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知道幽邃恶魔没有心的时候。”雪莉轻声答道。

　　阿狗沉默下来，它保持着这个被抱住脖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长时间才咕哝着开口：“对不起……”

　　“没关系，”雪莉几乎立刻说道，随后她稍稍松开了阿狗的脖子，很认真地看着这位陪伴了自己十二年，几乎算是将自己养育长大的幽邃猎犬，仿佛是为了强调般慢慢点头，“没关系——你们一直都陪着我。”

　　阿狗迟钝地点了点头，但在心中感觉到一丝宽慰的同时，它同时又突然觉得脑海中微微恍惚。

　　那种思维迟滞、记忆断续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一阵阵袭来。

　　“雪莉，我感觉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的……”它下意识开口。

　　“可能是因为这个，”雪莉瞬间反应过来，并紧接着低头看向了自己胸口——两颗心脏正在她的胸腔中跳动，不过很快她又皱起眉头，“……但我好像已经拿不出来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碰了碰胸口那些纵横交错的骨甲，似乎是想尝试着重新打开那坚固的“骨笼”。

　　“别动它们，”阿狗立刻开口阻止雪莉接下来的动作，“你会没命的！”

　　雪莉停了下来，一脸无措地看着阿狗：“那……那怎么搞？”

　　阿狗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了雪莉的右手上——那条断裂的锁链垂坠在那里，锁链尽头依稀还可以看到有幽绿的火焰在燃烧。

　　雪莉也紧跟着反应过来，目光和阿狗落在一处，想到了一起。

　　“……把这个修好？”她犹豫着开口，“这样可以吗？”

　　“理论上我觉得行，毕竟一直以来我们都依靠共生来维持彼此的平衡，只不过……”阿狗嘀咕着，语气也不怎么肯定，“这事以前从未发生过，锁链断裂之后的共生者能生存这么久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至于再修复锁链……那就更不可思议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搞。”

　　雪莉听着阿狗的讲述，脸上露出认真寻思的表情，随后她拿起那截断开的锁链，又在阿狗脖子附近找到了锁链的另一部分，将两个断口凑在一起摆弄了半分钟，抬起头：“……直接凑在一起好像不行。”

　　“废话，当然不行——就是普通的链子断了你要修起码还得找个铁匠呢！”阿狗顿时晃着脑袋，但紧接着又因为意识中的眩晕而趴了下来，“这东西可能需要一个严格的‘重塑’过程……重要的不是修复锁链，是修复我们之间的共生关系……”

　　雪莉认真听着，努力思考，同时又忍不住嘀咕起来：“说到底……这根锁链一开始到底是怎么突然就断开的？我只记得在那座洞窟的时候你突然就说不舒服，然后就沉到地里去了……”

　　“反正肯定是跟幽邃圣主有关系，也跟你之前在那片广场上突然‘看到’了许多‘真相’有关系，”阿狗一边对抗着头脑中的昏沉一边尽力分析着，“事情在锁链断开之前就有预兆，而最初的变化就发生在你‘看到’圣地岛的记忆之后……”

　　它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可能性，片刻后才继续开口：“……那些邪教徒在得知‘真相’之后瞬间便被污染扭曲，从人类还原成了‘粗坯’，而你因为受到船长的庇护，所以当时看起来没有受到污染的影像——但有没有可能，其实污染仍然生效了？”

　　雪莉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此刻的躯体。

　　阿狗则在旁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你从一开始就跟我这个幽邃恶魔共生，那早在你认识船长之前，所以‘污染’其实早已根植在你的本质中，而圣地岛的记忆激活了它，唤醒了你作为幽邃恶魔的一面，因为这本就是你体内的东西，所以等于是部分绕过了船长的庇护……

　　“人类和幽邃恶魔之间的锁链本质是两个生物的‘共生契约’，而这种契约是有严格成立条件的，换句话说，当你的本质发生改变的时候，就等于破坏了契约成立的条件……

　　“这就像商人之间订立的合同，当合同一方因为不可抗力而失去履约能力的时候，合同自然也就失效了……”

　　雪莉在旁边一愣一愣地听着，半晌才冒出一句：“那……所以呢？”

　　阿狗认真想了想：“修不好就弄新的，或许我们可以考虑重新建立一次共生契约——不再以你之前的状态，而是以你现在的状态。”

　　雪莉这一次终于听明白了。

　　希望在心中重燃，她瞬间又有了动力：“那我们应该怎么做？一般情况下这个共生契约是怎么弄的？”

　　她与阿狗虽然“共生”了十多年，却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的契约关系，她从未像普通的湮灭教徒一样举行过什么召唤仪式，因此在这方面的知识也几乎是一片空白。

　　但阿狗知道的显然比她更多。

　　“按照湮灭教徒那种‘共生契约’的话，最困难的是之前的准备部分。湮灭教徒们通常需要通过一系列仪式性的行为来对自身进行改造，包括各种血腥‘手术’，以及精神层面的重塑，这中间又伴随着许多邪恶黑暗的勾当，以最终让他们的生命形态更加接近‘原初’，从而能够承受幽邃恶魔的力量——但对你而言，这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部分。

　　“因为你完全可以跳过这个过程，你现在已经比任何湮灭教徒都要接近所谓的‘原初’状态了，而且早以适应了恶魔的力量。

　　“所以你要做的，就只是执行一个简单的召唤仪式——这反而是最容易的部分。”

　　阿狗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起身，在遍布碎石的旷野上慢慢走动着，同时用自己的爪子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沟壑——它在绘制一组复杂的符文，书写契约的“文本”。

　　“建立联系……召唤恶魔……这对我们而言都很简单，我可以帮你准备好仪式所需的所有符文和场地，启动这些符文所需的魔力也由我提供——你要做的就只是站在仪式场边缘的节点上，当我准备好的时候，你就在心中勾勒你想要召唤的恶魔的轮廓。”

　　它抬起头，看着在一旁好奇观看的雪莉的眼睛，很认真地继续说着——

　　“通常情况下，这个召唤过程会持续一整天甚至更久，它会打开一道裂隙，直到愿意回应召唤的恶魔出现在符文矩阵的中心，随后契约成立，但是……”

　　一边说着，它一边慢慢走向了那无数符文的中心，而在它身旁，诸多符文正在逐渐点亮。

　　“但是雪莉，你不用等那么久——我就在这儿。”

第七百二十五章 知识改变命运

　　所有的符文都已经准备就绪，共生契约的“文本”被书写在幽邃深海的大地上，召唤者就位，恶魔也已来到正确的位置上——启动仪式所需的一切条件都完备了。

　　阿狗站在符文矩阵的中心，闪烁着幽幽绿火的双眼注视着法阵边缘的雪莉，在意识越来越混沌的情况下，它慢慢点了点头。

　　在阿狗的鼓励下，雪莉来到了法阵的“节点”位置，并尝试着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

　　她对这些复杂的符文一窍不通，也从未接受过任何正式的神秘学训练，更不了解湮灭教徒那些艰深黑暗的仪式——她现在惴惴不安，面对这些玄奥难懂的符文，心中只有紧张。

　　但她信任阿狗——她需要这位朋友，她必须重铸这份联系。

　　她轻轻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用自己全部的回忆和想象力，去勾勒着自己要“召唤”的恶魔的模样。

　　而那个形象早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就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并不需要怎么在心底描绘，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便已经浮现在她心里。

　　大地上的符文开始缓缓点亮，古老的通信协议以深海时代独有的逻辑和形态被“唤醒”，一种隐秘而微妙的链接感同时出现在雪莉和阿狗的感知中，并伴随着符文矩阵的亮起而越来越稳固……

　　然而仅仅几秒钟后，所有符文便毫无预兆地熄灭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联系也瞬间中断——空气中传来一阵短促刺耳的啸叫，震动着阿狗全身的焦黑骨片和雪莉身后的十二道骸骨节肢。

　　雪莉从冥思中惊醒，茫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到了所有符文瞬间熄灭的一幕——她的身影摇晃了一下，看到法阵中央的阿狗也猛然间抬起了头。

　　对共生契约的重铸仪式失败了。

　　“怎么会这样……”雪莉的表情中带着错愕，她看着那些完全看不懂的符文，又抬头看向同样处于茫然状态的阿狗，“是我刚才有哪做错了？还是这些符文搞错了？”

　　“不应该啊……我都感觉到它启动了……”阿狗却显然也糊涂着，它从代表“恶魔”的位置走了下来，来到雪莉身旁仔细检查着节点附近的情况，“这些符文肯定没错，这部分知识几乎是直接烙印在我脑海里的，你刚才操作应该也没问题，否则都没法点亮这些东西……但不知道中间哪里出了问题……整个流程到一半就卡断了……”

　　雪莉使劲皱着眉，她注意到阿狗眼眶中的火光已经开始渐渐暗淡，说话也出现断断续续的情况，顿时有点慌张：“我……我们再试一次！”

　　阿狗立刻点了点头：“好，再试一次！”

　　于是他们再次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又将刚才的流程测试了一遍——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符文阵列被短暂激活点亮，但仅仅能维持几秒钟，随后便像出了故障的机器一样被“卡死”，伴随着一阵短促尖啸全部熄灭。

　　雪莉有点慌张起来，在刚才短暂建立的联系中，她感觉到阿狗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糕——理智和人性正在逐渐从它身上消退，在一阵阵恍惚中，它甚至已经分辨不清她的模样。

　　伴随着越来越严重的眩晕和思维中断，阿狗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雪莉所处的“节点”位置，它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费劲地趴了下来，一边想办法集中精神一边低声开口：“不对……肯定还有哪被我遗漏了……仪式布置是……是没问题的，问题应该出在……出在你我现在特殊的状态上，必须……做出调整……”

　　“调整？怎么调整？”雪莉急忙问道，“要不我换个位置？是不是节点的位置不太对？还是这片地方不适合……”

　　然而阿狗好像已经听不到她说的话了，它的脑袋低垂下来，体内传来令人不安的咔咔声，头颅左右摇晃着，只能发出一连串雪莉根本听不明白的低沉呓语。

　　而就在这时，雪莉突然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紧接着，一个低沉威严，却又在这种情况下令她格外安心而惊喜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们在做什么？”

　　雪莉和昏昏沉沉的阿狗几乎同时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邓肯和爱丽丝正站在旷野的不远处。

　　“船长！？”在短暂的迟疑和愣神之后，雪莉猛然间反应过来，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现在身体上的变化，以至于迈出脚步的时候险些把自己绊倒——但很快她便用身后长长的节肢重新支撑住自己，飞快地来到了邓肯面前，“船长，你快帮帮阿狗，它……它状态很糟，我们的联系中断了，刚才的重铸仪式也出了问题，我也不知道……”

　　“停停停，慢点说，”邓肯赶快摆手打断了雪莉飞快的balabala，同时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女孩——他仍能从“印记”确认这就他熟悉的雪莉，但对方现在的恶魔姿态却令他有些错愕——不远处的阿狗看起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莉怔了一下，嘴唇微微抖动着：“我……我们的锁链断掉了。”

　　不远处的阿狗这时候似乎也暂时恢复了一点，它艰难地抬起头：“我们……尝试重新举行一次共生契约仪式，但仪式出了问题……”

　　“仪式出了问题？”邓肯立刻皱着眉，一边走向地面上那个粗糙的临时法阵一边问道，“具体的呢？”

　　“就是启动了一下就突然又停了，”雪莉一边用身后节肢支撑着自己向前走去一边飞快地对邓肯解释道，并且把阿狗刚才告诉自己的“知识”又跟船长解释了一遍，“……我就站在这个位置，阿狗站在代表‘恶魔’的位置上，然后没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了暂时无法动弹的阿狗，快步来到法阵中心，指着脚下对邓肯解释着刚才的情况：“这个就是阿狗刚才的位置，刚才这周围的符文都亮起来了，就……像现在……这样？”

　　她迟疑着停了下来。

　　因为她看到自己身边的一圈符文突然释放出了暗淡的辉光——紧接着，整个法阵上所有的符文都开始逐一点亮，并按照一组复杂的规律迅速闪烁起来。

　　在法阵旁边刚刚搞明白所谓“契约仪式”是怎么个流程的邓肯也看到了这一幕，表情渐渐变得有点微妙：“……？”

　　雪莉&阿狗也是：“……？”

　　古老的通讯协议生效了。

　　爱丽丝看到雪莉和阿狗身上同时延伸出了一组特殊的“线”，那线几乎眨眼间便由法阵中的微光引导着融合到了一起，并迅速转化为实体的形态，重塑着那根断裂的链条。

　　整个过程快的根本来不及反应——当雪莉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和阿狗之间的锁链已经恢复如初。

　　随后，契约法阵完成了使命，所有符文终于彻底暗淡下来，并逐渐覆盖上一层代表枯竭的灰败质感。

　　法阵中央的雪莉发了一会呆，终于从代表“恶魔”的位置走了出来，她抬起胳膊，漆黑的共生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而在锁链另一头，恢复精神的阿狗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晃动着硕大的骸骨脑袋。

　　那双一度暗淡到几乎熄灭的眼眶中，火光正在重新点亮，并再次释放出代表高中毕业巅峰大圆满、半步城邦大学的智慧光芒。

　　现场气氛稍微尴尬了半分钟。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片刻之后，邓肯站在法阵残骸旁边，看着眼前已经重建锁链，但形态仍然跟刚才一样的两位“船员”，“现在阿狗你真的是雪莉的‘监护狗’了，而雪莉……你现在是阿狗的‘契约人类’。”

　　雪莉的表情有点呆滞，阿狗的姿态也有点呆滞。

　　爱丽丝在旁边发了半天呆，这时候也反应过来，突然冒出一句：“为什么会这样呢……”

　　雪莉的表情继续呆滞。

　　但阿狗的智慧倒是突然运转起来，它稍微思考了一下，犹豫着开口：“……纯度。”

　　邓肯表情微妙：“纯度？”

　　阿狗抬起头，指了指如今虽然有着一部分人类容貌，但整体看着几乎就是个幽邃恶魔的雪莉：“她作为幽邃恶魔的纯度……非常高。”

　　“……那不对啊，”雪莉这时候终于从呆滞中反应过来，听到阿狗的话之后立刻开口，“我纯度再高也高不过你吧，我这只是体内恶魔的部分显出来了，你本来就是‘那边’的……”

　　听着他们两个这天马行空又郑重其事的分析，邓肯看了看雪莉，又看看阿狗，也感觉这件事很不可思议，于是不由得也思考了一下，结果脑海中突然冒出个诡异又抑制不住的念头：“或许……”

　　雪莉和阿狗异口同声：“或许？”

　　“或许跟阿狗曾经被智慧之神拉赫姆‘标记’过有关，”邓肯想了想，尽管觉得这想法离谱，还是一脸认真地说道，“虽然当时它没被拽走，但它如今确实已经是智慧之神的圣徒——这大概就是原因。”

　　雪莉的表情再次开始呆滞：“……”

　　片刻之后，邓肯上前一步，拍了拍雪莉的胳膊（她现在很高，已经拍不到头了），语重心长：“所以我常说，知识改变命运。”

第七百二十六章 雪莉&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