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黄泉之下，似乎还有数不尽的亡魂。
河面上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被那浑浊的泥浆所掩盖着，不见天日。
“这条河……难道真的是黄泉吗？”
黄死脉到底是什么意思？是那些虫子？还是黄色的血脉？还是面前的黄色河流？
莫灵一时间有些迷茫，他愣愣地走到河边，看着那不断流淌的黄泉，一股死寂顺着河岸涌向了他的脚踝。
莫灵终于看清楚了，那河水，也是一只只黄虫组成的……
是虫，也是河，也是血脉。
从来就没有分别，这是它们的存在形式，不同的属性同时出现在了同一个事物上，完完全全地糅合在一起，不分你我，无比协调。
河中的虫卵依附在那些尸体之上，漂到岸边，又化作一条条求生的“腿”，带着生者的怨气，驱动着亡灵，向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逃去。
“回家……回家……”
莫灵听到了一声声死寂的呼唤，那些尸体带着太多的执念，才会被黄虫所依附。
黄泉能够冲走亡灵，却冲不走那些深深的执念。
死寂顺着脚踝爬了上来，慢慢地让莫灵的整个身体变得冰冷而僵硬，他一恍惚，好像看到河中的那些尸体活了过来。
它们褪去泥浆，睁开了眼睛，这尸体曾经也是和他一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灵。
它们的眼中也有迷茫，也有向往，也有所爱之人，但这一切似乎都被黄泉冲得烟消云散。
不甘心，它们不甘心……
莫灵终于明白那些腿在逃离什么了……
“它们，在逃离死亡。”
第728章 死念
“我不想死！”
河中的一具尸体突然冲上了岸，撞在了莫灵身上。
但是莫灵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碰撞感，只是感觉心中升起了一丝悲哀。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怎么可以死呢？”
那死寂的声音又在莫灵身旁响起，浓浓的河水翻滚着，恍恍惚惚之间，莫灵好像看到了那具尸体生前的执念……
……
“母亲，母亲。”
年幼的兽常常呼唤着母亲。
它从生下来就比同族要体弱得多，但它的母亲却没有放弃它。
在学习行走时，每次摔倒，母亲都会耐心地将它扶起，让它依靠在腿边，支撑着它行走。
可是它还是四条腿都在打颤，怎么走都走不稳，它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正不正常，是否生下来就是个缺陷。
“母亲，我是不是永远都走不好路？”它鼓起勇气向母亲问道。
“当然不是，只要一直做，总会做好的。”母亲温柔地安慰着它……
每一次都是这样，它的母亲不会对它有任何的苛责，只会一直鼓励它，一直告诉它不要放弃。
为了母亲的期待，它也总是坚持下来。
好在，在不懈的努力下，它走路终于不再打颤了。
但还是很不稳，走路摇摇晃晃的，经常会撞到玩伴身上，那些玩伴会因为它的冒犯而对它发起攻击，但这个时候，母亲又会出现，将它保护下来。
渐渐地，它也没了与玩伴玩耍的信心，一直躲在母亲的身边。
母亲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耐心地陪它玩耍，带着它在水塘里嬉闹，在沙丘上奔跑，抚慰着年幼的它。
虽然被同伴所排挤，但它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孤独过。
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母亲为了让它有足够的食物，每次集体狩猎，母亲都是族群里最卖力的，每次回来时都带着浑身的血腥，但带回来的食物也是最多的。
“吃吧……”母亲虚弱地抚摸着它。
它默默地蹭着母亲，艰难地把那些食物塞进肚子里。
可是塞得太多，它根本无法承受，吃着吃着，又把那些食物吐了出来。
它的身体太弱了，就连过量的食物都无法摄取，其他同伴都在狼吞虎咽，它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将那些母亲费尽心思带回来的食物吞进去。
然后又吐出来，又吃进去……将自己的消化器官塞得满满的，直到再也吐不出来。
它不想浪费母亲带回来的食物，不想辜负母亲身上的血腥，那是母亲用命拼回来的，它必须要把那些食物吃个干净。
吃撑后的它躺在母亲身边，动弹不得，母亲也只是守在它的身边，轻轻地蹭着它，什么都没说。
它已经说不出话了，在那些食物消化之前，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吃了这么多，它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那些同年龄的同伴已经开始玩狩猎游戏了，它却连跑得快点都会摔倒。
“为什么我吃了这么多坚硬的骨头，我的腿还是会发软？”
“为什么我吃了这么多闪亮的眼球，我的面前还是一片模糊？”
“为什么我吃了这么多聪明的脑子，我的思维还是一片混沌？”
“为什么我吃了这么多锋利的尖爪，我的爪子还是脆弱得一碰就碎？”
“为什么我吃了这么多健壮的血肉，我还是这么身形弱小，软弱无力呢？”
那些食物根本没有对它起到任何作用，就像是沉入水塘里的石头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可是，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在集体狩猎中奋力厮杀，每一次都杀得全身血腥，每一次都带着最多的食物回到它的身边。
“吃吧……”母亲永远都对它这么温柔，轻抚着它，把那些成堆的食物推到它的面前。
终于有一次，它再也受不了了，看着那些食物，它向母亲恳求道，以后不用带这么多食物了。
母亲疑惑地看着它，问它为什么。
“因为我吃了没有用。”
“怎么会没有用呢？吃下去，就到了你的肚子里。”
“但我还是这么弱……”
“可能是你吃得还不够。”母亲耐心地安慰道：“以后我会带更多的食物回来的，只要你吃够了，肯定会变得强大的……长出最坚硬的骨头，最闪亮的双眼，最聪明的脑子，最锋利的尖爪，最健壮的血肉。”
听着母亲的鼓励，它却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它配不上母亲的努力，这些食物只会被它浪费掉，母亲努力也会被它浪费掉。
这些食物就算分给其他的同伴，也比它吃掉要有意义得多……
它抬起了虚弱的脚爪，在前方挥舞了几下。
这本是杀伤敌人的手段，可它施展出来，却像是某种滑稽的舞蹈，还没碰到敌人，自己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脚爪软软地瘫软了下来，它再次看向了母亲。
“母亲，你看到了吗？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母亲温柔地看着它，也举起了脚爪，挥舞了一下，那爪痕直接撕开了黑暗，在永夜的沙丘上抓出了几条高温的缝隙，灼热的光芒让周围的气流都开始涌动起来，恐怖的气势随之而来，压得它瑟瑟发抖。
“只要一直做，总会做好的。”
母亲的鼓励一如既往，一样温柔，一样耐心。
但看着那仍在散发着热量的爪痕，它心中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永远办不到的事情。
“一直做也做不到，永远做不到……”
“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
“天赋决定了上限，生命从生下来开始，就被限制在一个彻底封闭的方块之中，所做的任何努力，都只是在这个方块之中挣扎。”
“方块的大小是不会改变的，多大就是多大，终其一生，也终究会被那方块的壁垒所阻挡，无法突破到方块之外，到达壁垒的边缘，触碰到那壁垒，就已是极限。”
鱼无法翱翔于空中，鸟无法钻入地下，蚂蚁无法抬起大树，蜥蜴无法定格身体的温度……任何生物都有无法触及到的方块之外。
此时，那沙丘上的爪痕就是它无法永远都触及到的方块之外。
因为它的方块太小了，所以它一眼就能看到边缘，看到自己的局限。
它太弱了……
弱到只能蜷缩在那方块之中，无法逃离。
第729章 魂归来兮
族群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大迁徙了，寒季即将到来，那时候冰冷的寒流会从大地的裂隙中钻出，倾洒在永夜之下，如果不及时迁徙到合适的地方，整个族群都会被寒流所吞没。
身体敏感的兽已经早早地感觉到了寒意，它瑟瑟发抖地挤在母亲身旁，躲避着那越来越刺骨的寒风。
很快，迁徙就开始了，母亲把它放在背上，艰难地跟在大部队后方。
永夜的荒原之上没有任何能够引导方向的地标，只能靠着老族长的记忆，带着整个族群走向温暖的地带。
母亲不仅要背负着族群储存的食物，还要背着脆弱的它。
与它同龄的同族已经可以独自前进了，有些还可以承担起一些责任，只有它，还是只能趴在母亲的背上，缩成一团。
寒风吹得它脑子一片混沌，身体也变得更差了，甚至连食物都吃不下去，整天浑浑噩噩的，时刻都在陷入沉睡的边缘。
“母亲、母亲……”
它意识模糊地呼喊着母亲，但是声音实在太过微弱，母亲正在赶路，根本没注意到。
终于，它再也无法坚持，沉沉地睡了过去……
它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冰寒刺骨的大地上，它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健健康康。
随着它的奔跑，身体内涌出了阵阵暖流，热量逐渐让它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