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斯睁开眼,几乎被从头打下的舞台灯光刺瞎。
视野一瞬间从极致的黑暗变成高饱和度的洁白,没有任何过渡,好像PPT陡然从一页切换到另外一页。
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光明里,分明寂静无声,却营造出喧嚣吵闹的氛围。
齐斯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舞台的中央,方位不一的打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举目四望,没有看到观众席。
房间是封闭的,整块地板都属于舞台的范围。
墙壁红白交错的配色让人想起临时搭建的马戏团,但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又使它比最负盛名的歌剧院还要奢华。
齐斯虽然有旺盛的表演欲,却一点儿也不想被推到舞台中央。
他更喜欢找一个阴暗的角落进行自说自话的独角戏,亦或是抓一个倒霉鬼,一对一进行威吓或欺诈。
他用手遮挡住刺目的灯光,轻手轻脚地向舞台的边缘退去。
然而这个副本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暗影生物暴露在光明之中,无论齐斯往哪里去,都有一束聚光灯追随着他。
舞台正当中摆放着一张圆桌,桌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五等分点上用水粉质感的白色标了从1到5的编号,每个编号旁都放了一份纸笔,摆了一张高背椅。
齐斯走过去,试着拖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一号座椅。
那把椅子好像被一种力量固定在了地面上,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他又试着去戳了戳椅子前的纸和笔,这次倒是戳动了。
圆珠笔咕噜噜地滚动起来,在即将触碰到邻近编号前戛然而止。
齐斯在一号座椅上坐定,伸手去捞2号位置的纸,结果发现手穿了过去,就像穿透一团虚化的幻影。
他又试着把其他几个位置的纸笔都触了一遍,无一例外触不到。
很显然,他已经被副本判定为“1号玩家”了,无法侵犯其他玩家的领地。
“还真是个公平的解谜游戏呢,看样子不能在其他人的纸上乱涂乱画了。就是不知道是否允许攻击行为……”
齐斯的目光落到系统界面上的“多人解谜”四个字上。
不是团队副本,也就是说玩家之间可能存在较为明确的对抗关系。
游戏内容大概率不会是一群人拿着线索、在纸上写写画画复盘真相之类的简称“过家家”的剧本杀。
那么会是什么呢?
如果是《无望海》那样的阵营对抗游戏,还得想办法拉拢个队友,找聪明人还是傻子就有点说法了……
齐斯正思索着,又有人出现在舞台上,走到他身边:“你好,我是和惠,第四次副本,请多关照。”
来人是个清秀的少女,苍白的脸上五官精巧,看神情怯怯弱弱,很是内向。
在打过招呼后,少女在和齐斯相隔一个位置的3号座位坐下,坐得规规矩矩,十分拘谨。
“你在害怕?”齐斯问。
“是啊,怎么能不怕呢?好多人都死了,我也许很快也会死吧。”自称“和惠”的少女不无悲观地说,“我最害怕的就是解谜了,我数学不好,这半个月逼自己看了好多推理小说,好多都看不懂……”
齐斯报以轻笑,不置可否。
两分钟后,一身腱子肉的汉森现身,在2号座位坐下。
又过了一分钟,年老的辛西娅过来,坐到了4号座位上。
看人来的差不多了,齐斯扶了扶脸上的小丑面具,自我介绍:“你们可以叫我周可……”
第二章 盛大演出(二)第一幕
经过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玩家们都知道了彼此的称呼。
年迈的辛西娅慈祥地笑笑:“每个人都说一下自己通关过的解谜副本的数量,描述一下自己对解谜的理解吧。如果遇到需要集体破解的谜题,我可以根据各位的经验分配最合理的任务量。”
“凭什么听你的?”汉森冷冷地盯着她,“这又不是团队副本,谁知道后面会不会要求我们自相残杀。在这里公开信息,你当我们傻吗?”
他大着嗓门,面露凶色,震得一旁的和惠瑟缩了一下。
辛西娅却笑意不减:“我并不想欺瞒各位什么,但这是‘多人’副本,而不是‘对抗’副本,就说明存在合作的可能性。我是个人类主义者,无论面临什么情况,我都会首先思考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方法。”
齐斯用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道:“前置提示说‘我们每个人都有罪’,在这种全员恶人的设定下,装好人可并不明智。”
辛西娅摇头:“前置提示的指向从来都模糊不清,在没有收集到足够线索的情况下,胡乱猜测只会造成内耗。”
“话是这么说,但我不敢赌。”齐斯化用了上个副本中尚清北的台词,笑着反问,“涉及生死,容不得任何闪失,你又是持什么立场要求我们放松警惕的呢?”
董希文在一旁潜水,听着玩家们箭拔弩张的唇枪舌剑,大概也明白了这个游戏的零和博弈属性。
他等了半天,没听有人说到重点,忍不住开口:“话说各位,你们有谁知道任务是什么吗?是存活几天,还是……”
“欢迎来到猩红剧院!”
不远处响起一声浮夸的问候,打断了董希文的话语。
紧接着,一束舞台灯光打在舞台边缘的墙壁上,将那一处昏暗的角落照得明亮异常。
一道瘦瘦高高的影子凭空出现在光影里,起初只是一团黑色,很快便凝实成了人形。
齐斯收敛了些许笑容,看向声源。
那人穿着黑色的礼服,身形枯瘦颀长,像极了传说中的瘦长鬼影。
他脸上戴一张白色面具,面具上没有花纹,只在眼睛的地方挖了两个黑洞,面向玩家时给人一种幽幽的凝视之感。
按照过去的经验,基本可以确定,这位姗姗来迟的黑衣人是这个副本的重要NPC。
黑衣人拄着手杖,身姿僵硬地一步步走到桌边,张开双臂,热情洋溢地说:“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的朋友木偶师兼剧作家查理,欢迎来参加我最后的演出!
“我想要探索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让所有热爱艺术的人都参与进来,你们是观众,也会是演员。
“演出已经开始,从现在开始狂欢,奏响这一曲盛大的荒诞吧!”
他的腔调百转千回,每一个音都很反人类,好像是调音师被人杀了后、头砸到设备上滚一圈的产物。
齐斯抬头看了眼舞台正上方的锥形屋顶,略感幽默地想:每个人参与演出的话,最有参与感的方式大概就是被做成木偶吧。
董希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连三问:“所以怎么个演法?有剧本吗?有人身意外险吗?”
查理背向玩家鞠了一躬,腰腹几乎贴到膝盖,好像在进行什么古怪的仪式。
下一秒,一片阴影从头顶掠过,齐斯只觉得眼前闪过了什么,耳后滑过了风。
血腥气扑面而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天而降,被丝线吊在玩家们中央,正因为惯性轻轻摆动。
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这人身形小巧,才十一二岁的样子。
手臂、小腿等裸露的地方斑驳着鱼鳞状的伤痕,看上去像是被人用小勺子将皮肉一块块剜了下来。
大部分地方都深可见骨,还在往下流淌胶质的筋膜和血液。
记忆里的某一块灰迹被触动,齐斯抬眼顺着血迹斑驳的尸身往上看,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意料之中的脸,很熟悉,很有纪念意义。
就像很多杀手都会对自己接的第一单记忆犹新,他也永远忘不了这张脸,以及背后发生过的事。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为了能快准狠地直击要害,他还提前杀了条邻居家的狗练手来着……
“诡异游戏果然能读取玩家的记忆么?”齐斯眯起了眼。
他属实没想到,一个连转世都差不多已经读小学了的死人会出现在这里,作为和副本剧情息息相关的道具存在。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董希文率先发出一声大叫。
“不知道……好可怕……”和惠低下头,肩膀不停颤抖。
汉森和辛西娅虽还算平静,但脸色也都不太自然。
任谁忽然被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贴脸,心情都不会太好。
齐斯收回盯着尸体的脸的目光,一脸无辜地垂眼盯着桌面看。
他总有种预感,要是让其他玩家看出他是凶手,下场会很糟糕。
“嗬嗬,只是一个小小的暖场游戏,希望你们能够喜欢!”查理的语气依旧激情充沛,“有一个人死了,而凶手就在你们当中。游戏结束后,你们要投票选出凶手!”
辛西娅问:“票选出凶手后呢?凶手会有什么下场?”
查理说:“我会为他设计一场豪华的退场方式,让他死得符合他犯下的罪恶!”
“罪恶”么?
老玩家们捕捉到关键词,互相以目示意。
董希文见冷了场,举手提问:“那如果我们选错了会怎么样呢?”
“无论你们选谁,他都会被处死。观众不在意真相是什么,他们要刺激,要血腥,要死亡!”查理发出古怪的“嗬嗬”声,话语也颤抖起来,“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你们都不用直接承担后果,所以千万不要吝啬你们的投票权,狂欢才是最重要的!”
董希文虚着眼道:“不直接承担后果,所以会间接承担是吗?还有观众是什么鬼?你之前还说我们是观众,比起死亡我更喜欢看樱之府的小电影,这是能说的吗?”
和惠帮腔:“是啊,我真的很害怕血。请问我作为观众,可以提一些减少血腥场面的要求吗?”
“你们只是少数人,作为剧作家,我要迎合的是大多数!”查理高声说,“这场游戏,我为你们准备了三个问题,你们每个人都要如实回答。等听完所有人的回答,相信你们心中都会有投票的人选,到时候只需要在纸上写下对方的名字,得票最多的人就是凶手!”
齐斯听到“名字”一词,眉毛微挑:“如果我们不知道对方的真名怎么办?”
查理将惨白的面具脸转向他:“你们不是已经告诉观众——你们扮演的角色的名字了吗?观众不在意你们原本叫什么,他们在意的是角色,是角色的名字!”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开场几人进行的自我介绍。
毫无疑问,他们说的大多是假名;而从查理的潜台词中可以听出,那些他们胡编的名字在这个副本中就是他们的指称。
不会存在“你找鲁迅关我周树人什么事”的情形,他们报出的“角色名”,将会真真切切地指向他们自己。
只是“告诉观众”这表述怎么这么奇怪?难道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别的观众吗?
董希文心直口快,直接把玩家们共同的疑问提了出来。
“当然啊!”查理笑呵呵地说,“一部戏剧创作出来,面向的自然是成千上万个观众。虽然你们看不到他们,但他们都在这里!”
董希文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有种无数双眼睛潜藏在阴影里窥视他的感觉。
他快速移动视线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