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利维的表现就像是那些男人的恭维话,用来开开心还是挺让人满足的。
“不全是,”大利拉说:“我听说,海德公园聚集起了成千上万个工人,他们将要建造一座水晶宫,非常广阔的那种,足以容纳几十个国家的珍品放在里面展示。”她有点好奇,也厌倦了总是呆在公寓里,而且自她从伦敦离开后,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再回去了。
“里鲁答应了吗?”利维问,有时候他也会猜测大利拉是否知道她只是里鲁的备用躯壳,或许大利拉还是个修道院里的女孩,或是沙龙里的名姝时还有点懵懵懂懂,天真愚昧,但过了那么久,她也接触了不止一个半恶魔,恶魔,总该对地狱的德性有所了解,里鲁的庇护对她来说差不多就是无偿的,好吧,别说地狱和恶魔了,就算是人类,也知道免费的东西最贵。
“哦,”大利拉说:“他会同意的。”这句话让不知情的人听起来似乎有点持宠而骄,利维却马上理解了大利拉的意思,她知道了,不过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就是里鲁藏在玻璃盒里的一只小虫,里鲁一直在有意限制她的力量,垄断她的人脉,甚至局限她的活动范围——若她与里鲁发生冲突,别说其他有往来的地狱种子,就算是利维也不会站在她这边,说不定还是第一个抓住她拿去和里鲁换人情的混蛋。
里鲁果然没有拒绝大利拉的请求,在表面上,在人类的认知中,他们都说,里鲁是个挺有爱心的男人,因为他已经算得上是码头和红砖巷附近的老大了,但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护和供养着他之前的女人,就算他现在几乎不怎么上大利拉的床……也有人说,大利拉很有可能是里鲁的妹妹或是女儿,这件事情在东区很常见,与前一种猜想并不冲突。
接过这份工作的当然还是利维,除了房东太太大利拉,里鲁居然还交给他一批工人,令人意外的是,这些工人还真是老老实实到海德公园去找活儿干的,“他们回来后,无论钱,身体还是灵魂还是我的,”里鲁百忙之中抽空奇怪地瞥了利维一眼,“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为我赚更多的钱?”
利维只能带着这些工人连带大利拉上路了。
里鲁将大利拉和这些工人交给利维也是有原因的,利维.伦蒂尼恩在瘟疫横行的时候,为了保证自己不会立即坠入地狱,私下里干了些什么,该知道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出于各种原因,摇摇欲坠的平衡终究还是没被打破,此刻里鲁就要将之前利维欠他的人情拿出来用了,有利维在,这些工人不会遭到过多的盘查,诘问,或是被驱逐出西区——女王回到伦敦后就立即论功行赏了,约翰.斯诺医生被召回了肯辛顿宫,并且受命组建一个新的御医团队,这个团队并没有完全取代原先的御医团队,而是更多地赋予了研究与创新的重要职责。
而兰姆的弗雷德里克,人人都知道他肯定要飞黄腾达了,不过也没太多人嫉妒他,毕竟那个恐怖的时刻人们连伦敦的名字都不敢提起,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跑到其他地方去,或是竭力寻求随驾前往怀特岛的机会(虽然这群家伙也很倒霉),他能够放弃辉煌灿烂的前程(谁都能看出女王要用墨尔本子爵的后人了),独身一人返回伦敦,并组织起居民自救,实在是非常地了不起,值得钦佩和赞赏——当然,这里面也有弗雷德里克是自己人的关系,如果弗雷德里克只是一个工人或是农夫的儿子,他可能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弗雷德里克现在已经是苏格兰场的警察厅厅长了,皮尔首相推荐,女王欣然任命。弗雷德里克在接到这份任命的时候确实感到了一些意外,他承认自己的初衷没有那么纯粹,但他的兄长早就和他分析过,在伦敦的权利游戏中,所有“新”的领域都有可能成为一块肥美的好肉,一是因为新的就意味着陌生,让政客与投机商们不敢轻易涉足,二是因为只要是新的,又能站起来,那么肯定有掌权的大臣与女王在后面支持。
圣植俱乐部如此,约翰.斯诺的新学科如此,即将到来的世界博览会也是如此。
年轻的新厅长正如人们预想的那样雷厉风行,他一上任,就几乎开除了所有的警察,不开玩笑,在瘟疫中,他也试图寻求警察的帮助,毕竟他们至少非常了解伦敦城,但应者寥寥,甚至还有警察乘着带队的机会去勒索,抢劫和强暴,也有警察一早就偷偷跑掉了,还有警察要求立刻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后来弗雷德里克索性从伦敦市民里抽取了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让他们暂时充当治安队,才勉强平息了瘟疫阴影下的诸多罪恶行为。
反正截至瘟疫发生前,警察人数也不多,区区几十个人,即便全都裁掉,也很快就能招募到,弗雷德里克在征求女王的意见后,将警察的人数扩增到三百人,看似不多,但最少可以保证每条街道都能有一对警察巡逻警惕。这对西区的市民们是桩好事,但对于那些想要乘机跑到西区去做些什么的人就是个大00麻烦,里鲁交给利维的工人总共有近百人,他们如果只是自己走到西区,很有可能会被立即赶回来。
西区到现在还有一些因为瘟疫而空旷下来的房子不时地遭到洗劫呢,只是偷窃还不是最糟糕的,怕的是有人在里面用家具点火取暖,毕竟伦敦的冬季近在眼前了——1666年的伦敦大火也是在遭遇瘟疫后被点燃的,这点不免让人忧心忡忡。
第224章 城市的复苏(下)
泰晤士河在流经伦敦市区的时候,并不是径直向东或是径直向南的,它在地图上是一个“几”字形状,而伦敦的西区,位于几字的西侧,东区则是在几字的内部,上方是西堤区,也就是伦敦的北区,以及一片荒野与森林——在最初的时候,西区的划分十分严格,具体点来说,就是以牛津街为界线,西侧的部分才算是西区,非富即贵者的聚集地,我们在描述费舍尔老先生的住所时,也曾说过,伦敦的最中心就是以肯辛顿宫,詹姆斯宫,白金汉宫与伦敦塔这四座宫殿点线连起来后形成的一块小四方区域,但随着伦敦的人口日益增长,现在的西区不得不将海德公园与摄政公园这两个地方也囊括进来,不管怎么说,你要那些新贵和肮脏的蔬菜市场,鱼市场,皮革工坊混在一起肯定是不行的。
而西区与东区的界限节点,除了泰晤士河之外大概就是著名的白教堂了,白教堂原先也只是一座人们熟悉的圣母堂,但因为教堂的石材全都采用了圣洁的白色,白教堂之名反而越过了它原先的名字,在教堂不远的地方,有一座蒸汽大革命后才建造起来的铁桥,过了铁桥距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以及其附属建筑就不远了,也可以说是正式进入了西区,这座桥上原本就有士兵把守着,不过利维也看到了有穿着黑色制服的伦敦警察。
这些警察穿着统一的制服,带着奇特的盔帽,帽子像是一个耸起的头盔,正面镶嵌着盔徽,盔徽和钮扣、腰带扣及哨链一样,都是黄铜材质,和其他地区的白锡材质有所区别——房东太太在看见这些小伙子时,露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确实,比起原先那些会酗酒,勒索和强暴的所谓警察,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警察都是弗雷德里克重新从伦敦居民中挑选出来的,不是商人的次子,三子,就是工匠或是行会首领的儿子,简而言之,就是良家子,他们不会因为在幼儿与少年时期缺乏营养,所以个个长得面目端正,身材挺拔,而身上的制服又给他们增添了一些额外的魅力——利维这次乘坐的是一辆两轮出租马车,他和大利拉装扮整齐,除了容貌之外,看上去就一对在西区非常常见的绅士与淑女,一个工人在车子后面为他们充当车夫,另外的工人则在后面的旅行马车或说是运货马车车队里。
利维跳下马车,先是拿出了通行证与文件交给守桥的军官,然后与一个年轻的警察相互介绍和接洽——他还在弗雷德里克的办公桌上做猫的时候,见过这个小伙子,他显然是为了利维而来的,利维已经提前和弗雷德里克说过了——等他们都过了桥,一个身材壮硕的工头走了过来,他用那双突出的牛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些从东区而来的工人们……他看起来还有点不情愿,毕竟,强盗,娼妇和小偷从来就是东区人的代名词,那个年轻的警察靠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总要比……那些不清楚底细的外省人好吧。”他压低了声音,但利维和大利拉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伦敦人的歧视链一向稳固,如果说东区人是最底层的蚂蚁,那么外省人就连蝼蚁都不如,海德公园正在进行一项大工程,需要相当可观的人手,别说之前才有一场大瘟疫掠过伦敦,就算没有瘟疫,为了达成女王的目标,伦敦现有的年轻人全都投进去都不够,工头叹口气,左右看看,他也看到了正不断有一看就知道是外省人的家伙走过桥面,这些人都是听说了博览会的事情,来伦敦找工作的。
这些人一下子就填补了瘟疫产生的空缺,可能还多了些,但说回来,工头也更愿意雇佣东区人,东区人再怎么糟糕,也是伦敦人,他们懂伦敦的“规矩”——若有万一,工头也能找到他们身后的推荐人,那些外省人虽然便宜,但谁知道做过些什么呢,何况他们有很多都是一起从一个乡村或是城镇来的,工头试过,他们团结一心,性情执拗,不怎么好对付。
“您保证他们都能听我的话。”他对利维说:“起码还在这里工作的时候。”
“我保证。”利维说:“之前的事情……”他知道人们不太愿意提起瘟疫,大火之类的灾祸,所以只是含糊其辞:“码头和工厂都少了很多活儿,”伦敦与外界的往来正在逐渐恢复,但海上航运就像是一只庞大的老式三桅船,要调转方向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能还要等上两三个月码头才能恢复到原先的热闹场景,因为缺少原料,或是无法发货,一些工厂也停工了,里鲁将这些工人交给利维,既是因为这些人都算是他的仆从与奴隶,也因为他的人类身份需要履行这项义务。
不单单是里鲁,就连医生,约翰.斯诺,作为怜褔会的管理者,他也要负责给没有出路的工人寻找工作机会,不然就只能看着他们为了一口面包犯罪或是去死——海德公园的工地上只怕已经有不少东区人了,利维看出了工头的意思,他伸出手,在工头与他握手的时候,他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这个手势表示工头可以在之后得到一笔分红。工头立即笑逐颜开,他向后退,然后挥了挥手,“跟我来吧,”他说:“这里就不用马车了,我们走到车站去——”
“怎么,机车已经开了吗?”利维问。
“已经通行了,”工头客客气气地回答说:“昨天就开通了,我们可以直接从这里到海德公园。您和我们一起吗?”
“不了,”利维重新跳回马车,“我们还是坐马车。”
车站距离铁桥还有段路,但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亮闪闪的铁轨,还有按照现在人的眼光来看缓慢但坚定的蒸汽机车,它轰鸣着从两轮马车身边驶过,喷吐着浅灰色的蒸汽,不过很快他们就分道扬镳了,西区的绅士们可能已经从这场瘟疫中吸取到了教训,愿意乘坐机车了,但铁轨的铺设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第225章 七个约定(上)
海德公园的面积约有360英亩,如果你不太能理解这个数字,那么这么说吧,一个足球场约等于2英亩,也就是说,海德公园有一百八十个足球场那么大,这个面积就算放在五百年后,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精细入微,不说前期的投入——植被、动物、草块、休憩用的长凳,路灯等等,后期用来看护和整修的人也不是一两百人就能打住的。
那个警察说的也没错,越往海德公园方向走,越能看见那些一看就知道不是伦敦,或是不是西区的人,利维还从里面看到了好一些怜褔会的工人,他们的担保人应该就是约翰.斯诺医生,在遭遇了这样大的灾祸后,这些人来不及为自己的亲友哀悼,就急切地投入到了工作——他们从不东张西望,也不谈笑议论,他们几个人一群地,面色严肃地向前走,扛着简陋的行李与作业工具。
这些人大多都是男人,也有健壮的女人,但很少,还有的就是,原先海德公园的常客,那些绅士与淑女们则寥寥无几,尤其是淑女,偶尔也有骑着马的绅士经过,不过一看就知道他们可能承担了工程中的某个任务,或是为了瞻仰人们传说的奇迹建筑而来的。
“看到了吗,”利维以眼光示意,“那里就是水晶宫。”
女王想要召开一个面对全世界的工业博览会的想法,成熟的很早,她也一直在筹划与谋算中,在她最初的想法里,会场应当是一座宫殿,新的宫殿,犹如古希腊
的雅典学院或是古罗马的万神殿,又或是如同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所有的空间都必须明亮,轩敞与高大,任何人一走进里面,即便还没有来得及看见一见展品都要先为它震撼,但这场大瘟疫可以说是摧毁了所有的前期布置,从拨款到材料,从材料到人手——瘟疫是平息了没错,但要弥补它留下的疮痍仍旧需要很多钱,建造新宫的材料也需要从断裂的航线中获取,人手,这点缺憾倒是可以用金镑补足,伦敦内的工人需要工作,伦敦城外的人也需要工作,为了养家糊口,他们根本不在乎一点儿小小瘟疫对于生命的威胁,不看那些夜光钟表厂,那些皮革作坊,那些染料场……甚至纺织厂,女工和童工也会随时被卷进机器里。
在女王还在怀特岛与教会以及他们的主人虚与委蛇的时候,已经是九月,现在是十一月,因为阿尔伯特亲王是误将邀请的官方信函发出去的,所以原先的召开日期也没变,还是明年的五月份,女王之前想要建造一座新宫的想法已经不可行,但从弗雷德里克那里听说某位原先为德文郡公爵服务的家务总管,提出了一个相当大胆,大胆到几乎荒谬的做法。
这位帕克斯顿先生最早只是公爵的一个园丁,因为擅长培养温室植物而得到了主人的青睐,并且因此被推荐给了女王,他繁殖了一种漂亮的大莲花被命名为维多利亚王莲,按理说,他若是成为了一个生物学家,都要比成为一个建筑设计师更令人信服,可他就是这么做了,在繁殖温室植物的时候,为了做到更好,他开始研究温室建筑,而温室建筑,我们都知道,哪怕在几个世纪后,仍旧是钢铁框架与玻璃墙顶面为主体的一种建筑。
当他听说,女王需要在六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内建造起一座宏伟的大宫殿时,他就马上想到了,温室,这时候的温室已经可以做到五十英尺,但他说,如果能够得到上下鼎力支持,他可以做到两倍以上的高度,五倍于此的长度,三倍于此的进深,这样一算,即便是最为庞大的巨型差分机或是抽水机,蒸汽机车车头,轮船也能轻而易举地放进去——这个方案一下子就从几十分方案中脱颖而出,要知道本来这些方案都局限于砖石与木料,那样的会场只能达到帕克斯顿方案的一半大小,而且耗时太长。而最为狂妄的想法也不过是将会场建造成斗兽场或是露天剧院的样式,也就是说在时间和材料都不够的情况下,用空旷的场地来抵消建筑的不足。
女王陛下当然一眼就看中了帕克斯顿的方案,比起用砖头砌筑,钢铁框架,玻璃墙顶面的模块式做法肯定要快得多,而且现在的英国也能支持起这笔开销,毕竟从18世纪开始,玻璃制造业就从威尼斯转移到了英国,至于钢铁,在蒸汽大革命后,无论是采矿还是冶炼,几乎每天都在增长,只要有女王与首相,议院的支持,这些都不是问题。
地狱种子的视力要比普通人更好些,大利拉已经看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建筑,那是一个临时车站,这里的铁轨闪闪发亮,没有什么锈迹,它是最新从国家剧院那个方向,沿着牛津街一路伸展到海德公园的,不先将车站建设起来不行,有太多材料要从港口运送到伦敦市中心了,马车没法承担起这样繁重的运输任务,在车站周围材料堆积如山,铁,玻璃和木头,搬运工人正忙碌着把它们堆砌起来,然后盖上油布,就算是接下来伦敦不会那么多雨,潮湿的空气也会对它们造成损伤。
这里也有警察,不过利维和大利拉看起来就是一对寻常的游客,他们被收取了一些费用(官方)之后就被允许走到更近的地方参观,这时候还没有什么生产安全的概念,工人们就像是一群群的蚂蚁那样在车站,道路和工地上忙碌,游客们则是掺杂在其中的其他昆虫,大利拉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做工的女性和男性都差不多,灰扑扑的,一些女工只在裤子外面围着一条围裙当做裙子,而大利拉穿着一条玫瑰红色的裙子,虽然没太多珠宝,也没有过多的蕾丝装饰,但很显然地与这里格格不入。
第226章 七个约定(中)
房东太太大利拉若是在平时,肯定会非常享受这些充满了各种情绪的注目礼,不过此刻,她的思维全都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占据了,她甚至微微地张大了嘴,不住地转着头,幸而和她一样的人不在少数,这是一座何等宏伟的建筑物啊,哪怕它现在只有黑铁的框架,但你们有没有见过巨物的骸骨呢?利维见过,在地狱之中,少不了最初的造物,它们可能没法做到利维坦那样巨大,但也足以吞没一整座平原,或是犹如丘陵与山峰,恶魔们的领地上也会耸立起城堡与箭塔,这些建筑都是非常大而且空旷的,按理说,下过地狱的利维不该对人类的造物有什么惊讶的心情,但……
就因为这是人类的造物!环顾四周,半恶魔有些讽刺地发现,在这里的游客和工人虽然多,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前来觅食与寻找目标的半恶魔,半魅魔,却没有宗教人士的半个影子——他们大概是发现事不可为,就不再来自找没趣了,毕竟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也只有这组建筑的三分之一——若是在以前,这样的建筑只能是上帝的人间住所,不可能是别的。而且最令他们苦恼的是,这座建筑还是一座纯粹的科学殿堂,也就是说,是人类的智慧结晶之地,没有信仰的立足之地。
在人世间,就连君王的宫殿,领主的堡垒,或是一个简陋的窝棚,都必须留给无所不能的造物主一块地方,大到教堂和修道院,小到一个壁龛,一副画像——利维猜想那些神父,牧师,主教们是否会请求在这里安置一个礼拜堂,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不太可能,输掉了与女王的赌约已经足够祂们恼羞成怒了,祂们怎么会愿意如败兵那般摇尾乞怜?
“你知道……”这时候他和大利拉已经走到了整座黑铁框架的中央部分,也就是最高的地方,从地面计算约有一百英尺高度的穹顶从东向西,足有七十英尺的宽度,绵延一百五十英尺,两侧是依次降低的方形框架,让人们啧啧称奇的是,在这些黑铁肋架与立柱间,居然还耸立着翠绿的乔木,这些高大的乔木原先在这块场地上,曾有人建议说将它们砍掉或是移植,但设计师阻止了他们,将这些树木留了下来,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想法,如果一些人对会场的空旷开阔还无法理解的话,这些高耸如云的树木就是一个最好的实证,一些记者正在摆弄照相机,也有一些人正在竖立起画板,将这幅犹如梦幻的景象记录下来。
利维看到了大卫.阿斯特,不过今天他没兴趣和曾经的委托人耗费时间,半恶魔拉着大利拉轻轻一转,就隐入了人群,大卫抬起头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能看见,“怎么了,先生?”他身边的记者问,“没什么。”大卫说,“确实没什么。”就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位绅士说,“一只狐狸和一只老鼠。”
他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就露出了马脚,不过这位绅士显然毫不在意,他掩藏在浓密眉毛下面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来往走动的每个人,“这里可真是热闹啊,阿斯特先生。”阿斯特随着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周,可惜的是他虽然是俱乐部的成员但并不具备驱魔人的天赋,也就是说,他看不到掩藏在衣服下面的东西,“这里,有很多……吗?”
“教会正在和女王冷战。”那位浓眉毛的绅士粗声粗气地说:“之前的……也应该是他们弄出来的东西,但没能让我们的陛下妥协,”他笑了两声:“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谈的,但教会还有他们的主子肯定没讨到什么好处,看,”他歪着头示意:“我之前可听说教会要竭尽全力阻止这场……波,波什么会的召开……”他从口袋里捏出一根雪茄:“可它还是在这儿了,没几个月会有好几十个国家受邀来参加这场难得的盛会,除非他们愿意背上叛国的罪名,不然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过既然他们感到不满又无法阻止,那么至少可以插起手来什么都不干,先生,他们正在有意放纵恶魔横行,如果女王的圣植俱乐部没法弹压得住这些为所欲为的家伙,这场波,博览会说不定会弄出什么大丑闻来。”
大卫.阿斯特沉默了一会:“你们呢?”
“我们是拿钱办事的,”浓眉毛绅士说:“但我们也得顾忌着一点教会,先生们,你们又拿不出足够的圣水来。”他说的圣水当然不是那些教堂洗礼盘里的淡盐水。
“我会向上传达的。”大卫.阿斯特说。
浓眉毛绅士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我期待着你们的好消息。”
——
“那是驱魔人吧。”大利拉问。
“嗯,”利维也想到了,这可能是教会的软刀子,难怪最近伦敦的恶魔与半恶魔们都像是被邀请参加了一场狂欢会,当然,还有食尸鬼,幽灵等鬼怪,现在就看女王是不是能够承受得了这份压力了,圣植俱乐部虽然仅属于君王,但其中被教会掺杂进入的沙子也不少,俱乐部中的成员,大抵就和弗雷德里克招募的警察那样,最少要替换上好几代人才能完全摆脱教会的掣肘,但留给女王的时间不多了。
“我可以问问吗,”大利拉低声问:“之前祂们……做了什么?”
她知道瘟疫,也知道瘟疫与地狱脱不开关系,以及天堂和地狱是有一定默契在的,但更深的地方她就想不出来了:“我还以为祂们会更强硬一些。”
“祂们应该也想,”利维喃喃道,更强硬一些,譬如上帝曾经对埃及人,罗马人和索多玛人,以及所有的敌人做过的那样,洪水,瘟疫,野兽,战争,饥荒……祂们既然已经撒播了瘟疫,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更酷烈更可怕的种子也不是没有——如果说祂们不愿意放出最后的种子也有情可原,那么让女王与瓦拉克签约更是连利维都没能想到。
瓦拉克确实是个大恶魔,但与悖逆神明的君王做约定,从来就是天使的事儿。
“你知道这里让我想起什么吗?”利维答非所问的说:“巴别塔,大利拉。”
第227章 七个约定(下)
在女子修道院里长大,后来又去做了交际花的大利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巴别塔,她还知道巴别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是变乱呢。
“这里的变乱最初有两种含义,”利维让大利拉挽住自己的手臂,一边带着她在繁乱的人群中缓缓前行,一边说道:“一种是指,上帝变乱了人类的语言,一种则是说,巴别塔的建造本来就是一种僭越和混乱的行为,前一种解释在九世纪前还经常出现,在九世纪后就很少了。”
虽然这种说法是很难说得通的,因为建造巴别塔的人并不是异教徒,也不是受了魔鬼的怂恿,而建造这座塔的初衷也不是为勒膜拜异教的神灵。
利维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回忆着他在修道院里时,他的老师曾经教导过他的那些知识——巴别塔诞生在洪水纪之后,诺亚因为受了上帝的旨意,建造了巨大的方舟,收拢了地上所有的生物吗,带着自己的家人上了船,在毁灭的大洪水来临的时候,他们在海面上飘荡了七天七夜,才终于寻觅到一块新生的陆地。
随后洪水退去,诺亚和他的家人作为仅存的人类繁衍增长,渐渐地,他们变成了一支强盛的部落,而后是民族,他们拥有一个祖先,有着相似的容貌,使用着同样的语言与仪式,也有着一样的信仰,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一点怀疑与防备,相处和谐——他们一直向四周探索,在遇到了一座平原的时候,就有人提议说,我们在这里建造一座塔吧,塔要连接天和地,教所有人都能看见,这样我们就不会分散了。
利维清楚地记得,老师在说到这里眼睛里射出的光,他的老师在没有堕落,失去神志与自我之前,实在是个好人,他的家乡因为战争而覆灭,他却并不十分憎恨那些屠戮了他兄弟与姐妹的人,“因为他们并不懂我们的话,我们也不懂他们的话。”他说,“就像是老虎遇到了熊,它们即便并不需要为了食物和领地争斗,也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因为它们都有利爪与獠牙,又无法通悉对方的想法,就只能往最坏的地方想——而战争的开端,往往也只需要……”他摇摇头,没继续说下去,他告诉利维说,耶和华从天上降临,要看看诺亚的后代建造的城市与这座塔,当祂看到那座还未完工但已经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几乎连同了天地的塔后,祂就说……
“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做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于是祂就说,“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祂说我们,应当也有天使吧,天使坠落在人群中,变乱了他们的语言,让他们无法理解彼此的意思,而人类中的天性又无可挽回地让他们在心中产生了黑暗的念头,一旦如此,如巴别这种不尽人类之力就根本无法完成的宏伟建筑当然就没法继续下去了,人类也重新回到了纷争与混乱之中,诺亚的子孙又一次展开了自相残杀。
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类的利维是怎样想的呢,或许他天生就是一个地狱的渣滓吧,他当时就在想,上帝在降到人世间,踏在巴别塔上的尘土上时,他是否感到了一丝恐惧呢,这并不是出于信仰或是畏惧的城市与高塔,而是人类本身的想法,他们只是为了自己而建造这座塔的,而他们拥有的智慧与力量也做到了——只差一点,若是耶和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行为,等到他们真的建成了塔,那么他们会不会认为,以人类的力量,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呢?
所以——不能有“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的事情发生。
就算是变乱了语言后,诺亚,这位领受了神旨的圣人的子孙,必然会舍弃与生俱来的血脉牵系与做同一份工而产生的深厚情谊,陷入恐慌,欺骗,戒备与战争的漩涡里,也在所不惜——不过现在的利维,已经可以品位出其中的奥妙了,就算是诺亚又如何?但凡是圣人,就不能对耶和华产生一点怨怼的心来,不,应该说,天堂中所有有思想的存在,都必须无条件地顺服与倾慕他们的主宰,上帝不需要任何一件有瑕疵的造物——譬如地狱里的路西法,上帝的愤怒是为了什么,为了他的圣子,还是为了路西法悍然悖逆了他的旨意?
那三分之一随着路西法坠落进地狱的天使,还有之后数以百千计的,只因为一瞬间的动摇而被天堂隔绝在“门”外的天使们,总是会让利维产生一种错觉,上帝就像是一个苛刻的老妇人,每天都在摇晃着他的簸箩,从里面挑出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坏了的种子,只留下最好的,等等,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只留下祂最需要的。
那么祂需要什么呢,利维一点也不相信什么末日来临的时候天堂会和地狱展开最后的大战,如果是,那么天堂就更不该继续损耗自己的战力,地狱这里么,半恶魔,半魅魔的境况也不该那么糟糕。
更不用说,按照经书与教会的阐释,末日之战基本上没人类插手说话的份儿,人类就只能等着接受审判,然后被拔擢上天堂或是沉沦到地狱,但现在看起来,除非末日就在明日降临,不然人类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就像是现在你要是对谁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立刻上天堂——他肯定是不愿意马上去死的。
“……但要我说,那位陛下可真是大胆,”大利拉打断了利维的思绪:“她明知道这场瘟疫就是冲着她的那些……行为来的。”
君王们在天堂和地狱这里都是有优待的,但也不是没有君王在生前就失去了应有的荫庇。
利维正打算用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敷衍过去,却忽然一愣,大利拉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个可能,知情人或许会以为,女王被迫与一个恶魔签订契约,是一桩有意为之的严厉惩罚,但如果不是呢?
我们之前说过,天使与人类立下约定,并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经书原本就是一本约定,旧约,指的就是上帝与人类立下的七个约定,伊甸之约、亚当之约、诺亚之约、亚伯拉罕之约、摩西之约、巴诺斯坦之约、大卫之约,只不过人类到后来都毁约了,上帝才派了他的儿子耶稣来,所以新约是耶稣基督与人类的约定。
而在新约之后的人类历史中,仍然有天使与圣人,或是与君王约定,只是——越来越少了,少到,几乎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第六卷 开膛手
第228章 大利拉的旧友(上)
利维的思绪犹如白马过隙,一闪即逝,教士们常说“君权神授”,但反过来,神灵在地上的威望同样需要君王来确立——基督教每到一个蛮荒的新地,教士们第一时间寻觅的必然是酋长,领主,国王,可汗或是随便什么称呼的首领,他们无论是因为血缘,还是因为权力,又或是个人的武力与魅力,被大部分人所信服拥护,若是他先跪下去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跟着跪下。
所以在诸多传说中,经常 有天使降临到君王面前,给予他启示或是警告,君王们用这个来佐证自己的正统,而教会们也会用这个来宣扬基督的神圣,但最后一个被认可的,与统治者有所关联的神迹一直到追溯到盎格鲁-撒克逊王朝时期的忏悔者爱德华,他是什么时候的人呢,1042年到1066年,据说这位国王在与苏格兰的叛军大战后不久就决定要去罗马伯多禄陵墓朝圣,大臣们担忧国王离开会让原本就不安宁的英格兰再度动荡,但国王坚持如此,直到天使降临在他的面前,宣读旨意,允许其免除执行圣愿的义务,但需要将朝圣旅行所需的费用,用在行善与建造修道院上——于是国王就拿出了英格兰当年十分之一的收入,建造了威斯敏斯特修道院,也就是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前身。
若是仔细查证,你会发现,他也是最后一位被封圣的国王,哪怕之后大不列颠与欧罗巴不乏虔诚的国王或是女王,譬如为了参与圣战而丢了王位与性命的狮心王理查,虽然他在圣战中最终败给了萨拉丁,但谁也不能说他不是为上帝而战
的勇士,可就是这位勇士,他先是负债累累,又在回国的路上遭遇到敌人的拘捕与囚禁,被自己的弟弟背叛,死于叛贼之手,整个过程中似乎没有收到过任何应有的保护,据说他的母亲在他死后只是有意为他谋求一个真福者的位置,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