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恶魔附身在一个普通人身上的时候,就如我们之前看到的,修士们和教士们会举着十字架或者捧着圣经,用属于上帝的力量来强迫祂们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呼喊着祂们的名字,把恶魔打回地狱。但在一位恶魔领主的领地中,再用这种方式就是自寻死路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搜索幸存者,一边观察领地上的符号,只是它们通常极其隐蔽,有可能是在被沙砾所掩埋的石堆中。也有可能是在某个小恶魔的舌根上,一根铁钉,一块残破的布片都有可能成为祂们留下符号的地方,但如果能够判断出这片领地属于哪个恶魔,他们就不至于如此被动——他们可以召唤祂,和他做交易,要求祂将投影收回;也可以直接和祂战斗;又或者,还能召唤这个恶魔领主的死敌,他们甚至无需等到祂们分出胜负,别忘了,投影是需要恶魔予以注视和投下力量维持的……
第290章 女王的考题(4)
半恶魔的速度很快,不,更准确地说是羊皮纸的速度太快了。它虽然只是一张焦黄发卷的纸,没有舌头,没有牙齿,没有连接着的肠胃,但它吸收起血液的速度却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种地狱生物,半恶魔的血才擦上去,马上就会被吸收得一干二净,符号也只是稍显即逝,如果不是在这里的人都有着一双敏锐的眼睛,可能就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形状,但没有人说停一下,也没有人说再让我看看,他们都知道,在使用这种魔法用具的时候,使用者和旁观者都最好能够全神贯注,不受一丝干扰。
莉莲觉得可能过去了几秒钟,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百年,见鬼,半恶魔向他们展现了大约有十二三种符号,但她能记住的可能就只有两种。她感到悔恨,应该早就和自己的同伴说好,分别记录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符号,几个俱乐部成员也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别看在公学事件中,那些伯爵和公爵的儿子可以随心所欲的拿来召唤高阶恶魔的小册子——即便只是被抄录下来的很小一部分,但他们可以随意翻阅,占有,流传,甚至交给本该不被涉及的同学。但这个等阶的知识依然只能算作少部分人的禁脔,而且每次流转都有可能出现错误,抄写的错误,阅读的错误,记忆的错误,俱乐部的成员之中还有一些出身不错的人,驱魔人作为被王室和教会驱使的狗,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这些珍贵的资料,他们现有的一切都是从与恶魔的战斗中一点一点地累积而来,可以说,老驱魔人教导给新驱魔人的每一个字母,每一个发音,每一个花纹都是用血肉和泪水,甚至灵魂换来的。
这次她没想到这个半恶魔居然能够如此慷慨,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真正的好货,莉莲竭力忘记呼啸而来的懊悔,将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方才看到的图文上,如果记不住全部,至少可以记住其中一些具有象征性和鲜明特征的部分,只是她越想抓,越想记住,这些知识就越像是捏在手里的沙子,不停地往下滑落。
她听到一位绅士正在发出低沉的呼喊声,当看到他们正在咬着牙丢掉原先摆放在一角的墨水和纸张——显然是打算做记录,随后就遭到了反噬,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就连半恶魔也必须用自己的血去换那么一点儿刹那间就会消失的答案,他们居然还打算用普通的纸张复刻下来,简直蠢笨的叫人发笑。
利维不太关心驱魔人与俱乐部成员之间的明争暗斗,阴阳怪气,正如莉莲所观察到的,他这次也真是下了大血本。
这张看上去像是一张普通羊皮纸的文书,实际上是取自于瓦拉克的一件藏品,主要材料来自于圣巴多罗买被剥下来的皮肤。
刺青是一种相当古老的手艺,不过古希腊与古罗马时代,它被用在罪犯和奴隶身上,一个奴隶若是逃走,他的前额和其他显眼的地方就会被刺上“我是奴隶!”的文字,而在阴谋和战争中,也有人将书信刺在头皮上——这样等头发长出来就看不见了,但被刺青的人也依然是最卑微的那些人,有学者考证说,一些贵族也会在身上刺上神明的名字来祈求庇护,但在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后,明确地说过,纹身是一种亵渎,他的理论是,人类是上帝的造物,他们的每一寸皮肤也是如此,伤害和污染它们就是一种罪行。
但在教会尚未涉足的野蛮地区,那里的蛮族仍旧会有一身色彩斑驳的皮肤,他们的祭司尤其热衷于借此来获得神明的喜悦,这种做法一直被他们沿用到皈依基督——现在你在拥有圣职的教会人士身上看不到刺青,但在驱魔人身上还是能看到,而那些撒旦的信徒,更是经常利用刺青来增强自己的感知与力量,有时候也能将其视作一个简单的法阵,用来召唤恶魔或者祛除恶魔。
这块皮肤是瓦拉克一时兴起时的得意之作,在他得到了圣巴多罗买的皮肤之后,他就将一部分知识用刺青的方式复刻在上面,比起类似的魔法用具,它不是那么危险,它不会让你做噩梦,也不会射出毒液,更不会卷起来把你绞死,但是它也有一个最危险的地方,那就是你想要的很多问题几乎都能在它身上得到答案。
得到它的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教士,又或是撒旦的信徒,他们往往就是在得到了一个答案之后,又忍不住提出下一个问题,然后就是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没完没了的下一个。直到他们身上的血液和脂肪肌肉、骨髓全都被这张羊皮纸吸干……
利维觉得自己应该被抽掉了将近一半的血液,普通人类被抽掉一半的血液必死无疑,对于半恶魔来说,却是只要休息一会儿就能痊愈的小问题,只是失血的空洞感让半恶魔感觉很难受,而且他身边还有这这样多鲜活的血肉。
大卫.阿斯特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朋友,他看不明白这些符号,也不觉得自己能够记住,所以当半恶魔将羊皮纸收起,双手放在桌面上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把他扶住了。
人类与半恶魔过于接近的结果,就像是在利维的嘴边放了一块香甜可口的蜂蜜烤肉,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咬一口,但他一口下去,就只听到了铛的一声,他的牙齿碰到的不是柔软的皮肤,而是坚硬的金属,他本能地咬了一下,那件东西立刻被它咬穿,里面的东西涌了出来,流入半恶魔的喉咙。
利维立即痛苦的哀鸣了一声,按住了嘴巴。
“你给他吃了什么?”阿斯特喊道。
约拿看了一眼这个被恶魔所蒙蔽的人类。
“你离他远点。”他说:“他现在很饿。”。
阿斯特怔了一下,才能理解约拿的意思,约拿走到了他与利维当中,将利维与他分开,他刚刚扔到利维嘴巴里面的东西就是那个装着他血液的小盒子,利维用的时候非常小心,所以里面的血液可能只下去了一小半,剩下的一大半血液说起来至少也有一口的分量。这一口的分量也足以将半恶魔的舌头,喉咙,部分肠胃腐蚀的干干净净,但同样的,但同时他也在治疗半恶魔体内缺失的那些人类部分,于是,在这些器官重新长回来的时候,血液也再次充盈了半恶魔的血管和骨髓。
“或者我该说声谢谢。”半恶魔没好气地说。
“不用谢。”约拿说,“我也是为了之后的工作。”他可以放任半恶魔自己恢复,但半恶魔失血后显然食欲大增——谁知道他不会。会不会因为过于饥饿而发疯,半天使在心里嘀咕道,接下来他们就要进入恶魔的领地,这些血液除了会引来一些嗅觉灵敏的小恶魔给他们添麻烦之外,别无他用。
他也不可能把它留在这而,如果是知情人还好,若是不知情的人拿走了,这就是在给他们招来祸患。
利维轻轻地呸了一声。
第291章 女王的考题(5)
拉结看着这两个人,半天使与半恶魔是否能够成为朋友呢?她还在父亲和母亲控制下的时候,这个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甚至于连想都不能想,她的父亲将她称之为罪孽,而将半恶魔称之为污秽,她还曾经幼稚地反驳说,污秽和罪孽难道不该是同类吗?结果这句话激怒了她的父亲,为此,她守了整整三十天的斋,也就是挨饿,每天只有一点水,连块面包干都没有,还要一日三次的苦修,也就被苦鞭抽打,但这样的想法始终没有从她的脑子里消失过。
在来到俱乐部之后,她见过了许多半天使,也见过了一些半恶魔,只是两者之间几乎没有接触,她也问过某个年长的半天使,半天使想了想,并没有如父亲那样凶狠地责骂她,或者是惩罚她,她只是指了指挂在俱乐部窗口的鸟笼,以及被俱乐部的某个成员养在这里的黑猫,:“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人类所豢养的两种宠物,猫和鸟,但在自然界中,鸟儿是猫的猎物,是一份美食,但凡一只猫看到一只鸟,肯定会设法捕捉,有时候甚至不是为了饱腹,只是为了好玩,这是它们的天性。但在这里,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它们被人类豢养,无需承担生存带来的压力,只需要,也必须满足主人的需求,但你要说它们天性中的那种疯狂与警惕就消失了吗?”
她走过去,摘下鸟笼,打开门,让里面的白色小鸟走出来,那只黑猫就在距离她们不过十来步的地方,它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鸟笼,再看了看小鸟,转过头去开始洗脸、摇尾巴、舔毛,似乎对这只幼小的猎物丝毫不感兴趣,而那只小鸟也并不急着飞走,它躺徉在阳光里,轻轻地啄着桌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阳光照在黑猫滑润的皮毛和小鸟晶莹的羽毛上,看上去是那样的和谐,仿佛身处在上帝的伊甸园,互不干扰,互不侵袭,整日安乐无忧。
那位年长的半天使轻轻地拍了拍拉结,让她转过头去,她们移开视线后,可能只有一两秒的时间,就听到了一声非常响亮的扑隆声,拉结急忙转过头去,就看到黑猫落在了原先小鸟落在的地方,桌上掉下来一两根纤细的羽毛,小鸟早已飞到了一个书架里,藏在书本的缝隙间,小心翼翼地朝下观望。
黑猫发现了她们的视线,吆呜了一声跳下桌子,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看到了吧。”年长的半天使对拉结说:“这就是本性,无法摆脱和改变的本性。这在上帝创造万物时就已经定下的规则,只是,猫遵从本性,得到的惩罚可能只是被驱逐,而鸟如果不够谨慎,它就只有被吃掉。“她说,“我并不反对某个半天使或者跟某个半恶魔交好,但半恶魔的邪恶是根深蒂固无法拔除的,那么一旦半恶魔最终还是无法抵抗自己的天性,无论他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半天使所要付出的永远只会比半恶魔多。”她抬起手,手指按在拉结的胸前,感受着那颗正在跳动的年轻的心脏。
“他成功了,结果当然不用多说,他失败了,就会导致这颗心在痛苦中破碎。”
“半恶魔呢?”拉结忍不住问道。
“或许也会,但他们的痛苦是会消失的,犹如伤痕也会痊愈,而且对于半恶魔来说,这份痛苦可能促进他加快堕落,重新坠入地狱,但对于他们来说,地狱的种子即便落进地狱,也不过是回到了他们应该回去的地方。”
年长的半天使向那只鸟儿伸出手,鸟儿犹豫了一会,还是飞了起来,落在了她的手上,半天使将鸟儿送回鸟笼,关上门:“但对于半天使来说。如果他已经跟这个半恶魔奠定了友谊的基础,拥有了感情。友人的背叛甚至……攻击,即便他们侥幸逃脱了,他们的心也会碎掉、裂开,这种空隙很有可能被恶魔视为一个乘虚而入的最好机会
,你也知道,半天使本身就是罪孽,这注定了一旦他们开始坠落,就很难再有回头的机会,地狱是半恶魔的家,却只是他们不得不前往的监狱和屠场。”说到这里,年长的半天使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她凝望着远处,可能想起了某一个她认识的半天使,她甚至可能亲眼看到过这样的悲剧发生。
拉结知道,如果她走过去问这两个人,他们是否是朋友——院长肯定会断然否认,半恶魔可能会得意洋洋地承认下来,但你若是仔细观察他的眼底,也只能看到其中的冷淡与嘲讽,太复杂了,拉结在心里说,或许事情还不至于发展到那个地步,毕竟那位前辈也说了,半天使与半恶魔之间的友谊是非常罕见的。
大卫阿斯特隔着半天使看了看他自己的半恶魔朋友,发现他的面色果然要比之前好了很多——暂且就算半恶魔也和人类一样可以从外观上判定健康与否吧——虽然半恶魔刚才确实吞下了一整只银盒子,那只银盒子不大,只有三根手指并起来的大小,但那也是一只金属盒子。何况里面还有半天使的血,最纯粹的圣水,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地亲手拿着这些圣水泼洒过被附身的人类,被污染的土地和器具,也曾经用它来重创精怪和恶魔,它真的不会对半恶魔造成伤害,反而对他有益吗?他不确定,不过肯定很疼,因为他是眼看着利维突然之间就像是一只被扔进了沸水里的虾那样猛地抽搐成了一团,而后又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只不过被约拿按住了而已。
他的视线从半恶魔身上挪到桌子上。果然在那张铸铁桌子旁看到了两个深深的缺口,就像是被某种蒸汽驱动的巨锤敲打过那样,整整齐齐的凹陷下去一大块,再往地上看,还有零星的铁片和碎屑,或许半恶魔的胃真能够消化那只银盒子。
“诸位,”他喊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这里还有一部分狄更斯先生和库兹男爵夫人的私人物品,请你们每人领取一样戴在身上,或许你们能够靠着这些来找到他们。”
这些零碎东西不多,一些决定了会结伴同行的驱魔人和俱乐部成员也都只拿了一样,莉莲也拒绝了:“我和我妹妹是血亲,我们有着同样的血。”
“还是拿着吧,”一个俱乐部成员突然说道,他也是约拿提出无需驱魔人帮助的时候,面露赞同之色的一位绅士,他平静地说道,“你的妹妹未必和库茨男爵夫人在一起。”
阿斯特想了好一会儿后才听懂了这句话,莉莲的面孔突然胀得通红,又变得铁青,最后陷入一片灰白,驱魔人们也是在愤怒之后迅速的冷静了下来。没办法,对于这些本身就是贵胄之后的俱乐部成员来说,驱魔人的可信程度也就和外面的那些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差不多,他们拒绝接受社会道德规范的约束,拒绝接受法律的规范,拒绝效忠于教会或者王室,也就注定了他们没法得到这三者的做保,而且,有一些驱魔人也确实缺乏应有的职业道德,他们在遇到了棘手的敌人时,会抛下自己的雇主独自逃生,有时候还会回转身来掠走雇主身上的财物。
这种人或许并不多,但哪怕一百个驱魔人中有一个这样的人,驱魔人这个群体也很难自证本身的清白,毕竟能够为他们说话甚至只是倾听他们发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莉莲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拿起了一串玫瑰念珠缠在了自己的手上。
第292章 女王的考题(6)
前置工作准备完毕,接下来当然就是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走进投影。
但这里又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打开通道。而就我们曾经看到过的那样,有时候,地狱和人世间的距离也并不那么遥远,在一些污秽肮脏的角落,譬如墓地和沼泽,就很容易在达到某个要求的时候出现连接两界的空洞,这些空洞通常来说不会很大,只允许小恶魔穿行觅食,偶尔就连小恶魔也只能伸出一只爪子,但如果有不幸的人正经过那里,遭了祂们的毒手,那么这个裂隙会因为吸收了亡者的憎恨与血肉而被撕得更开,这也是为什么一旦教士和修士听说某某地方出现了死者,即便他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又或是一个罪犯,他们也要赶过去为他做临终圣事,不是他们有多么虔诚,也不是他们有多么尽责,而是一旦放任不理,原来的祸患会更大。
另外还有一个方法,就是驱魔人克拉玛曾经使用过的镜子迷宫,但镜子迷宫也有一个限制。那就是通过的路径大小不可能大于镜面,现在已经可以生产出一人等身镜,但镜子迷宫一旦进入的人超过三个,镜面可能产生的波动可能会导致通道突然消失或者是畸变,之前和之后的人不说,正在通过这人肯定是凶多吉少。
当然,还有第三种方法,半恶魔有点恶毒的想法,那就是让这片领地的主人亲自来邀请他们,就像是他的老爹瓦拉克就曾经邀请利维到他的投影领地上做客——这可真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地狱笑话。
留给他们的方法似乎只有一个,在要满足女王的要求——也就是不破坏展厅,也不会延误次日的展出——就只能实行一场具有针对性的祭祀仪式了。
人们一听到祭祀仪式几乎马上就会把它与黑弥撒联想在一起,这个想法也没错,毕竟在现在的教会中采用活祭的仪式已经很少了,何况他们这次采用的依然是人祭,但是这场仪式若是苛刻点来说还真不算是恶魔专属,驱魔人会用,一些手段强硬的教士也会用,这种仪式最早可以追溯到古老的血亲复仇,也就是用仇人的血打开受害者的陵墓,祭司可以经此找寻到受害者的灵魂,平息他的仇恨,安抚他的痛苦。
“这家伙是谁?”一个驱魔人问道。
“一个工头。” 负责押送他的人回答说。
“哦。”驱魔人了然,显然他也知道这种人就算全都挂起来绞死也找不出一个无辜的——如果说工厂主或是工程商是狮子和老虎,那么他们就是鬣狗与秃鹫,他们助纣为虐不说,更热衷于啄下白骨上的最后一片血肉——或者说,他们更是叛徒,能做工头的人几乎都曾经做过这份工作,才能对它了如指掌,从而协助主子对曾经的同伴敲骨吸髓。
这里的每个工头都犯下过譬如接受贿赂,欺压工人或者是勒索敲诈之类的罪行,但这家伙可以说是他们之中最贪婪,也是最冷酷的,这里死去的一百多名工人有十来个他都必须承担起直接责任,利维想起他之前翻阅过的那些审讯记录,这个工头承认,在这里的每个工人都遭受过他的迫害,他会仔细观察这些人,估算他们的分量,然后斟酌着扣押
下他们三分之一到一半,甚至全部的薪水,他会找出各种理由进行罚款,弄坏了材料,丢失了工具,不小心冒犯了某位宾客等等——但这些所谓的错误。都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进行判断并且口头宣布的,如果工人敢和他吵闹,他就立刻将这个工人开除,把他赶出工地,当然他也是很小心的,如果这个工人高大强壮或有帮手,那么他会暂时退却,做出一副软弱的模样,甚至还会赠送一些礼物,但一回头,他就会纠结起其他愿意服从他的工人或者说打手,故意制造生产事故让那个工人受伤或者是死亡。如果对方实在很难对付,他会藏起一些珍贵的材料,招来警察,诬陷他们盗窃,将他们投入监狱。
他还是个好色的家伙,除了那些单身的工人,几乎每个工人家中的妻子儿女都被他骚扰甚至侵害过,他会装作和那个工人做朋友,到他家去拜访,一边大吃大喝一顿,一边用那双鬼鬼祟祟的眼睛扫视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虽然这是一件足以让所有丈夫感到愤怒的事情,但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忍气吞声,只有两个孩子不小心被他弄死的工人一直在不屈不挠的想要报复,或是提起申诉,但这也没什么用,反而因为工头的反击,一家不得不离开伦敦——另外一家可能现在正齐齐齐齐整整的待在泰晤士的河底。
看到这里,就连利维这个半恶魔都有啼笑皆非的感觉,此时的伦敦一个孩子如果偷窃了手绢,都有可能被送上绞刑架绞死,而这么一个为非作歹了那么久的工头,却还能逍遥自在的享受着他从其他人身上百般掠夺来的血肉,如果不是引来了恶魔的注视,他可能还会一直悠悠哉哉的呆到博览会结束,然后带着这笔充满罪孽的钱回到乡下去,买点田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或者借着参与建造了水晶宫的功绩以及恰到好处的贿赂,更进一步向上攀升也说不定。
工头被带到了这些人面前,他被摘去头套,神色惶恐地打量周围,但这里的确是他非常熟悉的水晶宫,他是看着它从一无所有渐渐变成这个样子的,如果环绕着他的是一些凶神恶煞的暴徒,或者是一些愤怒的工人,他还不至于这么恐慌,但这些是什么人呢?
一些古怪的外乡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是那种老老实实的工人,即便他们有意打扮成了这样。还有一些是衣着得体、风度翩翩的绅士们,甚至还有一位修士和一位修女,但隐约的主导者应该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工头觉得他可能在某次展览时看到过他,他也看到了这里唯一一个让他感到熟悉并且能叫出名字的人——大卫.阿斯特,他马上转向了阿斯特并且低声乞求起来。他的嗓子又粗粝又嘶哑,毕竟自从选定了他之后,他就没再被允许喝水和吃东西,他举起被捆缚着的双手跪了下来,向阿斯特的方向膝行了几步:“先生,先生,大人,”他喊道:“求求您,救救我吧,这些人把我带到这里来,可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吧,问我吧,我什么都会说的,但我真不是一个,”他环顾四周,猜出这些人的身份可能并不低,没敢叫嚷自己是个清白无辜的好人:“我真的没有犯过什么大事儿,先生,我只是小偷小摸,拿了点好处罢了。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全部吐出来,全部还给他们,我也可以赔偿,只要他们愿意,要怎么样对待我都可以。”
很可惜,大卫.阿斯特也是翻阅过那些卷宗的人,他沉默地摆了摆手,两个驱魔人上前将工头拖向一只倒挂在铁架上的十字架。
工头一见到这个又黑又大的倒十字架,顿时慌了神,再怎么愚钝,再什么无知他也知道倒十字架意味着什么,尤其是他还看到了教堂里的祭坛和其他祭祀用品,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人是要在这里进行一场正常的弥撒,“上帝啊,上帝呀……”他开始祈祷起来,一个驱魔人不耐烦的在口袋里掏了掏,直接掏出一团融化了的蜡球塞到他嘴里。“要弄昏他吗?”一个驱魔人问道。
“不用。”利维说:“他清醒着,效果只有更好。”驱魔人点点头,他们两个都是非常强壮高大的男人,轻而易举的就将这个瘦小佝偻的犹如一个猴子的家伙提溜了起来,扒掉了他的鞋子,弥漫出的臭味顿时让他们皱起了眉头,幸而只要是驱魔人就闻到过更难闻的气味,他们动作迅速地将工头捆缚在倒十字架上,用浸湿的牛皮绳索将他的手脚缠得紧紧的。
一个驱魔人看到了工头一个劲儿乱转的眼珠,“怎么,你以为你会如一个圣人般的死去吗?“他说的是著名的圣人彼得。那时候他被罗马人抓住,罗马人要将他钉在十字架上,他说,我不配与救主耶稣那样的死去,于是他叫人们将十字架倒过来,然后他就这样倒着被钉在了十字架上,直到流血而亡。
因为有圣彼得的这桩故事,所以即便倒十字架是撒旦教教徒最热衷用的一个符号,它表明的含义是“没有救恩”——他们还是不能将祭品钉在十字架上,只能用牛皮绳索捆紧。
其他人也没闲着。俱乐部的成员迅速地画好了所需要的法阵,半恶魔检查了三次,已确定符号和数字都没有写错后,亲自点燃了蜡烛,蜡烛一经点燃立即散发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浓郁气味,
像是没药和乳香,又像是脂焦和骨臭,极端的两种气息混杂在一起,顿时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第293章 女王的考题(7)
利维抬头望了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的玻璃穹顶,当初那个不幸的工人乔就是从这里掉下来摔死的,他的妻子本可以靠着库茨男爵夫人的仁慈,带着三个孩子继续活下去。但工头不但侵犯了这个女人,还拿走了大部分赔偿款,只给她留了十个先令。十个先令猛一听上去不少,但对于这个已经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来说,就算是他的妻子,连同他的长女一起到街道上去卖身,也没法养活他们自己,何况还有两个还没长到干活的年纪,只懂得吃和睡的孩子,他的妻子只能带着孩子在饱饱的吃了一顿之后自杀,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是否已经融入了游荡的幽魂中,但利维可以确定。只要这个工头的灵魂脱离了躯体,最先赶来的肯定是这个乔。
半恶魔走到工头面前,让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此时工头全身的血液都在流向头部,他几乎看不清,但快速掠过的一个小亮点还是让他想起来了,对了,这是乔的妻子经常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项坠,坠子是一块可能从窗棂上取下的铰链叶做的,上面镶嵌着一颗不值钱的红玻璃,他记得这块玻璃垂挂在乔的妻子脖子上的景象,颜色鲜艳的玻璃让女人灰黄色的皮肤都白皙了很多,他当时就在打算着什么时候尝尝这个女人的味道,他尝到了,他还记得,女人趴在桌子上,紧紧地握住这个项坠,仰起头无声呜咽的样子,那时候他多痛快啊,他侮辱了这个女人,虽然他确实有这个癖好,但他知道在内心深处,他是嫉妒着乔这个家庭的——乔的不幸让他如饮甘霖,这些卑贱的工人!这些下作的动物!他们本不该就有露出笑容的可能!
半恶魔将项坠按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感受了一会那份充满憎恨与狂怒的冰冷,然后轻轻一划,割开了他的颈部血管,血管里流出的血是暗红色的,而不是鲜红色的,也就是说,不是动脉。血沿着工头的脖子、下颌、耳朵,额头,头发往下流,他开始震惊的挣扎与喘息,但一只几乎与凶器同样坚硬的手固定住了他的脑袋,不一会儿,失血让他昏眩,绵软,手离开了,他软绵绵地垂着,对着一个蚀刻着复仇三女神的大锡盘,在召唤魔鬼或是像这样想要前往地狱的仪式中,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金银器,但为了亵渎和扭曲,金银器要么受过亵渎,要么采用假金和假银,也就是愚人金(黄铁矿)或是锡,不是举行仪式的人敢于滥竽充数,而是恶魔经常会拒绝相对纯净的东西,像是这种驳杂的金属,反而更能让他们满意。
这个盘子可能有人双手握持那么大,但非常浅,不一会儿,血就流满了这个盘子,并且往外溢出,利维后退了一步,“来了。”他低声说,血不断的流着,流着,不断的溢出,溢出了盘子,溢出了祭坛,浸透了黑色的裹尸布后(来自于那个不幸的家庭)沿着裹尸布的边缘滴落在地下,在祭坛下是厚厚的毛毡(掺杂了受害者的毛发),毛毡吸取了血液,从灰白色变成了暗红色,这时候,一个人体内血应该已经被流尽了,但工头还是不断的在流血,这些血最终流入了法阵,并迅速地入侵了每根凹陷的线条,符号、字母和图案随着血液逐渐充满,而轻微地颤动起来,仿佛具有了新的生命。
众人紧张地等待着,他们可以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正在降低,蜡烛的光芒也从明亮的黄色变成了暗蓝色,并且变得非常微弱,摇曳不定,即便没有风——几乎只能照亮自身,工头喉咙还在呼噜噜地发出声音,但已是强弩之末,半天使可以看到他的灵魂正在缓慢地脱离躯壳,无论是躯壳还是灵魂,他的神情中都充满了惶恐与不甘,灵魂拼命的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算灵魂没有实体,那双半透明的手还是如同铁钩般地抓挠着那具正在变得僵硬丑陋的身躯。
但此时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紧紧地握住了灵魂的手臂,工头的灵魂仓皇地转向它,他张开了嘴,从口型上可以看得出,他在叫,而后从眼中迸发除了凶狠的光,以一种生者无法做到的姿态扭转身躯,想要去咬它——它的手还在抓着自己的身体——但更多的手伸了出来,一双看得出因为成年劳作而骨节变形,皮肤粗劣的手紧紧地抱住了工头,就像是抱住了一个久未谋面的好友,但接下来它做的事情可不像是对一个朋友,那双手深深地抠进了工头的灵魂,仿佛抓住了并不应该存在的内脏,它猛然往外拉扯,工头的灵魂僵直了,它发出凡人无法听见的哀嚎,但它还在挣扎……它嘲弄过那些工人,那些因为受了伤甚至死了的工人的不甘,但此时它也没能多从容。
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从它的肩膀上浮现出来,狠狠地一口咬在了空头的脖子上并且猛地撕下了一大块——对于普通的生者而言,灵魂就是一件无形的事物,就像是风,也像是空气。它们可能会穿过任何实体也不会被任何实体捕捉。但一旦是灵魂对灵魂,那么就和拥有真实躯体的人没什么两样。被撕咬的伤口甚至渗出了一点薄薄的雾气,就像是灵魂的血,工头瞪圆了眼睛,他呼喊着几乎要将嘴巴撕裂,一边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脚腕,也就是最后一点连接着躯体的地方,他要回去,回到生者的世界!
但更多的亡魂出现了,我们之前认识的乔,他的妻子和孩子,老汤,小杰米……小杰米伸出圆圆的脑袋咬着工头的脚,就像是咬着一串牛蹄,在场的人甚至能够幻听到咯嘣咯嘣的声音,乔可能这些幽魂中吃的最多的,但它的速度并不快。他看向工头,不像是望着一个仇人,反而像是望着眷恋已久的爱人,它品尝着敌人的眼睛,舌头,喉结,心脏,肝脏,手,脚,那些曾经残害过他的,威胁过他的东西现在都成为了它的食物,填充它永远饥渴的喉咙和肠胃……
围观这场仪式的人像是都已经被这种残暴而诡异的场景威慑住了,他们只觉得口舌发木,四肢冰冷,动弹不得,直半恶魔抽出一只烟斗,把它点燃,然后迅速的绕了一圈,他们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在自己的身体里,而不是成为了幽魂的一部分。
莉莲低头看向法阵,就发现这个可以让三个人手拉着手环绕起来的法阵已经从诡异的暗红色变成了无光的黑色,这个黑色犹如一张深不到底的大嘴,“现在,”他说:“你们还有拒绝的机会,先生们,女士们,在我们的世界,怯懦就算不是什么美德,也不算是什么可指摘的过错。”
他们是为了利益而来的,也会为了利益而退却。如果他们觉得他们在这次行动中得到的东西还不如他们的性命,但没人退却,半恶魔往后退开,莉莲是第一个,驱魔人紧随其后,然后才是俱乐部的成员们,大卫.阿斯特原想和利维一队,但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半恶魔和半天使一样都算是地狱里的恶魔们最热衷的猎物,他可没法保证在保全自己的时候还能护住一个凡人。
阿斯特最后和拉结一队,约拿想了想,拔下一根羽毛,放在了大卫.阿斯特的嘴里。
“好东西。”利维说:“吃吧。”
大卫吞了吞,倒是咽下去了,但感到自己不像是吞了一根羽毛,倒像是吞了一个硬邦邦没法消化的金属物品……
约拿是倒数第二个跃下去的——利维是“守门人”,就如同他曾经感受过的那样,明明知道那只是一个画在地上的法阵,他的双脚接触到的却是虚空,一个无穷无尽的甬道,你无法触及任何东西,似乎十分空旷,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压迫和束缚着你,没有光,却似乎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下落的速度根本无从判断,或者说你甚至难以确定自己是在下落,还是在上升,因为耳边没有风声,衣物也没有向上扬起或者是向下垂落。
当然,也无法确定时间,约拿先是嗅到了硫磺气味,在感觉到自己的双足碰到了地面,从尘埃中站起身来,发现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身边没有半恶魔,没有拉结,也没有俱乐部成员和驱魔人。
第294章 女王的考题(8)
这里是水晶宫,也不是水晶宫。
乔看到的水晶宫是一片废墟,满地畸变与毁弃之物的绝望家园,约拿所看到的水晶宫似乎与原先的水晶宫也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改变还在逻辑之内——它就是变得……古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