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娜点点头:“我不知道那种绿色的火焰是不是诅咒,但那东西确实很强大。”
“那火焰与亚空间有关,”提瑞安说道,“他在落入亚空间之后便获得了这种诡异的力量,因此称其为诅咒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那火焰比半个世纪前你所见过的更加强大,就说明那位邓肯船长与亚空间的联系已经比以前更加深刻,”老主教瓦伦丁若有所思,“因此他并没有挣脱亚空间的影响,反而是陷得更深了——可与其相对应的,他却在这个过程中恢复了?”
“……这不符合我们对亚空间的了解。”提瑞安摇了摇头。
“拉赫姆的信徒们常说一句话,”瓦伦丁说道,“我们对亚空间唯一的了解,就是我们永远不够了解它——千百年来,除了失乡号之外,没有任何来自现实维度的人或物能够在进入亚空间之后又返回这个世界,而除了一些间接的观测记录以及古克里特王国那些疯狂学者在癫狂中写下的只言片语之外,更没有人知道亚空间里究竟都有什么……我们对那个地方的‘规律总结’,其实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说到这,这位博学的老人停顿了一下,又悠悠感叹:“甚至,我们都不能确定亚空间到底是不是一个‘地方’——
“一千六百年前的疯学者拜尔敏因阅读一本古卷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不可见之物吞噬,在消失之前他曾高喊‘亚空间是世界背面的影子’,当时他这一句话喊疯了一百四十二个目击者,但以那一百四十二个目击者的疯狂为‘祭品’,这一情报也成为了我们千百年来对亚空间了解迈出的最大一步。
“直到现在学者们还在尝试根据拜尔敏的临终呼喊构筑出亚空间的理论模型……而你的父亲,不但真的进去了那个地方,甚至现在还神志清醒地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是啊,年年研究,年年死人,死掉的人又很快被补充上,继续研究……所以我倒是挺敬佩真理学院那些不要命的学者们,完全褒义上的敬佩,”提瑞安感叹着摇了摇头,接着嗓音略显低沉,“所以,现在我的‘父亲’可能已经成了个宝贵的样本么?一个真的去过亚空间,而且理智可交流的样本?”
“这可就只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了,”瓦伦丁摊了摊手,“我们不能指望‘邓肯船长’来配合凡人的研究,更何况,现在他虽然有理智,我们却不能贸然认定他的理智是偏向人类这一侧——如果他是个理智的亚空间入侵者,那将远比那些不能思考的混沌投影要可怕得多。”
提瑞安一时间没有说话,仿佛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与思索,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开口:“在进行最后一次探险之前,他有一段时间表现的焦虑不安……不,严格来讲,是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好像一直在焦虑着某件事情,并为此做着许多……令人不寒而栗的准备。”
瓦伦丁立刻和凡娜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同时变得严肃起来。
这或许是一个世纪以来,第一次有人从邓肯船长的后代口中听到这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凡娜忍不住问道:“他在焦虑什么?又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世界末日。”提瑞安抬起头,平静地说道。
瓦伦丁微微皱眉:“末日?”
“我知道这听上去是个有点俗气的说法,就像每年都会冒出来的末日论者的疯言疯语,但这确实是一百年前世界上最伟大的探险家昼夜寝食难安在思考的一件事情。”
提瑞安轻声叹息着,继续说道。
“从我和露克蕾西娅接过海雾号和璀璨星辰号指挥权的那一天起,他便会偶尔提起这件事。
“他似乎认为我们的世界存在某种……倒计时一样的东西,或者说某种时间限制,尽管尘世表面看起来安稳和平,但这个倒计时其实已经临近终末,而只要时刻到了,它就会迅速进入崩溃、终结,无人能够扭转或阻挡这个过程,而他认为……我们这个年代就是倒计时的最后一格。”
瓦伦丁皱了皱眉:“坦白说,我可不认为我们这个世界算得上‘安稳’……”
“但在我父亲口中,他将如今的尘世称作‘最后的田园时代’。”
凡娜想了想,问道:“所以,他为了寻找停止这个‘倒计时’的办法,落入了亚空间?”
“不,他是想要去寻找异常000——他认为异常000能终结世界的扭曲,卡死那个倒计时,为此他穿过了世界尽头的‘永恒帷幕’。”
瓦伦丁吃了一惊:“他穿过了永恒帷幕?!”
“是的……不过我只能确认他确实进入了那片迷雾,而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成功‘穿透’了它,”提瑞安说道,“他当时拒绝了所有护卫舰的跟随,我能确定的就是,他确实活着从那里返航了——以染上疯狂的状态。至于落入亚空间……便是在那之后的事情了。”
瓦伦丁和凡娜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又过了一会,凡娜才主动打破沉默:“那他找到所谓的异常000了么?要知道,理论上……”
“理论上不存在编号为零的异常或异象,我知道,而他也确实无功而返,”提瑞安平静说道,“所以我一直认为,他在决定去寻找异常000的时候可能就已经不太正常了。”
凡娜思考了一下,问道:“那你知道你父亲最初认为世界存在‘倒计时’的原因是什么吗?他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认知的?是接触了什么诱因,或是……发现了什么?”
提瑞安认真回忆了片刻,有点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不太肯定,太久远了,但我依稀记得,他曾在失乡号上接待过几个人,并和他们彻夜长谈——他第一次与我们提起世界末日的问题,便是在那一天之后。”
“接待过几个人?”瓦伦丁立刻严肃起来,“是什么样的人?当时是什么情况的?”
“都穿着灰白色的粗布长袍,赤脚,我印象中……他们很瘦,是那种仿佛历经苦修之后的枯瘦,就好像经历了相当漫长的旅途,他们是在失乡号航行过程中突然出现在船上的,仿佛早已与父亲约好一般登船做客,”提瑞安慢慢说着,“而在彻夜长谈之后,父亲说客人们离开了,可我并没有看到他们从船上离开,那些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瓦伦丁表情有些古怪:“终焉传道士?这听上去很像……”
“主教阁下,您认为我活了一百年,会不认识终焉传道士吗?”提瑞安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也这么怀疑过,但那些人绝对不是你我熟悉的终焉传道士——他们理智且友好,而且身上没有沾染任何疯狂的气息。”
“理智友好?”瓦伦丁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道,“倒确实没听说过存在理智的终焉传道士……那些人还有什么特征么?”
这一次提瑞安回忆了更长时间,足足数分钟后,他才突然抬起头:“当时他们中的一个跟我说过几句话,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是很寻常的问候,但我记得他们称自己为‘卑微的求道者’,而且……”
提瑞安顿了顿,看看四周:“有笔吗?”
“有,”凡娜立刻从旁边取过纸笔,“给你。”
提瑞安接过纸笔,低下头在茶几上描绘着一个图案,瓦伦丁与凡娜都好奇地凑了过去。
他们看到一个六边形的徽记,徽记的中心则有一个支离破碎的、仿佛十字交叉的纹路,提瑞安在描绘那十字架的时候线条明显有着犹豫,似乎是记忆已经模糊。
“大致就是这么个图案——其中一个人身上戴着个这样的护符,那护符似乎很重要,他不允许我触碰,只说这是他们求道路上的指引和庇护。”
凡娜皱眉看了那图案半天,回过头看着瓦伦丁:“你见识多一些,你认识这东西么?”
“……从未见过,”瓦伦丁仔细看了半天,迟疑着摇了摇头,“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宗教记号,也不像是古典城邦用过的东西。”
“是这样么……”
凡娜轻声咕哝着,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张纸上。
纸上的古怪图案倒映在她眼中。
一同倒映在她眼中的,还有一簇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的幽绿火星。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家族的诅咒
瓦伦丁主教将那张描绘着古怪徽记的纸收了起来。
“我们没人认识这个图案,它很可能来自一个相当古老的年代,或者来自一个从未对外暴露过的秘社组织,”老主教一边收起纸张一边说道,“档案馆中可能会找到对应的记载,此外我也会联络一些学术界的朋友,看他们是否认识这东西。”
凡娜的目光则重新回到了提瑞安身上,她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海盗船长”:“你父亲当初和那几个古怪的‘苦行者’密谈之前还有什么异常之处吗?比如突然获得了神秘的典籍,或探索过某些秘境?”
“这很难说,”提瑞安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在一个世纪之前,他曾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探险家之一,跟各种稀奇古怪的遗物或秘境打交道本就是他的日常工作——他几乎整天都在接触您刚才提到的那些东西,而我和露克蕾西娅那时候也只是刚开始帮父亲分担一些事情,并没多少机会详细了解他的‘收藏’,而且……”
提瑞安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随后轻声叹了口气。
“而且当时我和露克蕾西娅根本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那些古怪的‘访客’虽然有些怪异,但父亲本身就经常会接待各种各样奇怪的‘客人’,而等到我们察觉父亲状态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距那次‘密谈’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再回头去调查什么也无从查起了。”
凡娜轻轻点了点头,而就在此时,一阵洪亮的钟鸣以及汽笛鸣响声突然从窗外传来,打断了会客厅中的交谈。
“暮钟敲响了,”瓦伦丁主教抬头看向窗外,看到那轮由双重符文束缚的太阳已经渐渐沉入海平面,天空中则依稀可以看到世界之创的虚影,“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随后他收回目光,对提瑞安点了点头:“如果不介意的话,今夜可在大教堂中休息,我们已经为客人准备了晚餐以及不受打扰的客房。”
“那就多谢了,”提瑞安欣然同意,紧接着又说道,“我打算在这座城邦多住几日——在一百年前,我曾短暂居住在这里,如今对它的变化我还是很感兴趣的。”
“当然可以,”瓦伦丁微笑起来,“海雾号已是普兰德的朋友,我们永远为朋友做好了准备——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
凡娜则从沙发上起身,对提瑞安点头示意:“我带你们前往客房。”
结束了这场特殊的会面,提瑞安随凡娜一同离开了会客厅,并汇合了正在附近房间中休息的几名随行水手,一行人向着大教堂的深处走去。
“没想到审判官阁下会亲自引路,”前往客房的路上,提瑞安随口说道,“对于一个‘海盗’而言,这可是不小的荣耀。”
“只是一位‘海盗’吗?”凡娜微微回头,脸上带着笑意,“阁下的身份可没那么普通——邓肯之子,寒霜女王的将军,海雾舰队的统帅,如果无垠海上的海盗都像这样的话……那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城邦当局了。”
“……‘海盗’只是个便利的身份,很方便我在冷冽海上找某些人的麻烦,而他们也喜欢我这个身份,这可以让他们多签发一些通缉令,来假装自己还有些用处,”提瑞安淡淡说道,“不过您刚才提到的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审判官阁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提瑞安继续说道:“我从未向外人透露过这么多跟‘他’有关的事情,这一点希望您能明白。”
“当然,”凡娜微微点头,“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不会愿意与外人吐露自己家族的……‘诅咒’,抱歉,我想不到别的词。”
“没关系,这确实是个诅咒,”提瑞安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普兰德发生了如此诡异离奇的情况,你们刚才又提到了‘他’的异常情况,有些事情我还真不想回忆起来。”
他一边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凡娜的眼睛,下一秒,他便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视线。
那种若有若无的压力再一次出现了,而且比之前在码头上感受到的还要明显。
再联想到这位年轻审判官近期曾经数次与“那个人”交流的经历,提瑞安心中对这种难以形容的压力甚至产生了一些可怕的猜想。
凡娜注意到了对方的古怪。
“你看上去有些拘谨,提瑞安船长,”她很直接地发问,“我令你紧张?”
“不,审判官阁下,”提瑞安摇了摇头,接着语气有些犹豫,“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您刚才提到的事情,您说您与我的父亲数次交流……那除了交流之外,他是否还给过您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力量?”
凡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问这个?”
“我没别的意思,”提瑞安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对一位虔诚而坚定的圣徒而言可能有些冲撞,立刻解释道,“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父亲……他从亚空间中带回来的力量非常诡异且难以剔除,而且像其他来自亚空间的混沌侵蚀一样,那力量具备极强的污染性,如果您不小心沾染过深……”
“多谢提醒。”凡娜深深吸了口气,诚恳道谢。
但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对方这提醒可能晚了一点——邓肯船长的影响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严重,现在她也只能希望那位船长下次来找自己的时候真的会敲门了……
提瑞安却不知道这位审判官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感觉气氛尴尬了不少,不过这份尴尬并没持续多久——凡娜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有一件事好奇,”她突然问道,“关于你父亲在疯狂之前提起的那个‘倒计时’……你还知道更多的情报吗?他有没有提起别的什么细节?”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凡娜心中回忆起的却是自己之前与风暴女神葛莫娜的那次沟通,以及女神向自己传达的那些难以理解的话语——
时间有限,即将临界。
这句当时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话,如今听来与提瑞安提到的那个“倒计时”竟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提瑞安迎着凡娜的视线。
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才沉声开口:“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曾突然对露克蕾西娅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的世界,只是一堆渐熄的余火’。”
走廊到了尽头。
“感谢您的带路,”提瑞安对凡娜点了点头,“接下来我想和自己的部下们待一会。”
凡娜从思索中惊醒过来,她心中仍然回响着提瑞安刚才说的那句话,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与这位大海盗道别。
客房的门关上了,在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提瑞安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回忆着自己刚才与那位年轻审判官最后的交谈,回忆着自己在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似有似无的压力,一种迟来的心悸感到这时候才弥漫上来。
恍惚间,他回忆起最后与那位审判官目光接触的一瞬……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是站在“父亲”的目光之下!
“船长,您没事吧?”一名亲信水手有点担心地看着自家老大,“您从上岸以来就一直紧张兮兮的。”
“……我没事,”提瑞安定了定神,对部下摆摆手,迈步走向不远处的桌子,“把东西拿来。”
一名水手立刻走上前来,将一个从海雾号上带下来的提箱放在桌上,提瑞安用钥匙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透镜装置,由许多小型透镜和弧形连杆组成,其中心则安置着一枚大型水晶球。
“看好门,别让人来打扰。”提瑞安对部下们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