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远见状放下了手臂，脸上完全不见惧色，反倒是笑了起来。

　　“你看不见他？”顾十远挑了一下眉毛，目光却像是在对方身上寻找什么一样，细细地上下打量了起来，“他明明就站在那里，你却看不见他，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跟怪物说这样的话，用正常人的想法来看是一件极其怪异又愚蠢的事情。

　　可是面前这个东西，却真的像是把顾十远的话听进去了一样，突出的眼球难掩他激动的情绪，开始剧烈抖动了起来。

　　尽管它已经看过一遍，顾十远手指的方向什么东西都没有，它还是又一次下意识地转头过去，试图寻找那个所谓的，它根本看不见的林深。

　　就在它扭身的一瞬间，冯语凝目光一凛，朝顾十远的方向移动了两步。

　　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东西，面色略带疑惑地盯着对方后脖颈的位置看了老半天。

　　“对，他就在你面前，你只要把手伸出去，说不定就能碰到他，不试试吗？”顾十远还像是在火上浇油一样，为怪物指引着林深的位置。

　　没想到对方真的动了，用那双没有再生完整的双手往前一扑，像是要环抱住身边所有的空气一样，手臂在空中“呼”地一响。

　　林深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虽然知道顾十远在做什么，但是这个人经常行事的方式就是那样让人喜欢不起来。

　　可要说他这么做没用吗？那肯定也不是。

　　从林深意识到常人对它的伤害反而会促进它的变化开始，他就知道这东西或许只有他能够解决了。

　　但顾十远这个人，显然在叫第一句“林深”的时候，脑袋里已经有一些猜测和想法了，直到叫了第二声“林深”得到了完整的确定。

　　仔细想想当然也能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么明显的不对劲呢？在场三个人，怪物却从来没有对林深的位置做出过任何反应，可是出声提到“林深”两个字，它却又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激动。

　　这两人只需要脑子稍微转一转，就能从中猜出七七八八来，更何况林深的态度并没有隐瞒曾经来过这里的事实。

　　从他销毁那张纸起，这两人就什么都知道了。

　　冯语凝没说话，只是突然抬眼越过怪物崎岖的身形，朝林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无声地将目光转向了怪物脖颈的位置。

　　她缓慢地抬起手，无声地摸了一下自己后脖颈的位置，林深见状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就将右手伸了出去，一把抓住了怪物还没有收回去的手腕。

　　这一抓，怪物竟是浑身一颤，仿佛被吓得不轻，两条腿无意识地就弯曲了起来，像是要做出下蹲的动作。

　　这个反应，简直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田，别让他动。”林深低声冲田松杰说了一句，手上力道突然加重，猛地将对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田松杰似乎对于顾十远的做法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听到林深这么讲，也只能下意识地蹲下身，紧紧用影子缚住对方的双腿，才道：“深哥，这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如果它真想动的话。”

　　“足够了。”

　　怪物被林深这么一扯，双脚本该跟着踉跄两下保持住平衡，却因为被禁锢的关系，身子任由重力不受自我控制地朝着地面就倒了下去。

　　它立刻伸出自己另外一只没有再生完全的手掌，想要往地上一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哪知它才将手伸出来就被林深抓了个正着，拖拽着它直接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啪”一声响。

　　是怪物的脸没有任何缓冲跟保护地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听上去仿佛鼻骨断裂，紧接着浓稠变色的血液就顺着脸旁边的缝隙朝四周蔓延了出来。

　　感受到了自己的四肢都被控制，怪物从最开始的惊慌中逐渐回过味来，不管面前是否看得见林深这个人，它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嘴巴里不断发出喊叫声，试图像先前那样用蛮力将自己的双手扯断来重新获得自由。

　　但林深是不可能允许它这么做的。

　　袖子里的铁链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顺着怪物的手腕一直缠绕到了肩膀的位置。

　　凭空出现的银白色链条让尝试靠近的冯语凝脚步一顿，不过她只是微微抬眸看了林深一眼，就当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直接忽略了过去。

　　铁链上小小的花苞轻轻晃动着，紧贴链条的那一面生长出些像是植物气根的东西，在接触到怪物皮肤的瞬间，如同接触到地面一般直接朝内部刺了进去，深深扎根。

　　手动不了，它就开始尝试着挣脱双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喉咙里的奇怪声音汇成只有林深和田松杰才听得懂的话语，其中带着委屈，带着抱怨。

　　【我恨他，但他说的从来没错，你就是有问题，你是多出来的人，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都是你，都是你，全都是你，把一切都破坏了。】

　　【我要回家，我要醒过来，我还活着，我还有机会。】

　　挣扎的幅度伴随着它的话语逐渐变得更加剧烈，顾十远一脚踩在了它的腰上，才让冯语凝得以更加靠近怪物脖颈的位置观察。

　　只听她“咔嗒”一下打开了手电筒的开关，突然亮起的刺眼光线把面前这个他们一直没有能看清楚的人给照得清晰。

　　腐烂的皮肉，化脓的肿泡，变色的衣服碎片被紧紧与身体黏在一起。

　　而它后脖颈的肉里，卡着一个看上去是什么硬物的东西。

　　只能看到露出来的一个不算尖的小角，边缘光滑，不像是木头碎片或者是玻璃碎片。

　　“李舫，你已经死了。”

　　林深吐出这几个字，周围突然安静了。

第947章 【0104·返】脖子后的东西

　　怪物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愣怔，一是因为自己的话语得到了清晰的回应，二是有人突然叫出了它的名字。

　　这种感觉很怪异，也很奇妙，明明它很清楚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可是听到林深叫他名字的时候，又会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仿佛连它自己都突然不确定，它还是不是李舫了。

　　但这种停顿也只持续了不到两三秒，怪物的喉咙里就传出来低沉的吼声，那像是一种威胁，也像是对自己憋闷在心中情绪的发泄，尽管四肢被控制住动不了，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束缚。

　　毕竟它听出来，那确确实实是林深的声音。

　　冯语凝快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往怪物血肉模糊又渗着粘液的后背上一扑，然后将自己的手电筒强硬地往顾十远的手中一塞，“那好了，给我照得清楚些。”

　　话毕，她就直接在了怪物的后背上，将上半身往下一压，凑得几近去观察对方后脖颈上嵌着的东西。

　　意识到背上多出来重量，怪物的挣扎比刚才还要剧烈不少。

　　【你又回来了，你还带着她回来！是来嘲笑我的吗？！】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为什么要把我跟他留在这里，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我做错了什么？】

　　【走不了的，你们又回到了这里，那就是这辈子都离不开这里的！】

　　【我那么照顾她，那么关心她，她为什么就只跟你走？】

　　林深眯了眯眼睛，抬眼看到的是冯语凝专注的眼睛紧盯着李舫后脖颈上的那块凸起，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两条细眉凑到了一起，想来上次看到她这个样子，竟然还是在圣子庙的时候。

　　时间过得真是有些太快了，大家好像都变得有点物是人非了。

　　只见冯语凝空掉的那个眼眶里，像是有什么小小触手一样的东西往外探了探，仿佛是在帮助她判断李舫脖子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她一只手压住对方不断晃动的后背，另一只手隔着外套尝试去掐住对方的脖子。

　　林深知道李舫在说的是谁。

　　那应该是瑶瑶，可是瑶瑶并不在这里。

　　或许是身体的改变，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让它把冯语凝认成了瑶瑶。

　　“林深。”

　　突然听到冯语凝叫自己，林深抬头看她。

　　冯语凝直起上半身，眼眶里探出来的东西又悄然缩了回去，她伸手一指李舫的脑袋，说道：“能不能让它再安静一点，我感觉它脖子上的东西有问题，或许这玩意儿的影响，才让它的身体会产生超乎寻常的变化，如果能把这东西抠出来，说不定它就能安静下来了，但是它现在这样一直动，我很难施力。”

　　冯语凝还是那个冯语凝，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话语里虽然用了“或许”、“说不定”这样的词汇，但从语气里完全感受不出她有表现出任何的不确定。

　　林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光是心念一动，那些缠绕在李舫胳膊上的铁链，就开始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上，一圈一圈缠绕在它的脑袋上，紧接着在太阳穴的位置上开出了两朵小小的花。

　　接着就听李舫口中发出一声不适的叫喊，脑袋突然剧烈颤动了两下，如同被麻痹，又像是被从身体里抽走了什么东西一样，突然就安静了不少。

　　顾十远终于可以腾出一些空隙来，调整手中电筒的照明位置，凑近李舫的后脖颈将其照亮。

　　如今的画面，倒更像是三个人在围着一个弱小无助的人起伏，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被围在中间的东西才是怪物。

　　被手电筒光清晰一照，深陷在血肉里的那块硬物不仅更看得清楚轮廓，甚至还能看到露出来的部分是木头制成的，有着细致的纹路，上面甚至刷了一层清漆，看上去光滑平整。

　　冯语凝伸手上去，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那个露出来的尖角，先尝试着活动了两下。

　　接着就看到她眉毛一挑，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怎么了？”顾十远问道。

　　林深则是盯着冯语凝的右手，伴随着她持续晃动那个尖角，能够看到李舫后脖颈周围的肉也跟着在晃动。

　　“这东西比我想象得要大不少。”她抿紧嘴唇，让食指顺着尖角嵌进去的边缘慢慢往里探，指尖很快就接触到了对方冰冷又黏腻的血肉。

　　咕啾。

　　咕啾。

　　手指顶开周围皮肉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恶心，而她的手在有些费劲地探进去一个指节之后，就顺着能够摸到的光滑表面慢慢扫了一圈。

　　“或许还要更大。”

　　听到冯语凝的这句话，在后面固定住李舫双脚的田松杰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情况。

　　而冯语凝集中了精神，拇指从尖角的另一侧也稍稍用力地探进去，把紧贴在周围的肉给挤开，稳稳捏住了这块东西。

　　她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尝试用力拔了一下。

　　没成功。

　　这块东西卡得很深，拉扯的时候很明显带动着伤口里面的肉朝外一翻，也带出来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来。

　　而冯语凝这个拉扯的动作，仿佛激活了李舫深植在体内的某种预警机制，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突然开始抽动挣扎起来，无视被链条束缚住的双臂和脑袋，两条腿开始使劲地蹬来蹬去。

　　李舫的那双突出的眼睛突然像是失去了焦点一样，瞳孔瞬间缩得如同针尖一般，嘴巴里发出来的声音不再带有任何意义，只是一种没有规律的持续性的低吼，像是一头即将发疯的野兽。

　　“拿得出来吗？”林深直起身子，开始调整自己的姿势。

　　冯语凝顿了片刻，似乎还在感受指尖传递过来的感觉，然后才点了点头，“应该可以，只要它能再乖一点。”

　　闻言，林深松开了自己的右手，右脚则是替代其位置飞快地踩在了李舫的胳膊上。

　　铁链哗啦啦地响动，他张开五指将手掌死死往对方脑袋上用力一按，把李舫的整张脸直接压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