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恐惧又期待，恐惧是对生死之事的恐惧，期待自然是希望自己死亡的时候，也能够如同这样被人祭祀和招魂前往幽冥转世，而不是沦落荒野成为游魂。

　　近些年，大荒之中出现了一种对人的诅咒和咒骂，便是关于阴魂的。

　　“死后不入轮回。”

　　“魂飞魄散。”

　　“尸骸残缺无人收殓，永堕北海冥水之中。”

　　这便是对于人最恶的咒骂，对人说着这三者之中的任何一句话，都足以令人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而能够顺利地往生，也自然令人欣慰欢喜。

　　李俊看完了这一切，也便准备转身离开了。

　　对于他近来所做的一切，此刻他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

　　不过。

　　这一次来人间，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寻找真正的帝巫。

　　这件事难，但是又并不难。

　　选择一个帝巫对于李俊来说很简单，而选择这个帝巫之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帝巫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他的诞生必定会导致整个大荒的连锁反应，这反而让李俊谨慎了起来。

　　“趋福避祸！”

　　这时候，李俊忍不住又想要用青鸟的神通。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李俊对于使用青鸟的神通变得谨慎了起来，或许是在土伯的身上开始，或许是在西母的身上，亦或者更早。

　　“什么是福？”

　　“什么又是祸？”

　　这神通一旦发起，很多时候李俊似乎能够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但是过程却不由他掌控。

　　你永远不知道，会为一个结果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亦或者它指向的那个福，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不知不觉间。

　　李俊经过大荒，来到了帝下之都。

　　既然想要选帝巫，好像总会绕不开这里。

　　而此时此刻，帝下之都已经化

　　为了一片废墟，城中的人早已经散去，或者身死。

　　昔日繁华的城池，只剩下妖魔鬼怪在肆虐。

　　以及。

　　一个名叫无继的大巫站在城中，发出感叹。

　　而随着李俊的到来，无继也感觉到了什么，赶向了祭天坛东边的祭殿。

　　等到他进入其中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身影缓缓凝聚，站在了那昆仑山帝影的彩色壁画之下。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画中走出一样。

　　无继连忙上前，将自己从三危山之中拿到的一样东西捧起，高举到了帝的面前。

　　“帝！”

　　“西母拿走的东西，我拿回来了。”

　　“无继无能，没有资格再保管这样东西。”

　　李俊看了一眼，放在无继手中的正是昔日他给对方的帝血。

　　他说：“该是你的，别人拿不走！”

　　无继：“可是，帝巫的事该怎么办？”

　　李俊行走在壁画之前：“你的这份帝血是应在无肠国的，不是应在这里的。”

　　无继若有所思，然后拜倒在地：“无继明白了。”

　　李俊停在了一幅画前：“你也想要帝巫再次出现？”

　　无继说：“听到了西母死了，帝下之都出事，我便赶了过来。”

　　“对于大荒和人族来说，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城。”

　　“这是天地间第一座城，是人族在天地之间立足的象征，是人心所向。”

　　“不论西母多么的残暴凶狠，但只要帝下之都还在，这大荒百族的秩序和人心便还在。”

　　“而西母死了，帝下之都没了，整个大荒就一下子回到了曾经，甚至更坏。”

　　“一切都乱了，可惜我来晚了。”

　　“……”

　　李俊静静的听着无继说着话，他是以一个大荒之民的角度看着这一切，说出来的话也自然是之前李俊看到的和想到的不一样。

　　李俊从祭殿之中走出，沿着阶梯往上走。

　　站在西母和少鵹的视角，仰望着那座祭天坛。

　　他说：“时间不多了。”

　　无继愣了一下：“帝是指……”

　　李俊说的这句话，不仅仅是昔日少鵹建立的秩序需要恢复，大荒不能这样乱下去，时间不多了。

　　他的这一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是他能够在这上古时代停留的时间也不多了。

　　虽然无法确定具体的什么时间他会离开这里，但是估算出来。

　　他能够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李俊看着祭天坛很久，突然问了一句。

　　“你觉得少鵹怎么样？”

　　无继脱口而出：“少鵹？”

　　半晌，他才反应了过来：“上一代的西母？”

　　他使劲回想，但是好像想不起来关于对方的事情。

　　虽然不过几十年，但对于他来说，那好像是数百上千年前的神话一般。

　　或许用不了多久，对于这一代的西母，所有人也会有着同样的感觉，甚至记不起来昔日还有过三代西母。

　　李俊看着无继，明白了什么。

　　“她已经消失了。”

　　——

　　天空下起了雨。

　　乌云遮住了大日，帝下之都虽然已经毁了，但是周围依旧有着大量的人族聚落栖息在这里。

　　李俊离开了帝下之都，行走在荒野之上，那雨落在他所在的位置，然而他的衣服没有任何打湿的痕迹。

　　这感觉，就像是那雨是虚幻的，亦或者他是虚幻的。

　　路上有采集的部落女和猎人远远看到了他，却无人敢靠近，反而是远远避让开来。

　　能够一个人行走在大荒而且身着华服的人，大荒之民第一时间心中涌起

　　的不是恶念和贪欲，而是恐惧

　　雨中。

　　李俊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神看上去不再凝重严肃，好像看开了什么事情。

　　关于帝巫。

　　他除了犹豫彷徨帝巫会带来什么变化，其实还有一个想法。

　　很久以前，他一开始想到以帝血融入人体化为巫的时候的时候，他心中莫名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是第二代西母少鵹。

　　甚至他还在黄泉之中找过对方的影子，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

　　但是历经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的想法也已经开始发生了一些改变。

　　那黄泉之上。

　　他看着土伯一次次轮回，每一世都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存在，每一世的欲望和执着也都不一样。

　　你无法想象你的下一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或许是一个和你截然相反的人，一个前世你最厌恶和难以想象的人，追寻着你曾经弃如敝屣的东西。

　　那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了。

　　而和土伯相比，少鵹失去的更多，谁也不知道妖神青鸟究竟从少鵹那里拿走了什么，她又是不是真的能够从那黄泉的河水之中转世轮回。

　　看着土伯，李俊突然明白了转世或许有意义，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毫无意义，逝去的终究还是逝去了。

　　李俊走过雨中，进入了一片稀疏的林子。

　　“人族需要一个帝巫！”

　　“不论这个帝巫是谁，只是需要一个人在那里。”

　　就像是帝。

　　没有人在乎帝是谁，但是只要抬起头看到那天上的大日，人就看到了希望。

　　李俊拿出了为土伯预备的帝血，握在了手中。

　　而这个时候，远处突然有着一个人追逐着一匹小马驹跑来，应该是来自于山脚下的一个聚落，那马儿可能是被刚刚下雨的雷霆惊着了。

　　那人控制住了马儿，也正好看到了李俊。

　　李俊也看着她，这人年纪并不大，只是个孩子，但是身上有着一股如同马驹一般难寻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