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张着嘴呼呼地往外吹着足以让空气扭曲的热气,听到雪莉的念叨之后转过头来:“那肯定要乱一阵子,当初普兰德恢复治安都用了三天呢——不过肯定不会乱的太离谱,毕竟治安官部队都还在……”
“哎哎!你说话别朝着我!”雪莉被热风吹的站不住,狼狈地从窗前退开,一边躲闪一边跟妮娜嚷嚷着,“你现在吹气跟蒸汽核心泄露似的!怎么这么烫啊!”
妮娜赶紧用手挡在嘴巴前面,嘴角一边往外冒热气一边含糊地道歉:“抱歉抱歉……之前保持那个状态太久了……”
就在这时,邓肯的声音传入两个女孩耳中:“我就说过,妮娜现在还只能在天空待一小会——她的状态并不稳定。”
雪莉一听这声音,赶紧转身立正站好,妮娜也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笑着跑向邓肯:“邓肯叔叔!”
邓肯同样笑了起来,轻轻抱了抱正在浑身往外冒热气的妮娜,又转过头,对正从旁边的椅子上起身、向自己弯腰致敬的莫里斯和凡娜微微点头回应:“看样子你们状态都不错。”
“状态良好,”莫里斯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而且大受震撼。”
“我以为在普兰德那场大火之后,自己的神经就已经够粗大了,”凡娜也开口道,她的语气中带着感慨与敬畏,“说实话,还是这样跟您交谈更让人放松一点——我是说,正常‘比例尺’下的。”
“偶尔来这么一次就已经够受的了,”邓肯摆摆手,“不过有一说一,从天空俯瞰的视角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注意到了不远处餐桌上摆放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大书,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符号,整本书透露着一种诡异危险的气氛。
“这就是你们从那个湮灭教派小头目身上缴获的‘亵渎之书’?”邓肯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看上去……确实不像什么正经读物。”
“是的,”莫里斯点了点头,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书拿起,“我之后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对这本书做了一些简单的鉴定,推测这应该不是什么‘原本’,而是一本由湮灭教派中的特殊成员持有的抄本——因为如果是原本的话,它应该具有更强大的力量,而且也更为宝贵,不可能被一个小头目随随便便带到城邦里。”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一丝不确定:“至于这本书的作用……可能是传扬教义所用,也可能充当施法或仪式中的媒介,这里面记载着一些跟幽邃圣主有关的内容,这部分内容应该可以作为那些邪教徒的力量来源,但具体情况只能猜。”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书递了过来:“您要现在看看吗?”
“拿回船上再看吧,”邓肯摇了摇头,“这座城市还很混乱,我打开这本书之后说不定会发生什么,还是少添点乱——而且一会还会有客人呢。”
“客人?”一旁的凡娜好奇问道,“这时候会有什么客人?”
邓肯看了凡娜一眼,语气中带着笑意:“你的同行,她朝着这边来了。”
说完,他也没有在意凡娜突然古怪起来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临街的窗户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幅安心等待的姿态。
脚步声从身旁响起,爱丽丝走到邓肯面前,人偶小姐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啥都没想的乐观表情:“船长!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接待完客人就回去?”
邓肯抬起眼皮,看了这脑壳实心的人偶一眼:“你觉得……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啊?不然呢?”爱丽丝满脸困惑,“反派死光了,灾难结束了,然后不就是剩下的人继续去冒险么——我看绘本上都是这么说的……”
邓肯嘴角抖了一下,抬眼看着爱丽丝:“绘本上还说什么了?”
“绘本上还说王子跟骑士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邓肯:“……?”
他噎了半晌,终于冒出话来:“通常来讲,这种绘本故事里不是应该有个公主之类的……”
“公主跟女管家跑了……”
邓肯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吸了口气。
“这种绘本是从哪来的?”
爱丽丝想了想,抬起手指向雪莉:“她房间里有好多……”
下一秒,不等邓肯开口,雪莉就蹭一下子蹿了起来向着门口冲去:“我是看见有个旧书店开不下去了清仓处理书很便宜就买了一堆您不是让我平常多看点书最好从绘本开始吗我也没想到都是那么奇怪的东西啊怪不得开不下去了真不关我的事啊……”
这姑娘就这么鬼哭狼嚎地跑过了半个客厅,邓肯都还没打算教训什么,她就已经跑到门口然后哐当一声拉开了大门,抬腿就往外跑。
下一秒,门外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便是雪莉的惊呼:“卧艹他X的啥玩意儿撞……”
房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爱丽丝是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妮娜是被雪莉近距离鬼哭狼嚎的动静吓了一跳,凡娜是没想到雪莉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莫里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仍然沉浸在“公主跟女管家跑了”的故事里大受震撼。
只有邓肯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既没有去追雪莉,也没有好奇门口传来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门口。
脚步声响起,一位年轻的女士犹豫着走了进来。
她穿着带有教会标识的黑色神官袍裙,双眼蒙着一层厚厚的黑布,长发披散在身后,手臂和脖颈处裸露的皮肤上仍可看到仿若裂纹般的伤痕,那些本应可怖的伤口却又如圣痕般带着一种圣洁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她手中拎着正在张牙舞爪的雪莉。
“抱歉,”阿加莎抬起头,有点紧张地“看”着房间里的一个个身影,“我是想敲门的,但……她突然跑出来了。”
一边说着,她的视线一边扫过房内。
在褪去颜色、呈现出黑白灰质感的房屋中,一个个散发着强烈存在感的身影映入她的“视野”——
她看到一个轮廓暗淡的老者,老者身旁环绕着彩色光流,又有矩阵般的光点在老者的体内闪烁,竟仿佛是拉赫姆在向尘世投来注视;
又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老者身旁,那身影轮廓内部黑暗混沌,充盈着令人联想到亚空间的不详光影,但又有一抹幽绿火焰在那光影之间跳跃,维持着那身影的稳定;
一束明亮的弧形火焰则立于窗户附近,那火焰似乎没有神秘属性的威能,却释放着纯粹的光与热量,仅仅向其注视,便仿佛感觉到灵魂都在被其灼蚀;
还有一个空洞的躯壳立在房间里,那躯壳身边蔓延出无数道隐隐约约的细线,她似乎正向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在那目光注视下,阿加莎甚至产生了一种自身灵魂都会被其捕获、变成“细线”之一的恐惧。
而在这些身影之间,是最为强大的一个。
一片璀璨的星光向她起身走来。
“欢迎,我等你很久了。”
那片星光对她说道。
第四百三十七章 满目疮痍
那片璀璨的星光在向自己开口,在向自己走来——祂之前坐在沙发上,然而当他向这边迈出脚步的时候,阿加莎却感觉自己仿佛在注视着一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巨人,在某个短暂的瞬间,她甚至失去了判断大小、比例的能力,错乱的感知让她无法理解这座房屋的大小,而那片星光所汇聚成的巨人……几乎让她的灵魂感觉窒息。
但这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下一个瞬间,阿加莎就从错愕中惊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的理智并没有受到这房间中任何一个存在的影响,就好像……自己已经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里。
“我……”她定了定神,注视着眼前那星光构筑的巨人,她知道自己在持续性地注视这位不可名状者的“真实”,正常情况下这行为与自杀无异,但在确认自己如今真的不受其影响之后,她的胆子大了起来,“我没想到您真的竟然还在这里,只是来碰碰运气……”
“你觉得我会去哪?在这里满地烂摊子的时候就大摇大摆地走人吗?就像绘本里那些完成任务的主角们?”邓肯笑了起来,一边侧过身体示意阿加莎进屋一边说道,紧接着他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看了旁边的爱丽丝一眼,补充道,“我指的是那些内容正常的绘本。”
阿加莎有点愣神,她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这位伟大存在的思路,但很快她便以“凡人理解不了古神的想法才是正常”为理由说服了自己,迈步向屋里走去。
邓肯却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阿加莎手上。
“……你能先把雪莉放下吗?”他语气有些古怪地说着,“雪莉你也是——怎么看你反而享受起来了?”
“啊,抱歉!”阿加莎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把手里拎着的瘦弱女孩放到地上,但就在将其放下的一瞬间,她的表情突然一变。
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情况混乱,她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雪莉身上,这时候她才猛然注意到了后者身上的异常——被幽邃恶魔共生而变异的肢体,从体内延伸出去、隐藏起来的锁链,还有那只正躲在阴影里,偷偷摸摸打量外面的幽邃猎犬。
“幽邃……”阿加莎下意识开口,浑身肌肉已经瞬间紧绷起来。
但是在她有所行动之前,邓肯的声音已经在一旁响起:“放松点,只是一只无害猎犬而已,我偶尔也是需要一只猎犬帮自己找东西的。”
“无害……猎犬?”阿加莎表情怪异地开口,目光却下意识扫过四周。
那一个个身影再次映入眼帘——看上去像神选的,疑似被亚空间赐福的,貌似寄宿着太阳威能的,还有连看都看不透的灵魂空壳……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身旁。
幽邃猎犬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正缩着脖子蹲在阴影里,看上去可怜兮兮。
阿加莎沉默下来。
古神和祂的追随者们聚集在这里——确实,任何一个幽邃恶魔在这里都称得上是人畜无害了。
“放心,雪莉并非湮灭教徒,”邓肯看到阿加莎沉默下来,又很耐心地解释了一句,“她与阿狗是因为别的原因结识,而他们现在都依我命令行事,不会危害城邦的。”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坐吧,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阿加莎慢慢走了过去,邓肯则注意着她的行动——她很准确地找到了椅子的位置,但坐下去的时候显然还有点犹豫和摸索。
“你似乎还需要些时间来适应自己如今的状态,”邓肯开口道,“没问题吗?”
这位神秘的存在似乎永远这么亲切平和,阿加莎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我确实不太习惯自己如今感知世界的方式,不过这具身体倒是无须担心。事实上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还有不少益处,我现在能够看到许多曾经观察不到的东西,只是……需要适应。”
“抱歉,”邓肯语气颇为认真,“我并没想到会产生这样的变化——事实上你本来是不用采取自我献祭这么极端的办法的。”
“但这是效率最高的办法,”阿加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比一个守门人更适合作为您强大力量的载体。”
邓肯没有再说什么,随后,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对方此刻特殊的装扮上。
“你和上次见面时很不一样了,”他随口说道,“看上去……你现在比之前更像一个神官。”
“我在暂代大主教的职责,”阿加莎轻轻点了点头,“伊凡主教不在了,现在城市中的战斗已经结束,比起一个全副武装的守门人,现在这里更需要有人带领教会安抚亡者的灵魂和生者的心智。”
“伊凡主教吗……”邓肯的语气有些郑重,短暂沉默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见过他,但在那个时候,我感知到了降临在城邦中的庇护……虽然很短暂,但他的努力确实短时间削弱了镜像和现实之间的联系,如果没有他,会多死很多人。”
“愿他在巴托克的国度中得享安宁,”阿加莎轻声说道,“他……支撑了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长久地休息了。”
“他会的——虽然我也不清楚巴托克的领域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作为正神,想必祂会公允地对待那些高洁的灵魂,”邓肯随口说着,紧接着话锋一转,“现在,跟我说说城邦里的情况吧。”
阿加莎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作为死亡教会的守门人,同时也是目前城邦中仅存的能够主持局面的人之一,自己不应该随便向人透露寒霜此刻的窘迫情况,更不应该随便向正体不明、疑似古神的存在建立更多交流,但在目睹了那个在城邦外海屹立的庞然身影,在执行了那场“自我献祭”之后,她就知道,不管是寒霜还是自己,都已经不可避免地跟这位神秘存在建立起了难以切断的联系。
现在这位存在显然还有兴趣继续关注这座千疮百孔的城邦,那她就没办法回避这件事。
如果自己今日的选择犯下了罪,那便让教会和主来审判自己吧。
“寒霜目前的情况……很糟,”她开口了,嗓音低缓,“就像您知道的,我们刚刚失去了伊凡大主教,教会的神官和守卫者们也在保卫城邦的过程中损失很大,而现在城市中弥漫着恐惧与紧张,还有人员死伤带来的各种负面影响——如果这些不能及时处理,那么次生灾害就很有可能出现,可怖之物会从人们的内心中滋生出来,在教会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恐惧’本身会如滚雪球一般在城邦中蔓延。
“事实上,几个小时之后的日落,很可能就是考验的开始——在之前的镜像入侵中,寒霜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不曾被太阳照耀,这极大削弱了城邦对超凡力量的防护,接下来的第一个夜晚,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另一方面,市政厅的情况其实比教会更糟——除了城邦卫队和治安官部队遭遇的战损之外,最严重的是……”
阿加莎说到这里明显有点犹豫,但在几秒钟的纠结之后她还是把情况说了出来——毕竟,执政官下落不明一事是不可能瞒住任何人的。
“最严重的是,执政官失踪了。”
邓肯扬了扬眉毛:“失踪了?”
“他消失在沸金矿井,而我……”阿加莎有点卡壳,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几秒钟才表情复杂地继续说道,“另一个我,曾带队调查执政官消失的那条矿道,按照之后返回大教堂的探索队伍报告的情况,‘我’和执政官温斯顿都曾进入一个被石壁封堵的异常区域,且没有返回……”
她的语气低沉中带着迟疑,显然在提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她的心情并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而邓肯则几乎可以想象到,阿加莎在返回大教堂之后跟其他神官们了解“另一个自己”这几天的行动时是怎样纠结、混乱又矛盾的过程。
他平静地注视着阿加莎:“你可以说得直白一点——寒霜城邦的执政官已经死了,你已有此判断,对吗?”
“是的,”阿加莎终于不再犹豫,坦然说道,“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确实‘知道’他已经死了,死在某个诡异又黑暗的空间中,大概连尸体也找不回来了。”
“你‘知道’,”邓肯着重强调了“知道”这个单词,随后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看样子,你之后还会再去一趟沸金矿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