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虫感受到的是触摸世界。
耳蝇感受到的是声音世界。
化香蜂感受到的是气味世界。
食掠鸟感受到的是味觉世界。
井底人感受到的是光线世界。
它们都认定了自己心中世界的样子，那被感官所隔阂的世界也被区分成了五种不同的模样，可这五种模样，也都并非本相。
“真实的世界，究竟是哪一种呢？”
这些生物都有自己坚信不疑的答案，它们也对身处的世界“本质”有着独特且深刻的认识。
它们用自己仅有的感官研究着世界，用那带有缺陷的视野判断世界的真理，却不知道，它们所感受到的“真实”，也不过是那世界的一丝投影。
影上有光，光的背面又有什么？
莫灵看着那果冻，好似看到了镜面中的自己，又好像看到了那书中沉浮的万千生灵。
“你回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莫灵的思考。
莫灵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天尽山，飘在了那气泡眼球的旁边，而他也变回了那化香蜂的样子。
不定形的气味分子，依旧没有坍缩……
“找到影子了吗？把那藤蔓救出来了？”眼球在一旁飘着，淡淡地问道。
“救出来了……”莫灵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可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我去救那藤蔓了？”
“我看到了，光一直在那，该看到的都看到了。”眼球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
可莫灵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撼了。
“你连世界之外的东西都能看到？”
“当然，我还看到你把那些熵之虫杀得干干净净了，真是狠心……它们也是一群可怜的家伙，只是被深渊之底的东西赶上来了，你把它们杀光，它们又会在深渊之底复活，又要受折磨了……”
“什么意思？”莫灵听出了这眼球话里有话。
“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
气泡内的眼点缓缓转了过来，盯住了莫灵。
莫灵发现，那眼神似乎与之前看到过的不一样。
而眼球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心神震颤：
“你喜欢看书吗？盗火者。”
第671章 穿梭的终点
“你到底是谁？”
莫灵此时无比确定，这不是他熟悉的那颗气泡眼球。
尽管井底人的感知足够强大，但也绝对看不到这么多。
而且，眼球的语气也与之前完全不同了，井底人那种一句话里全是谜语的说话方式，很容易就能分辨得出来。
而现在的眼球，说话直白得吓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眼球飞到莫灵身旁，好奇地问道：“我装得不像吗？”
莫灵没有回答，默默地将传送框放在了那眼球之上。
“你到底是谁？”莫灵再次问道。
“我们见过，你还来过我的图书馆。”
我的……图书馆？
“你是永渴者？你没死？”莫灵惊讶地问道。
“死了，但没完全死，我原本以为我会彻底死透，但好像，并没有我想得这么简单……只要知识没死，我就不会死。”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莫灵仍然保持着警惕，永渴者可不是什么善类，这书中世界是它的地盘，说不定永渴者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没什么目的……”永渴者在莫灵周围转了几圈，回答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盗火者……果然，你能够把体系之外的力量引入进来，那些本不存在于这个体系内的火种……”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漆黑的眼点紧盯着莫灵，那眼神中充满了求知的欲望。
“真想把你的金属外壳剥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你这外壳，规定的特质就是不可破坏……居然要用这种方式保护起来吗？我很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
“是窗口？还是门？或是绳索？”
“还有，你是从哪弄来的火把？”
自言自语地转了几圈之后，永渴者就悠然地退到了一旁。
“我打算给你写一本书，所以先来看看你，没什么别的事情，你救了我的交易对象，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有什么想要问的，再来问我……”
一边说着客套的话，永渴者突然盯住了莫灵。
紧接着，莫灵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后退，他似乎掉入了某种“视界”之中，周围的一切都被拉伸成了扭曲的样子。
“书名叫什么好呢……”
永渴者的声音渐行渐远，当莫灵再次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就在方块之中。
手中，一片湿润。
莫灵连忙低头看去，那果冻眼睛已经不堪负荷，化作了黏液。
而方块之外，又变成了那光怪陆离的拼接世界。
藤须依旧缠绕着方块，在果冻中缓缓地蠕动着，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永渴者……”
莫灵的心情再次郁闷了起来。
深渊里的这些生物，真是死而不僵。
联想到之前永渴者的那些话，莫灵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知识没死，它就不会死……永渴者难道活在了知识中？”
这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既然这些书中世界都能够承载生物，那永渴者肯定也能活在这些世界之中。
而且，它肯定也有办法去到现实。
一想到永渴者还活着，莫灵就犯起了愁。
“回到管道要塞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告诉黎洛，让她去上报吧，管道要塞建立在永渴者的残骸上，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到头来，管道要塞还是没有解除隐患。
“开拓团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据点建立在这种地方？”莫灵非常不理解，但他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
果冻之外的景色不断变换，那些拼接的世界一个个地闪过，不知不觉中，方块已经快要到达果冻的另一端了。
缠绕着方块的藤须也在慢慢松开，它们一根接着一根地放开方块，任由着方块向边缘飞去，又扭曲着向方块道了个别。
穿过那果冻的边缘，当落在熟悉的房间里时，莫灵还有些恍惚。
“真的回来了吗？”
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穿梭，他在那书中的世界里，在那深渊的裂隙间，来来回回经历了太多，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所在了。
然而，当视线落在房间内的黎洛身上之后，莫灵才终于确定，自己回来了……
此时的黎洛，正坐在0122房间的边缘，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
地上的血渍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不过那铺设的管道却是被挖开了几个缺口，而在那些缺口下，则是一本本的书籍，黎洛手中的那本，大概也是管道下拿出来的。
莫灵缓缓地将视野探了过去，看到了黎洛手中那本书的书名：
《吃》。
名字简单粗暴，只有一个字，清晰明了。
黎洛似乎正沉浸在那本书中，时不时地咽咽口水。
莫灵的视野穿过了书页，看到了那书中的内容……
这本书的描写视角非常奇怪，却又很让人有沉浸感。
莫灵顺着黎洛翻到的这一页，读了下去……
……
“我吃掉了海岸边的沙子，岸边的沙子与大陆内部的沙子有所不同，带有一种特别的水分味道。”
“那水的味道，也与雨水和湖水不一样，特别咸，但是那咸味中，又掺杂了很多其他的成分……”
“首先是鱼的味道，鱼肉鲜美柔腻，清爽而不失鲜味，那是活着的鱼类留下的味道，鱼鳞的甜腥和跃动的鱼骨味儿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只只鲜活的鱼儿在嘴中上蹿下跳。”
“不仅有鱼，还有其他的海水生物，水母的粘腻、虾蟹的清甜、海草的爽脆、贝类的回甘，还有那些未知的生物，它们身上留下的味道，在那海沙中增添了几分神秘。”
“大海之中，应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尝起来像是千万年的大树，万亿年的岩石，那是时间的味道，但又鲜活无比，我猜那是一些古老的生物，可惜只能尝到它们留存下来的一丝味道，要是能亲自品尝它们，那该有多美味？”
“海水，每次品尝都能感觉到生命的复杂，那些微生物弱小而又顽强，它们在我的味蕾上跳动着、挣扎着，破裂之后的生命物质顺着我的津液冲刷着我的灵魂，那些味道虽然淡薄，却带着无尽的生命力。”
“我是否也是从那微生物变化而来的呢？”
“品尝着海沙，我混乱的思维里偶尔也会发出深邃的思考，我从何而来？咬碎那坚硬的砂砾，我似乎又尝到了自己流出的血，似乎又尝到了大地的脉络、数亿年前迸发的岩浆、沸腾的海洋……世间的味道在我的嘴里融为一体，我的血液似乎也从那古老的过去流淌到了现在，渗透到我的骨肉之中。”
“我尝过我的同伴，它们也都有着与我相同的味道，这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馈赠，但就像每颗海沙都有不同的味道一样，每位同伴，尝起来都别有风味。”
“它们经历的一切融入了血肉，又化作独一无二的味道，进入了我的嘴里。”
“我品尝着它们，也品尝着它们的一生……”
“美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