼罩在血雾中,云蒸雾绕有如仙境,却因为这云雾的颜色而让人没来由地往诡异的方向联想。
【名称:(数据删除)神像】
【类型:道具】
【效果:感应(数据删除)的存在,离(数据删除)越近,流下的血泪越多】
【备注:创造(数据删除)的无上母体,流尽血液后只余残躯】
这尊神像无疑是来自诡异游戏的造物,表面浮现的提示文字断断续续,多处残缺,但所有人在看到后都能轻易理解其中的意思。
以它现在这血泪泉涌的状态,那位不可直呼名讳的存在就处于这座城市之中。
“各项数据和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基本可以确定,‘门’将会在江城打开。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江城,总部的人也会陆陆续续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