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宗恩人这个名头还是算了,有些令人不适。”
“看来公子确实对仙宗颇有微词。”
季忧不知道元黎前来的目的,但却感受到他颇有倾诉欲,于是倒了杯茶递出:“太过超出的战力会让这世界极度不平衡,也很难再发展,千年前的圣贤是为了人族立命而存在,但仙宗却是不该出现的产物。”
元黎听后忍不住开口:“那公子可曾听说过楚家人的事?”
“楚家人?”
“关于楚家的七窍玲珑体引起了仙宗觊觎的陈旧往事。”
季忧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这个,于是点了点头:“听说过,我甚至还曾听到过一段野史,说当年那位被当做试验品而解剖的楚家老祖是被活剖的。”
元黎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连活剖也清楚。
要知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的往事了,人间众生都不知道换了几代。
而且幽州是在玄元仙府的控制之下的,很少有人敢提起此事,就连楚家的族志都不敢将此事写的太明白,唯有经历过那件事的和与楚家关系密切的人才会知晓这等真相才是。
不过当知道季忧了解楚家老祖被活剖,他对于季忧的出剑便更为好奇了。
“公子既然知道此事,当初的在天道祭坛中出剑可有犹豫?”
“为何犹豫?”
“因为楚家也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洗脱几百年的屈辱。”
“那不是复仇。”
“?”
季忧端起茶杯:“若楚家的行事也算是复仇的话,那他们的仇复了,可被他们害死的人又该找谁复仇?”
元黎听后沉默许久:“公子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一派的?”
“不,我是有仇必报那一派的,但我所以为的复仇是要堂堂正正的,而不该以无关者性命堆叠,以屠龙为名,行成龙之事。”
“那季公子若是身处楚家的境地,又该如何?”
季忧抬头看向元黎:“杀不了掌教杀亲传,杀不了亲传杀长老,杀不了长老就杀他们的子孙后辈。”
元黎捏住茶杯:“可圣器镇压青云,这等复仇终有一死。”
“那我的复仇就是杀到我死为止。”
元黎听季忧说完眼眸瞬间一颤,而后便陷入到了惊愕与沉默之中。
其实自从昨夜开始,他就一直在思索楚家到底算不算复仇。
这件事对他而言很重要,因为若算是复仇的话,他会觉得自己身上的杀孽不会那么重。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楚家人所行之事不算复仇。
因为复仇只该有两个结果,他死,或你死,而不该有取而代之,更不该有无数为此牺牲的冤魂。
然后,这位丹宗掌教开始理解父亲。
父亲当年暗中帮助楚家立家,是因为弱小者该怜悯同样的弱小者,而不应该拿着复仇的名号去肆意剥夺更弱小者的性命。
“人族灾祸这件事上,元掌教的情绪似乎是更认可楚家人的?”
“是因为丹宗当年也经历过黑暗动乱,以至于在我想起楚家往事的时候,会有种感同身受的悲怆而已。”
元黎感觉季忧似乎是察觉了什么,解释过后又转移话题道:“季公子昨日在丹山休息的可好?”
咳咳,季忧呛了一口茶水。
他没想到元黎的话锋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这其实是很寻常的问候,在主人与客人间的对话之中常常出现,也可以算做结束上一话题的信号,不带有太多的实际意义。
可问题是季忧昨日是住在人家闺女的闺房中的,还凶恶不已地让人家闺女嘤了一整晚,忽然被这么问太吓人了,更让他觉得无法回答。
元黎此时也想到了昨日弟子汇报说季忧并未在玉衡殿后院歇息的事,眼角轻颤之间脸色有些发黑。
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脸色,而后对季忧开口:“我想季公子以后定然不会让采薇身陷险境。”
“自然不会。”
“那也请看在采薇的份上,庇佑一下元辰。”
“元辰叫了我五年姐夫,我定然不会让他有事。”
季忧点头答应,但眉心却不禁微微轻皱,感觉元黎的话似乎略微有些托孤的意思,但又无法分辨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事实上,元黎所担忧的仍旧是参与了千年世家联手行祸之事。
因为他到现在都不清楚是谁抓走了女儿,又引了儿子下山,更不清楚那与楚雄结伴前来丹宗之人现在又身在何处。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漏风的墙,而且还有知晓此事之人尚在人间藏匿,他会担心暴露也是自然,方才那句话的托孤之意便是来源于此。
其实早在季忧于丹山之上斩杀五位无疆时,元黎就知道女儿和儿子有了依靠,更何况他还强行撕开天道祭,于煞气之中斩杀玄元前代圣子楚先。
茶水饮罢,元黎从茶亭之中起身。
先贤圣地地打开尚且不是一人之力可成,修复开裂的圣地就更加困难了。
所以他要去调兵遣将,争取早日出发,让千年世家联手行祸的尾声尽快平息。
目送与元黎远去,季忧将茶水倒入沟渠,而后收起茶具也向山下而去。
他此行前往丹山除了请丹宗出手修复先贤圣地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借助丹宗药池冲关。
随着肉身境界的不断提高,他需要的灵气量也越来越大,普通的地方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上次季寨冲关的时候他就耗费了大量的灵石,还险些因为后继无力而失败,可以利用药池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季忧沿路来到了后山,走到了竹林小楼后方的那方药池,隐约便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水声。
而随着他将竹门推开,那阵哗啦的水声瞬间就停止了。
雾气氤氲的水池之中,元采薇正雪白地坐在药池之中,吹弹可破的肌肤被热气蒸的白里透红,见到季忧后脸颊一红,眼神瞬嘤。
她一早就起床了,但直到午时才敢挪步,于是便急忙前来沐浴。
害羞许久,她不禁轻轻挪了下身子,从药池中间挪到了西侧,露出一个空位出来。
“……”
“殿主,丹宗传讯。”
“这么快?”
谷雨时节的午后,盛京仙园之中,左丘阳正坐在观战楼上看弟子论道,然后便接到了掌事院的信笺传递。
与此同时,另有其他仙宗弟子也匆匆跑上连廊,递出自家门人所发传讯。
信中说丹宗已答应修复先贤圣地,目前已经从凉州启程,让观信者都是稍感惊讶。
要知从盛京前往丹宗,怎么说也得需要两个日夜,这还是在马车都装备了法器的情况之下,若是丹宗再提条件,或是故意晾着众人,此番商谈最快也要半月才能有结果,谁承想回应会这么快。
而丹宗开山门的消息很快就流传了出去,顿时引起了议论纷纷。
很多人并不知晓内情,但仍旧疑惑丹宗在封山状态之下为何还能被叫开山门。
要知道当年他们宣布闭山的时候,无数世家都争相前往,唯恐以后再无丹药可用,谁知最后连半个丹宗弟子都没见到。
不过很快,他们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因为仅隔了一日,便有弟子在乘虚御风之间先一步回到盛京。
而随着这些人的归来,五大仙宗一行前往丹山所遇之事也渐渐被传开。
仙宗弟子上山遇到的了区别对待,而且丹宗子弟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与仇恨,这让许多仙宗门人及世家气急败坏。
但当有人说起丹山之上的殉道碑,说起那永镇山岳的威像,说起死去的五位仙宗长老,所有人又都在惊愕之中陷入了沉默。
一如当初上山的人一样,他们也想起了那个春日之下,五大仙宗满城搜捕与季忧相关人士。
同样他们也想到在众人嗤笑季忧终于因为嚣张的性子而得罪了仙宗时,他却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游仙会上的事情。
他们当初并不知晓内情,知道此刻才知道季忧曾以一杀五,让五大仙宗从丹山败退。
不过很快,问道宗、山海阁和陈氏仙族就暗中下令,不允许再议论事。
他们自然知晓派弟子上山肯定会遭受到丹宗的敌视,甚至,他们围山丹宗强借丹师的事情可能也会流出风声。
可他们没想到丹宗竟然会立了殉道碑,甚至还给季忧立了威像。
这件事对仙宗名誉有损,他们自然不可能见事态扩大,于是只能靠着淫威将议论压制。
但就像那些前往丹山的人在山上所议论的一样,永镇山岳并不只是镇在了山上,同时也镇在了众人的心头。
尤其商希尧、霍行中、陈洛等一众亲传,后续在论道会上露面,表情都十分复杂。
他们都是自家仙宗的下一代掌教,自然也是有立像资格的。
可他们知道,在自家山门立像不算什么能吹嘘的事情,能吹嘘的是在别人的道场被满宗上下认同的立像。
三大仙宗压制了城中议论,让事件未曾发酵下去,却发现自家亲传都开始有些心态不稳的样子。
对此,那些仙宗高层也是沉默万分。
身为圣子注定是受人尊崇的,但实际上,他们的身份之所以尊贵,更多是来自血脉的加成。
因为生的好且天赋不错,他们会成为青云日后最为尊贵的人物,这点在以前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当一个人出身微末,却如他们这些圣子一样身有皓月之光,对比之下便让他们的威名大打折扣。
“盛京怎么少了好几条街,又多了几座楼的样子?”
“临仙境妖人进攻天书院后毁了数条街,这里的一些楼阁基本都是后盖的。”
先贤圣地的位置在盛京东南,可以选择路过盛京,但也可以选择不走这一道。
元黎惦记着先贤圣地的情况,所以直接向中州北侧前行。
而跟随季忧的元家姐弟则改道向西,在前往先贤圣地之前要先到盛京,主要原因是元采薇觉得自己许久未曾见过小鉴主,想来见一见姐妹。
正午时分,随着南来的马车在无虑商号门前停驻,车帘被轻轻挑起,元采薇和元辰从马车上下来,等待季忧入门之后缓步跟上。
颜书亦此时正在小院中饮茶,见到元采薇随季忧入门,漂亮的凤眼不由得微微眯起。
她们俩上次见面还是在前年新元,因为丹药的事情同榻了一次,花开两朵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因为相互见过对方雪白一只,眼眸水润地不断嘤嘤的场面,以至于两人这次的见面都有些不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