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他反感齐斯并不全是出于良心的谴责,更多的是因为齐斯居于掌控地位,他无法忤逆和反抗。
同样是不道德的利己主义者,他对卢子陌的存在接受良好,也不过是因为后者好控制罢了。
换句话说,齐斯带给他的危险预警会激发他的抵触本能,而卢子陌却让他觉得安全许多。
“你先解开我身上的锁链,其他的等会儿再说。”卢子陌小声催促。
孙德宽点点头:“没问题!”
……
“没问题的话就走吧。”
绿青蛙医院,女老师侧头看了眼林辰,淡淡道。
林辰站在池塘边,垂眼注视池塘里聒噪的蛙群,有些迟疑:“可是今天照顾青蛙、繁育蝌蚪的任务量还没完成……”
“快结束了,不必在意这些。”女老师扶了扶金丝边眼镜,转身走向医院大门。
林辰犹豫了两秒,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女老师肉眼可见有问题,与其让她一个人行动,不知道在背后捣鼓什么,还不如时刻盯着,确保信息量持平。
——信息量,是林辰这一个月来恶补全科知识时关注到的概念。
信息是博弈的基础,同等智慧下,获得的信息越多,越容易取得胜利。
而玩家知道信息的多少,似乎也是诡异游戏判断探索度的一个标准,有时甚至能决定谁死谁活……
“昨天白天,我探索了整座医院。”女老师的话打断了林辰的思绪。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精确的机器:“已知早晚六点,副本会各刷新一次,还原所有人和物,理论上死去的玩家也会以某种形式重返人间。
“鬼域维持运转,必然有其目的,如果所有事物都会以十二或二十四个小时为周期,回归原点,那么‘目的’的进度将无法保证。
“一定存在一个规避刷新的方法,或者,有一个地方不受刷新影响。”
林辰勉强跟上推理的节奏,下意识地顺着分析下去:“真有这种地方的话,通道很有可能就在那里……可是池塘和青蛙要怎么解释?
“我觉得池塘附近蓝青蛙和绿青蛙混居,是很直接的提示线索了,如果要有特殊的地方,也该在那儿吧?”
他打心底里更愿意相信齐斯提供的信息。
女老师已经走到了员工宿舍的门口,这会儿停住脚步,回过头道:“我也认为池塘的概率分布最高。昨晚没能找到通道,可能是时机和方式的问题。”
她伸手推开门,几步走进房间,垂眼盯着地面看。
昨天禹琨死后,尸体和血肉残渣在地上堆了一摊,让人望而却步,林辰除了打电话的时间外,都呆在宿舍外头。
而现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地板上所有令人不适的东西全部消失了,连血丝都没有留下,锃亮得好像从没有人来过。
“看来他们已经把现场打扫干净了”女老师眯起了眼,浅灰色的眸子染上几分暗色。
“打扫?”
林辰心说“这副本的NPC还挺爱干净的”。
他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已知的线索,道:“我怀疑,就像蓝青蛙医院那边喂蝌蚪吃死婴一样,这边恐怕也要利用尸体做一些事……”
“不错。”女老师不咸不淡地赞许一句,抬眼望向走廊深处,“我们一起去院长办公室看看。”
第九十八章 青蛙医院(二十六)窥秘者
“滋滋……滋……滋滋……”
黑暗无光的小房间中,电流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齐斯坐在椅子上,被拘束衣和皮带牢牢地固定,半死不活地向后仰靠。
道具栏好端端地镶在视野正下方,没有被封锁,他随时可以调用某些道具,斩断身上的束缚。
但这没有必要。
他都为了能够入局喝下一碗恶心的蝌蚪汤了,要是因为挣扎太过从梦里醒来,错失了某些关键线索,就得不偿失了。
在最初的混乱后,齐斯逐渐适应了电击的节奏,并且找到了其中的规律。
比如,每次电击后都会停顿两秒,一秒可以用来调整状态,剩下一秒则可以用来进行碎片化的思考。
再比如,每三次电击后,脑海中都会闪现一部分破碎的影像,有时是没头没尾的语句,有时是曝光严重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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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斯将所有信息分门别类,利用电击的间隙排列组合,尽量冷静地从事分析。
第一,从脑海中影像的称呼可以判断,他扮演的程安拥有院长程平的部分记忆,关系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的同事亦或者熟人。
齐斯了解过,心理学中存在一种错误信息效应,人脑会下意识地将接受到的信息和自己的记忆融合,从而形成完全错误的记忆。
人们虽然会不自觉地将目击或听闻的别人的记忆按到自己身上,但绝对不会记错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后者已经属于精神疾病的范畴了。
当然,从现有情况看,程安有精神疾病是真的,不然也不会频频陷入幻觉,并在此时此刻被绑在这儿,接受电击治疗。
第二,从影像的内容可以推测,程平在徐晴死后受了刺激,大概率干了一些出格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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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己承受了痛苦,所以出于责任分担效应让我也经历一遭,好和他感同身受吗?”
齐斯望着眼前的虚空,自感好笑地扯了扯唇角。
他一向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多饿几顿就能适应两日一餐的进食频率,多死几次就能面不改色地往自己身上动刀子,这会儿,他已然习惯于利用电击的间隔进行断断续续的思考。
“我是和孙德宽前后脚跑出办公室的,我可以确定我没有和诡异产生直接接触。
“进入办公室不可能是死亡条件,不然关键线索注定无法传递出去,这个副本的TE线将无法打通——哪怕对这个世界控制力不强,诡异游戏也不会安排无解的题目。
“不排除‘后一个离开办公室’作为死亡条件的可能性,但概率不大,因为离开的先后顺序很多时候要考验运气,没有任何线索提示的情况下,以此决定生死明显是不公平的。
“我和孙德宽的区别在于,我接触了桌上的那些文件,以及……我的身份是和院长接触较多的程安。
“嗯,二流游戏里常见的完成前置条件、开启新剧情的套路。”
齐斯在心里开着玩笑,同时有意识地将思维分成两半,一半用于思考和分析,一半用于接收电击中产生的影像片段。
细碎的画面和词句如同拼图般在眼前穿插又重组,齐斯一会儿是第一人称视角的亲历者,一会儿又飘飞到上空,以上帝视角俯瞰。
记忆的幻影搭建的图景中,挤满青蛙和腐尸的池塘边,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从森林间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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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么?
齐斯捕捉到关键词,心念微动,视线上移。
横陈着尸体的石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尊抱着婴孩的圣母像,阴影笼罩着半个池塘。
洁白的大理石身躯纤尘不染,从头发、睫毛到衣褶的细节都历历可见,裙裾上绣着星空、海洋生物和植被的花纹,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瞬目间被石灰封死。
祂安静而放松地端坐着,柔美的脸上目光下垂,悲悯而又慈祥地注视怀中的婴儿,仿佛对周围的死亡和血腥毫无感知,又好像透过婴儿冷漠地俯瞰芸芸众生。
分明是一副神圣的场景,在血泊和尸体的环簇下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齐斯额角的青筋忽然跳动了一下,像是潜藏在基因里的某种本能发出的预警。
心脏好像被一张磨砂纸紧贴着包裹,从里到外泛起阵阵的痒意。
几条非叙述性信息在脑海中闪现,他恍然知晓,仪式对应的神明已经死去,留下的残余是彻头彻尾的诡异,不知将有什么样的满怀恶意的存在从残躯中爬出……
【身份牌隐藏效果“窥秘者”已触发,此副本中无法再次发动】
【备注:策划灾难的主祭游走于诸神的宴席,次次密谋和神谕背后总有他的身影,他也因此知晓属于诸神的秘密。】
思维折断,视线右上角的血色卡牌闪烁着妖异的红光,眼前有一瞬间折射觥筹交错的灵感幻象。
齐斯由此明白,【猩红主祭】牌的隐藏效果是获知部分神明层面的知识,触发条件为注视神明衍生物……
神明之类的玩意儿阴魂不散,到底不是个好兆头。
已知诡异游戏和神的关系千丝万缕,接触越多,便意味着越接近游戏的核心,越容易引起高位存在的注意。
不过对于觊觎神位的齐斯来说,关于神明的知识正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信息在任何时候都十足珍贵,尤其是传播不广的所谓“秘密”……
“嘘——”
卡面上,红衣的主祭缓缓将食指竖到唇角,猩红的眼中绽放血海尸山。
“滋滋……”
又一次电击,齐斯的心神从拼凑而成的幻影中坠地。
这次电击后,记忆里又一次闪现出影像的碎片。
内容和之前出现过的那些重复,不知是不是能给出的信息量已经被榨取干净。
齐斯复盘完方才看到的一切,不由轻啧一声:“为了复活妻子和儿子,不惜冒险举行仪式,又是这种俗套而愚蠢的剧情啊……”
他恍然想起了《双喜镇》中,那个葫芦娃救爷爷、最后全折在镇子里的老套路,一样的难以理解,一样的……一言难尽。
价值会在传递的过程中发生损耗,舍己为人本就是不经济的买卖,哪怕对方是熟人和爱人。
更何况,背后还有巨大的风险和代价……
齐斯估计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感同身受,不害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救人?
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他控制着咒诅灵摆从袖口飞出,从领口开始,向下划割身上的拘束衣。
本以为很容易就能裁破束缚,不曾想摆锤只移动了两厘米便软软地陷进布里,被卸去了所有力道,甚至难以通过意念召回。
齐斯眼皮微跳,隐隐生出一种事情麻烦了的不妙感。
他吃力地控制着灵摆再度飞起,调转方向,去割捆绑四肢的皮带。
目测柔软的皮带质地坚硬,同样无法被摆锤损坏一分一毫。
房间中没有门也没有窗,眼前除了一张陈列着女尸的铁床,什么都没有。
齐斯被严丝合缝地绑在椅子上,预想中能够轻易帮助他改变窘境的道具无法起到解救的作用。
没有钥匙,没有提示,只有无边的黑暗,血腥气,和接二连三的电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