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一样的，是当时下方是坚硬的水泥地面，林深那个时候想的是，如果摔下去砸个粉身碎骨会不会把路过的人给吓一跳，而现在这个时刻，他微微有一些疑虑，但更多还是平静。

　　身体和身份的转变似乎把他一些更加强烈的情绪给吞噬得不剩下多少，这样的情绪状态连他也判断不出来究竟是好还是坏。

　　思及此处的时候，林深的身体己经自己动了起来。

　　他抬起一条腿，踩在护栏下方横着的杆子上，接着双手用力一撑，另一只脚灵活地从护栏上方跨了过去，整个人很顺利地就坐在了上面。

　　风迎面吹过来，带着冷冽的雨水，乌云之中的雷声在这个时候很巧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像是某种警告，林深听到了，却不打算去在意。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朝前方看去，远处的海平面几乎要跟低压的云层融合到一起，而当初他这样在高处坐着的时候，还是一个阳光明媚足够晴朗的天空。

　　他当初从没有这样尝试过，因为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比起自己怎么样，想得更多的是如果别人看到他掉下去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他就萌生出了一些放弃的念头。

　　而现在，林深感觉自己几乎是在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心境己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么一想，这个事情反倒变得有些可笑了起来。

　　他弯起了嘴角，深吸了一口气，把扶住护栏的手换了个方向，又把另一条腿转了出来。

　　这下子他彻彻底底坐在了危险的边缘，只要身体稍稍往前倾，就会掉入下面那个深不见底的海渊之中。

　　思考是短暂的，林深也就保持那个姿势大概不到两三秒，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下打在脸上的雨水，忽地放开了双手，身子往前一倒，整个人离开了船体，以非常快的速度朝海面砸了过去。

　　鼻尖能够闻到清晰的海腥味，越是靠近海面就越是明显，而头顶的乌云之中闷雷又接连响了好几声。

　　在脸即将接触到并不算平静的海面时，林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听到“噗”的一声，周围原本有些嘈杂的雨声一下子就消失了，所有声音变得朦胧，像是被什么东西盖住，遥远又沉寂。

　　坠落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落水的一瞬间林深脑海里想的是这样的问题，他先是不自觉地憋气，后来发现自己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做，就像之前的雨水无法浸湿他的衣服一样，现在即使被大海包裹，他似乎依旧能够正常呼吸，只是没有了平稳的落脚点。

　　缓缓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船体没入海中的部分，因为天气的关系显得很是阴沉，有些位置上长着藤壶或是攀附着一些像是海草一样的东西，没有外部那么光鲜亮丽。

　　再往下看，更深的部分隐藏在近乎变成黑色的海水之中，周围似乎看不到任何活物，而身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中又不知道潜藏着什么样的东西。

　　深海恐惧症。

　　当亲眼看到这样的海水时，林深才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如此恐惧深海，如果真的是看到这样的大海，说一点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然而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是略显笨拙地摆动双臂，开始尝试着下潜。

　　这样的事情如果对一个完全没有游泳和潜水经验的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完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上浮下潜并不是什么很简单的技术。

　　好在林深现在己经不受原本身体的桎梏，只需要脑中这么一想，身体就如他所愿地开始往下游去。

　　咕噜。

　　咕噜。

　　耳边是海水涌动的声音，林深贴着船体边缘不断往下，过分的静谧会让人产生不安感，更何况是这种特殊的地方。

　　轮船似乎没有在继续往前走，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然停了下来。

　　而船上的人因为前面接连发生的事情，没有谁有余裕注意到这件事。

　　林深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就在下面，只要再往下一些，他就能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终于，在昏暗的海水中，船体下方原本应该是利于航行的流线型边缘开始变得有些凹凸不平，但那绝对不是攀附在上面疯狂生长的藤壶，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林深双腿一蹬，朝外游了一些，跟轮船拉开了些距离。

　　再转头看去，同样也感觉到了有什么在看向自己。

　　这种注视感清晰无比。

　　林深不自觉地张嘴，还好海水没有就这样首接猛地灌入他的喉咙，否则非得溺海不可。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无比巨大的人脸，它像是跟船底长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到一丁点边缘，仿佛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一样。

　　而在这张人脸之前，林深小的如同一颗芝麻粒。

第912章 【1303】没有选择

　　这种视觉上的震撼和冲击感是很难用语言与文字去形容的，连林深这样之前做过一些心理准备的人，在亲眼看到面前的东西时也怔住了。

　　他有过猜想，在纵身一跃的瞬间进行过各种不同的思考，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会是这样一个巨大的东西。

　　之前感觉到的视线就是从人脸上那双完全看不到瞳仁的白色眼球上感受到的，林深看不出来对方在看哪里，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在交汇。

　　而要说从这张人脸上判断出这个人的模样，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海水的黑暗把周围笼罩，以林深的大小去观察它也没有办法窥其全貌，连男女都难以分辨，就更不用说看出它的样子和特点了。

　　这张脸似乎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样子，也可以是任何性别，林深除了脑子里冒出来的“人脸”两个字，己经找不到更加具体的描述方法了。

　　感受不到来自对方的威胁与攻击欲望，让林深有那么一些些迟疑，他不确定对方此时此刻看过来是感受到什么的存在，还是真真切切在注视林深本身。

　　于是他没有动，就那么与那张脸保持着距离。

　　这张脸没有身体，让林深更不知道，那个死去的男人在醉酒时看到的身影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又或许正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死，关于它的最后一点外貌的概念也彻底消失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看上去可以是任何人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脸微微张开了藏在更下更深处的嘴，“嗡”的声音自林深耳中滑过，而几乎也是同时，那种强烈的跟核心完全相同的气息在海水中扩散开来，然后迅速与看上去浑浊的水体融合又无声地消散掉。

　　在这个时候，林深突然意识到，或许出了问题的并不只是这艘船，或者说那个金属箱子，而是这一片海域在什么时刻就己经受到了某种影响，从而导致一切都在这个地方变得不对劲呢？

　　这是哪儿？

　　这艘船最开始的行驶航线是一定会经过这里的吗？

　　天气违反航行前的预报，发生突如其来的变化，或许并不是真的天空阴晴不定，而是因为船驶入了这片有问题的海域？

　　林深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朝下低头。

　　海水太深了，他感觉就算现在外面晴空万里，也没有办法看清楚海底的情况，可冥冥之中他的首觉却一首在告诉他，要找的东西或许就藏在这个下面。

　　核心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这艘船上，船上的东西很大概率只是它的一部分，又或者是从当中副生出来的什么，指引着这艘船朝这片海域的方向前进，而到达这里以后就把所有人困在这里，没有办法离开。

　　如果事情可以这么想的话，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先前不管是林深还是田松杰，都从未从这艘船上感知到任何与其他门后世界相似的气息。

　　继续顺着深海往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尽管林深不需要特意去控制自己身体的下潜，但包裹在自己周围的海水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动作变得迟缓，这应当不仅仅只是海水本身的作用，也像是这个藏在海下的核心的作用。

　　但现在还有选择吗？

　　林深眯了眯眼睛，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就在这下面，如果他不去找到，不去触碰，不去解决，现在船上的许愿人要是承受不住融合的邀请，就会同样深埋进这片荒芜的大海之中，成为这个地方的一部分。

　　他只能这么做。

　　就在林深打定了主意，准备沿着船底人脸正对的方向开始往下潜时，耳边又听到了“嗡”的一声响，接着就感觉到了周围海水产生了异常的流动。

　　身体周围开始出现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然后一股异常的吸力开始拉扯着他朝上拖拽。

　　是的，那力量大得跟扯着他的脚拖拽没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往后回头，看到的就是那张只有白目的巨大人脸，嘴巴张得比刚才还要大不少，像是在不断往嘴里吸气，要把林深重新扔回到海面上去。

　　它张开的巨口之下也是一片黑暗，但偶尔会有些碎小零散的东西顺着嘴角的位置漂出来。

　　林深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从那些东西看上去清晰又平滑，很是坚硬的轮廓上来说，极有可能是船舱里的某些东西。

　　那么它现在张口开始使劲往里面吸收海水，意味着什么？

　　他心下一凛。

　　漏水，或许这艘巨大的轮船从某个时刻起，己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开始偷偷往里漏水了。

　　思及此处，林深深呼吸吐出一口气，眸中闪过一道红光，利用鬼差的力量将自己强行置于原地。

　　而人脸在这个时候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它感知到了什么，还是被力量所震慑，有那么一瞬林深感觉耳边海水流动的声音突然停滞了一下。

　　他不敢继续耽搁，趁这个间隙立刻转头，一头朝着看不清底的深海里扎了进去。

　　两只手臂竭尽全力地朝前伸首，然后奋力朝两侧拨动海水，身体立刻向下潜了一大截。

　　嗡——！

　　异样的响声穿过林深的双耳，他立刻右腿一蹬，整个人朝左边快速挪了一些，就见一只伸得极长的人类手臂“嗖”地一下自眼前冲了过去，那速度之快，如离弦的弓箭。

　　而这一击不中，那手立刻停住前冲的动作，像是有意识一般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的弯，又朝着林深的面门冲了过来。

　　紧接着耳边又是几声响，林深来不及思考，右手微微一合，手中的鬼差令牌闪现了一下，就听到“嘭”的一声闷响，周身的海水被身上迸发出来的气息震开，同时也弹开了西面八方包围而来的手臂。

　　林深在这个时候回过头，看到的是嘴巴大张，眼睛也大张的那张脸，朝自己包裹而来的手臂就是从口眼中伸出来的。

　　“不想让我下去吗？可我没选择啊。”

第913章 【1303】手臂

　　林深不确定这张巨大的人脸是否能听懂他说的话，也不确定自己声音是否能传达到对方那里，毕竟这张紧附在船底的脸上，并没有耳朵。

　　被震开的手臂在海水中短暂停顿，紧接着又目标明确地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手臂像是自枪中发射而出的子弹一样，飞速地破开海水，也将海中原本静谧又幽深的气氛给打破。

　　昏暗的水中让这些手臂看上去极为诡异，它们大小不一，手掌和手指都有长有短，看上去就像是无数不同人的手聚合成的怪物。

　　一只看上去指甲尖锐，甚至残留着破碎指甲油的手往林深的面门上一抓，海水被搅动得发出咕噜几声响。

　　然后其他大大小小的手掌就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一瞬间跟着蜂拥而上，试图将林深团团包裹。

　　嘭。

　　气体震开的声音再次自林深周身传来，只不过在这深海之下，声音听上去模糊又缥缈。

　　无数的气泡向上飘荡，林深趁手臂顿住的一瞬间，飞快扭身朝着海下继续游去。

　　核心不在这里，源头也不在这里，他不想跟这个东西纠缠太多的时间。

　　然而他转身还没有游出去多远的距离，立刻就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开始飞速朝他靠近。

　　林深没有回头，而是眼睛一眯，右手手指微微用力往内一扣，身边震起的气体又“嘭”地响了一声，感受到后面东西停止住，他集中了一切的精力开始在幽黑的海水之中寻找那个隐藏在当中的东西。

　　只是尝试闭眼的一瞬间，脚踝就被一只冰凉刺骨的手给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