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体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路子,青云千年,那么多人都徒劳无功,偏偏他犹如神助,我当时就觉得有古怪,你们想,若这炼体功法如此强大,为何仙宗血脉不去修?”
“言之有理……”
消息传来传去,很快就传到了盛京当中。
首先是和中州之间过从甚密的世家,接着就是那些常与世家子弟饮酒作乐的京中子弟。
如赵云悦等人,皆是一脸惊愕,与传讯着确认多次才确认了消息属实。
其实早在消息传来之前,他们就注意到天书院忽然开启山门大阵,并迎入五辆马车的事情,本就在疑惑是为何,此时忽然明白那是因为季忧。
他竟然是自己将自己,修炼到了魂归天道的地步。
残阳西去,日暮缓缓垂降,灯红酒绿的春华巷中,一位书生跌跌撞撞地跑向了尼山神道。
镇守山门的弟子知道来者身份,也都听到了那些传言,出乎意料没有将其拦下,而是默不作声地将其放入了山门之中。
季兄,外面都在胡扯……
匡诚进入到万顷林海,在密密麻麻的丛林里不断穿梭。
他本就是凡夫俗子,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这地方最初安排的时候,就没有考虑会有凡人进来,以至于林中多是险峰断路。
所以即便掌事院弟子对其默认放行,他也依旧在林海之中跌跌撞撞地跑了一个多时辰,
待到他跑出山林来到内院,黄昏的火烧云已经消散,转而换之的则是深邃的黑夜与漫天的星斗。
而他的袍裾则全都被磨烂,膝盖上也有血迹渗出,顺着裤子不断向外滴淌。
“季忧真的魂归天道了?”
“不错,自在殿的弟子亲眼所见的。”
“真不是其他仙宗暗下杀手么?”
“据说他冲境时是有人暗中袭杀的,不过那人最后被杀了,他确实是破境后的那一瞬间没了气息的。”
冰凉的晚风之中,行径的紫竹禅林的匡诚听到无数议论,但全都充耳不闻,而是压着牙往山上去。
假的,都是假的。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就是看着季兄没有什么背景,嫉妒他天赋卓绝,整日无所事事地瞎编排。
他一边默念着,一边爬到自在殿,在守殿弟子的凝视间进入深处后,却因为眼前的景象瞬间停步。
只见大殿之中,季忧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不声不响,而曹劲松则一脸土色地坐在他的旁边,双眼布满了血丝。
在他右侧,温正心和陆家姐妹低头站着,全都是一脸泪渍,眼眶红肿。
另外还有不断叹气的班阳舒,以及那些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的丰州弟子,围成一圈。
他们和匡诚一样,都是听到传言后跑过来的,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却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事实。
匡诚愣了许久,随后看向了在殿中蜷成一团的丹宗亲传:“元辰……”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元辰呆呆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不禁张了张口:“匡兄。”
“季兄他为什么睡在这里啊?”匡诚的声音有些颤抖。
“匡兄,我姐夫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在破境的时候忽然这样的,爹说也许是修行出了问题……”
【你这书生,真是人心黄黄!】
【发月俸了没有,我没钱吃饭了,借我十几二十两的。】
【你整天干这些正经事,什么时候能生大胖小子?】
【君子这个词太过了,我配不上。】
【来,我看看你的狗头有没有因为乱说被妖族砍掉。】
往事历历在目,不断环绕在匡诚的眼前,一句接着一句,都如同要将他撕碎一样。
就在这无尽的惶恐之中,匡诚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司仙监有许多藏书的,甚至还有些太古流传来的古籍,他要去找办法……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又是一年雪落时
“阿爷,又下雪了,好大的雪!”
“是啊,好大的雪。”
寒风凛冽的冬日,又一年新元临近,随着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令丰州再次变得银装素裹。
昔日苍翠的峰峦化作一片皑皑,如巨兽静伏,在澄澈的天光下泛着清冷微光,蜿蜒的河道失了滔滔之势,如一条素练僵卧谷中,寒意深深。
而在河道西边,随处可见的浓密山林中,万千枝桠皆被冰雪包裹,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琼林玉海,风过处,簌簌寒响,卷起千堆雪沫。
在丰州府外的万和县白杨村村口,一群半大点的孩子正在雪地上狂奔而过,留下了连片的足迹。
而在他们追逐打闹的西侧则坐着一群庄稼老汉,他们皆穿着深色、厚重的旧棉袄,抄着袖口,看着眼前孙儿东跑西奔。
他们的表情恬静,眼神内满是着对孙儿宠溺,但这宠溺背后,却似乎有更深层次的愁绪,让他们闲聊之际时不时地就会陷入沉默。
“山上的屯粮洞从秋日就开始挖,现在挖好了没有?”
“回三大爷的话,基本已经挖好了,过两天太爷会给通知的,到时候大家可以把粮食都藏进去,留作备用,不过留粮和藏粮的比例,这便需要你们自家决定了。”
“老蔫家是怎么分配的?”
“家里留一成,藏九成。”
“这么多?”
“日子先过的紧巴些,也总比以后饿死人要好的多。”
名叫老蔫的庄稼汉一边说着,一边吧唧了两口旱烟,口中吐出的烟气与这深冬的寒雾混成一团。
听到老蔫的这句话,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呼吸间隐隐听得到一阵阵的叹息声。
其实从他们穿着来看,他们并没有多么贫苦,就连身上的棉袄都是棉花满满的,身形也并非枯瘦如柴,但言语间却满是对未来的绝望。
也就在这沉默之中,村东面来了一群强壮的劳力,一个架着木梯,另外的人提着麻袋,一路溜达着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庆生啊,家里娃娃快要上学堂了吧?”老蔫见到来人,不禁开口询问。
“年岁是够了,但谁知道呢。”
“明年还是要去问问的,能上就要上,哪怕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舅爷说的对,只是……我怕来年连学堂都不会有人办了。”
庆生讪笑着,叫扛梯子的那位将梯子放下,摆在他舅爷的门前,接着就爬到梯子上,伸手等着下面的众人。
底下的人立刻手脚麻利地递上了新元要用的纸灯,还有象征辞旧迎新的楹联。
但很奇怪的,他们挂的纸灯是素白色的,根本不是喜庆的红色,关键是贴在门前的楹联也是,而且那楹联上还空无一字,看上去不喜庆也就算了,甚至还很不吉利。
事实上这确实不吉利,因为按照丰州的习俗来说,白灯与空联是家中死了亲人才会用的。
可那些坐在墙根处的庄稼汉却并未有任何的气愤,就仿佛他们本就应该这样做。
事实上不止他们村,隔壁村,隔壁村的隔壁村,以至整个丰州今年都是如此。
这并非是官府的命令,或是提前商议,而是不约而同地凑巧到了一起。
很快,庆生就帮他们把纸灯挂好,贴上楹联,而后便带人去了下一家,临别前那些庄稼老汉并未说话,而是抽烟的抽烟,沉默的沉默。
正在此时,跑到远处的孩童又呼呼啦啦地跑了回来。
“阿爷,明哥哥说要带我们去城中的大院子玩。”
名叫烧饼的半大小童流着鼻涕,对坐在墙根的老蔫说了一声。
闻听此言,众人的表情不禁微微一变,随后将那些孩子全都叫了回来:“嘱咐过多少次了,以后少到城中去。”
“为什么呀阿爷?”
“总之让你们少去就少去,尤其是那些大宅子门前,千万不要再去了,那都是仙人的地方。”
烧饼皱着小脸:“我们去年还常去,怎么今年就是不让去了。”
这些孩子里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才仅有五岁,对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的秋日,大概是满山树叶黄遍之时,家里人忽然就不让他们到处去玩了,尤其警告他们千万不要靠近那些雕梁画栋的大宅子。
可是童心是经不起挑拨的,一旦有大些的孩子提议了,他们自然就忍不住了。
于是没多久的工夫,有些孩子便开始哭哭啼啼了起来,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得到允许,而是被直接拽回了家中。
老蔫也抬起了手,用粗糙的手背给烧饼擦了擦吭哧吭哧的泪珠。
以前的丰州的确是可以让孩子到处去的,但从秋日的某一天开始他们就不确定了,因为就在那一日,他们丰州的天塌了。
“回家吧娃儿,你爹爹在家炸了年糕呢。”
“阿爷,我不爱吃年糕……”
“傻孩子,这等吃食,以后还能不能吃到都不一定呢,你可知人若真的饿极了,便是树皮都不会剩下几片。”
老蔫略带感叹地说着,随后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唤声,便见自家娃儿撵回家的一众庄稼老汉正站在村口的碾盘前朝他挥手。
于是他将烧饼赶回了家中,吧嗒着手中的旱烟,跟着众人朝着村后的矮山走去。
这也是他们丰州的习俗之一,挂好了灯笼,贴好了对联,他们要请自家先祖到家中过节。
烧纸钱,燃香烛,在寒意深深的土坟地,一群佝偻的身影不断忙碌。
待到祖先坟前的纸钱燃尽,他们起身三拜,便算是请了先祖回门。
不过他们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排队上山,走向了一座小庙,将特地多带的香火引燃,依次插入庙宇前的小小香炉之中。
季氏子,玉阳人也。
年十七,阖族因忤仙门遭戮,唯其独存,再无家门。
越三载,潜修圆满,遂入天书院,后屠仙庄始立世家,掌赋税之权,免苛捐以苏民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