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一个半天使来说,即便是在深夜他的视力也不会受到一点影响,贝里克距离霍利岛不远,穿过城市就是那座耸立在海岬上的军事城堡,吊桥前方的空地连接着之字形的狭长小道,也就是那辆前来迎接他们的被委托人的马车倾覆的地方,这里满是细碎的砂石,马蹄不断地打着出溜,速度也降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约拿只感觉到身后忽然一重,有什么落在了他身后,并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腰上。
“恶魔!”他冰冷地呵斥道。
“首先,见鬼的不是我!”利维快速地说道:“其次,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最后,别问祂怎么来的,别忘了我经过伪装!”俱乐部的北岩勋爵对利维确实有着一份额外的信任和慷慨,凭借着俱乐部提供的教袍与护身符,利维不但没有暴露出恶魔的身份,就连骤然降临于此的恶魔都没有发现他——恶魔的领地意识非常强烈,半恶魔也是如此,利维之所以能够借住在野葡萄公寓,还是因为房东太太是个不够强大也缺乏意识的半魅魔——在某种意义上,野葡萄公寓所在的三角地带就是利维的领地,利维在这里休憩,狩猎,其他半恶魔,恶魔只是经过的话也就算了,若是也在这里捕食,盘踞,利维就要和他打一架了。
就算是借用使魔与分身的窥视,也得在利维衰弱的时候进行,不然还是会被毫不留情地吞噬掉。
这个突兀地降临在赤足女子修道院的恶魔,要么和利维一样,经过了极其巧妙的伪装,避开了半恶魔与半天使的探查;要么就是刚刚降临,并且……“只希望别是谁召唤上来的,”利维在约拿的脊背上叹气,若只是一个鲁莽的新生杂种,那么就还算好对付,若是一个鲁莽但力量强大的家伙,那才叫真糟糕!
“院长嬷嬷不是已经用十字架打倒祂了吗?”前来报信的鸽子是这么说的。
“要是那样,”利维喊道:“我就不必那么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了。”就是因为事情不但没有解决,还闹得越来越大,他才赶忙离开修道院,在半途中截住约拿,免得他一见到修道院里那些女士的惨状,上来就给自己一鞭子。
“坏到什么程度了?”
“你自己去看吧。”利维说:“你身后还有没有什么人?”
“还有牧师团与驱魔人。”他们一路疾驰,已经看到了赤足女子修道院影影绰绰的轮廓,“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吗?”
“不是个,是群,”利维说:“希望只是几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小恶魔,而不是大臣或是侍从官的前驱,她们都分散开了,被附身的,被惊吓的,想要躲藏起来的,还有一些修女企图用祈祷和圣水建立防线。”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码头,半天使将眷恋着自己的马儿推开,径直走向了水面,半恶魔紧随其后,不过他们在漆黑的水面上的倒影,一个就像是浮动的月光,一个就像是翻腾的火焰,他们在无人窥见的状态下飞奔起来,最后简直犹如两道异色的闪电掠过夜空,平常乘坐小船需要半小时才能抵达的路程,他们只用了几分钟就到了。
外堡空荡荡的,这里有着药草地,果蔬地,还有水房,马厩(嬷嬷们有时候外出也需要乘坐驴子),杂物房——通常情况下,这里会住着几个充作警卫的杂务修女,今天就算他们没有掩饰脚步声,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半恶魔眼睛眯了迷,“没有人,都空着。”他们越过空旷的广场——所有的门都打开了,仿佛正在迎接他们,这个不好的兆头让约拿眉头紧蹙。
三座塔楼,主塔,两座分别被用作住宿与工作的塔楼都暗沉沉的,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高处的礼拜堂。
约拿是没有一丝犹豫的,利维则叹了口气,为了验证自己的清白,他只能跟了上去,“给我一根羽毛。”他在旋转向上的阶梯上低声说,“不然我没法站在你这边。”如果只是小恶魔,利维当然不会在乎,但若是一个大恶魔——他在亚麻圣母小堂的黑弥撒中对付梅林可以,因为恶魔相互倾轧是常事,但他若是站在一个半天使身边驱逐同僚,这个味儿就不太对了,说不定下次他下了地狱就别再想上来。
约拿没说话,但很快他就递了一根过来,羽毛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散发着莹润的白光,利维用教袍裹着,插在自己的领口上,面孔和声音无所谓,恶魔总是千变万化。
礼拜堂的大门也打开着,他们一踏出转角,就看到了十来具明晃晃的躯体。
有发愿修女,也有学生,还有几个嬷嬷,她们的身体就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没有一点遮掩,她们先是背对着他们,在听到响动的时候转过身来,不过说实话,就像是利维抱怨过的那样,嬷嬷和修女的身材乏善可陈,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剥了皮的甘蔗,白,但粗糙,并且干巴巴的,那几个学生中有孔雀,她的眼神直挺挺的,倒映不出任何东西,还有鸬鹚,她那条细长的脖子在失去衣物的遮蔽后显得格外长,她的脊背上还留着一个深刻的红色十字印记,就是院长嬷嬷用十字架抽的那个,但现在她行动自如,看来那具十字架的威慑力不过尔尔。
约拿展开了翅膀,半只翅膀,淡金色的光从每一根羽毛上流泻下来,为首的鸬鹚抬起手臂遮住了脸。
第97章 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九)
半天使展开翅膀的行为,无疑是种震慑与警告,因为这些恶魔都是附着在这些不幸的女性身上的,若是他做出冲动的行为——譬如对待利维那样一翅膀把她们抽开,恶魔或许会被驱逐出身体,但人类的肉躯也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利维谨慎地避在一处阴影里,举着一个并没有什么用的物件,虽然它看上去很像是某种圣物,但事实上只是半恶魔随便从杂物室里拿来的一个木头杯子,那些恶魔也感受到了,祂们发出了刺耳的讥笑声,约拿发出严厉的斥责声,“上帝!万物的创造者,救你的仆人脱离这处泥沼
!”他高声呼喊:“我在这里请求您!驱逐祂们!”
他的身上发出了更为耀眼的光芒,利维不得不后退,他已经感觉到了如同被火焰焚烧般的刺痛,幸而这时候那些恶魔——果然如利维猜想的那样,都是一些地狱的小恶魔,它们叽叽嘎嘎地从修女与学生的嘴里冒出来,先是尖利的爪子,然后是两条枯瘦的手臂,之后是一张如同狗或是鳄鱼的长吻,从这里开始,它们其余的部分都极其畸形和残缺,有的少了鼻子以上的部分,有的胸膛塌陷,有的双腿反折像是一只鸟,而有的索性没有下半身只有一根血肉模糊的脊椎骨。
这些小恶魔都曾经是一个罪人的灵魂,在恶魔们汲取了自己所需要的养分后,留下的就是这些渣滓,它们若是幸运,可以靠着相互吞噬来壮大自己,也可以像是现在这样,如果召唤的仪式不齐全,或是祭品不够让恶魔满意,又或是哪里出了错,留下的狭小缝隙里就能让这些弱小的杂碎们通过,它们一样可以附身,入梦和作恶,不过也很容易被驱逐。
这是一个非常壮观的景象,利维站在半天使的身后,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这也是相当重要的情报。
那些小恶魔一被赶出修女的身体,就立即烧了起来,这些光犹如最纯粹的火焰,而它们的身体就像是浇了油的干柴,它们尖叫着,纷纷向着黑暗的角落爬去,但这里几乎没有一点可以被阴影覆盖的地方,除了利维所在的位置,一个小恶魔才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跳到没有光的地方,就被一只脚踩住了,它疯狂抓挠,牙齿摩擦着发出吱吱咯咯的可怕声音,若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士,准要吓得魂飞魄散,但利维只是在脚尖上用了一点力,它的身体就类似于那种被烧透了的木炭那样,啪地一声粉碎了。
灰黑色的尘埃还在半恶魔的脚下飞扬,但地面流淌着似有似无的雾气,这些雾气会引领这只小恶魔残余的部分回到地狱,但回去之后,它们就只是一点灰烬,就是每次利维被迫回到地狱时,脚下踏着的那种厚厚的灰层,它们或许会在几百年后复苏,或许不会,或许会和其他残余融合,这就不是半恶魔会关心的事情了。
在光芒下,更多的小恶魔在化为尘埃,它们曾经附着的身体虚弱地软倒在地,约拿走过她们,确保这些无辜的人至少性命无忧,他将一只手放在鸬鹚的额头上:“就是她最先显露异样的?”
“就是她,她叫鸬鹚。”利维说:“她曾经受了某人的托付来试探我。”
约拿抬起头:“试探?”
“别想太多,天使,”利维说:“应当与我们所要调查的事情无关。”不过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孔雀,但后来他发现孔雀只是一个愚蠢的好吃鬼,鸬鹚身后另有其人,但这个人看重的可能也不是利维的真实身份,或是对他的到来有所忌惮,只是所有修道院里常有的一些敛财手段罢了,毕竟不知道新人的底细,叫她们怎么勒索,怎么敲诈,怎么逼迫呢?
“但她然成为了第一个,那么肯定会有一些特别的原因。”约拿说,他还没来得及从鸬鹚身边站起来,就听见钟楼上的钟被敲响了,他侧耳倾听,一下,两下,三下……如果没有别的缘故,所有的修道院都采用一种钟语,“那是在召集修女和学生们去工作塔楼。”半恶魔说,他敏捷地跳向墙壁,在半天使的注视下好似一只壁虎般地攀上高处的小窗,从窗口探头出去,“在瞭望台!”他简单地说。
礼拜堂在主塔的三层,从这里下去再上副塔楼的顶层,太浪费时间了,利维动了动身体,谁也无法看清,他是怎么通过那只窄小的只能容许鸟儿穿过的窗口的,反正他一下子就到了外面,脊背紧贴外墙,手指插入石砖的缝隙,海风狂暴地推搡着他的身体,不过一秒钟,光从窗口流出,约拿也到了外面。
半恶魔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你干了什么啊,”他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以将身体重新虚无化的半天使。”只有一些堕落还不久的天使可以做到重新精神化——即便约拿维持的虚无时间很短,但也肯定有那么一瞬间摆脱了肉体的束缚,明白?就是说,若是他能将时间维持到天堂的大门向其打开,他真的可以如许多半天使与堕天使期望的那样回到七重天。
约拿没回答他的话,他 这样急迫是有原因的,就在瞭望台上,聚集着院长嬷嬷和其他的一些修女,她们同样一丝不挂,但这不是最危险的——牧师与驱魔人已经逼近了她们,但就在他们要用圣水,圣物和十字架将那些恶魔打出来的时候,嬷嬷和修女们整齐地漂浮了起来,她们的脚离地足有三尺高,而后那些曾为这里带来的光和热的玻璃在众目睽睽下毫无预警地破碎,碎片击中了被附身的人,还有前来解救前者的人,修女的身体到处都是伤口,鲜血淋漓,但她们只是发出了锐利的狂笑,一些修女甚至痉挛起来,断断续续地唱起了赞美诗,但若是仔细倾听,你会发现里面充满了亵渎的词语。
她们继续往上,头抬得很高,双臂向左右伸直,双腿也是笔直地朝下,脚尖紧绷,然后在头部即将碰到天顶的时候,倏地翻转了过来,这样,原先是人形十字,就变成了逆转的倒十字架。
一个牧师惊呼了一声,他举着的银十字架突然变得犹如火炭一般,他下意识地把它丢在地上,在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一股黑烟扑过来钻进了他的嘴里。
他的同伴马上冲了上来,将圣像压在他的胸前,但圣像断裂了,耶稣的头从上面翻滚着掉下来,颈部流出了黑色的血。
第98章 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十)
利维与约拿对视了一眼,半恶魔伸出手,抓住半天使的胳膊向空中用力一抛,副塔楼要比主塔楼低矮多了,即便是瞭望塔,也足够约拿从主塔的外墙轻盈地滑翔到瞭望台的顶端,他翻身下坠,握住了翻起的玻璃窗铁格,一跃就跳进了大房间——这里曾经摆着许多精致的绣绷架,挂浆后的亚麻布,棉布,昂贵的皮毛和金银线固然是要被收藏起来的,但各色丝线还是会分别摆放在角落里的三角柜里,因为刺绣需要手指灵活,这里还有壁炉,有比修女的床榻更舒适的座椅,还有用来浸针线的水和油,墙壁上有蜡烛架,穹顶上有多枝油灯。
现在这里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乱七八糟的样子,家具翻倒,壁炉满是水迹,丝线和绷架缠成一团,还有断裂的烛台和灯架,墙壁上涂满了不可言说的污渍。
到了这个时候,约拿已经无暇顾及被附身者的安全,他一边呼喊着圣灵的名字,一边抽出那支让利维看了就发疼的苦鞭,噼啪一声犹如雷霆般击打在空中,圣物的威力伴随着声音贯穿整座厅堂,那些悬浮在空中的“人体倒十字架”顿时犹如成熟的果实那样噗通噗通地落了满地。
半天使收敛起翅膀落在地上,与在礼拜堂不同,他没有先去照看那些修女,而是迅速地奔向牧师与驱魔人,他的苦鞭落在谁的身上,就能将附着在对方身上的小恶魔打出来,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哀嚎声,男人的,女人的,恶魔的,人类的。
利维捏住他的小蜡烛头,虽然没法避过半天使的嗅觉,但最少不会让房间里的人看见他,小恶魔们可能会捕捉到他身上的硫磺气味,但在他们被半天使的苦鞭打得到处乱跑的时候,也未必能有着这份心思——半恶魔当然不是平白无故站在这里发呆的,他一手捏着蜡烛头,一手提着一个奇特的袋子,它看上去可能只能装下一根手指,但利维看中了那个小恶魔,顺手一兜,就能把大概有猴子那么大的小恶魔轻而易举地装进袋子里,袋子没有封口,但无论它怎么挣扎都逃不出来。
这当然也是利维的珍贵收藏之一,获得它的方式非常艰难并且危险,但用起来的时候就别提多畅快了,可惜的是,他才装了三四个小恶魔,半天使的苦鞭就朝着他来了,约拿的意思很明显,毕竟他们约定过,若是这次行动中有属于地狱的部分,利维可以拿走一些作为酬劳,但这里统共只有十来个修女与嬷嬷,小恶魔们可以拥挤在一个躯体内,但没法把自己分开藏在两个人的身体里,这里有多少双眼睛啊,被收走了一半或是更多的话,就算用“被驱逐了”的借口也很难敷衍过去。
当然其中可能还有约拿对恶魔本能的防备。
利维只能收起袋子。不过有了约拿,又有了他,牧师与驱魔人肩膀上的压力骤然一轻,他们将负伤的人推到后面,往修女和嬷嬷身上泼洒圣水,念诵经文,驱魔人的手法要更花俏一些——他们更多地行走在不谙内情的普通人中,若只是洒水念经,有些客户或许会感到不够诚恳认真,所以,他们之中有些人举着烙铁——就地取材,火来自于壁炉中的木炭,灯里的油脂,铁印来自于蜡烛台或是拨火棍,还有他们随身携带的金属十字架,有些人拿来了灌肠用的针筒,将圣水打进被附身者的身体里,还有人仔细搜索她们身上的纹身或是黑痣,用小刀割掉它们。
这些行为在外行人看来,简直就是荒谬,后世人更是将其看做一种恶毒的迫害——事实上,这些举动却是非常合理和必须的,恶魔们畏惧十字架或是其他圣痕,尤其是小恶魔,即便只是放在它们面前,它们也会焦灼不安,若是直接烙印在人类的身体上,它们就无法继续伪装下去,只能逃跑,至于灌肠,效果也类似于烙铁,然后就是纹身和黑痣,或许有人要问,这些东西和恶魔附身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说吧,恶魔有时候也会在自己的眷属或是祭品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符号,有些是文字,有些是图案,但很多时候,它们无法被人类辨识,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任何不属于皮肤的东西割掉,就等于抹除了恶魔的标记。
不然的话,这些修女和嬷嬷今后就要和在圣母亚麻小堂被奉做祭品的查普曼女士那样,在严格的监督下度过后半生,并时刻恐惧着地狱的再次侵袭——她们也挺幸运的,遇到的只是一群小恶魔,而不是如梅林(穆林)这样的大恶魔,大恶魔留下的标记甚至可以一直由祭品的血脉延续下去,几百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牧师和驱魔人匆匆忙忙地将这些昏厥过去的修女与嬷嬷们束缚起来,他们有准备祝圣过的亚麻布,这些纯白色的大块布匹一边起到了遮羞的作用,一边也能为这些可怜的女性们驱散些许恶魔带来的痛苦与寒冷,不过她们在这之后还是要大病一场——几个人,明显是牧师和驱魔人的头儿吗,上前来真心实意地和约拿问了好,简单地道了谢。
“还有谁吗?”约拿问道,这时候他们才发现约拿身后居然还有一个备修生——因为备修生,初学生和修女的衣着都不一样,所以很容易辨认出来,“她是这里的学生?”
“嗯。”约拿不想多说。
“还有一些修女躲在了房间里。”他们各自分散去寻找受害者与幸存者,很快,所有人都被集中在礼拜堂,利维走过去看了一眼:“还有一个人。”
“谁?”
“守贞嬷嬷。”利维对她印象深刻,他可一点不想有‘红鹤’这个名字,这里所说的红鹤就是埃及人的朱鹮,托特神的使者与化身,而在地狱中他有另一个名字瓦拉克,一个据说可以回答几乎所有问题的大恶魔,在小恶魔们已经在这里狂欢的时候,再叫红鹤这个名字就有点危险了。
后来是一个驱魔人在水房的池子里找到了守贞嬷嬷。
第99章 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完)
在这里生活的人不是没有伤亡,就利维一个房间里的人来说,鹧鸪死了,孔雀多处骨折,首当其冲的鸬鹚可能会被囚禁和监视起来,厨房里负责做面包所以和利维接触比较多的嬷嬷,被物理驱魔的时候烧伤了脑袋,头发全没了……还有几个修女因为恐惧和惊惶从塔楼上跳了下来,幸运的只是断了腿,不幸的就直接死了。
最妥当的是藏在圣物室的几个学生,她们当时正在一个修女的带领下擦拭各种金银器皿,赤足女子修道院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捐赠,但还是有些零散的圣物存放在这里的,上帝保佑,房间里还储存着一些圣水——因为有利维与约拿在,救援也来得很快——不是虚言恫吓,在很多偏僻的地方,万一有人着了魔又没有被及时发现,一个修道院死光了都未必有人知道。
但就算是在那些着了魔,死了的人里面,守贞嬷嬷也是最凄惨的一个,衣不蔽体不说了,她的嘴,肚子和胸部都有好几处巨大的裂口,裂口被水泡得发白肿胀,器官流了一池子,古怪的是她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平常人看了可能会害怕,但还能走动的不是驱魔人,牧师就是半天使,牧师们低声为死者念着经文,两个驱魔人手持着草叉将守贞嬷嬷一块儿一块儿地捞起来,不是他们不想给嬷嬷一个完整的尸骨,她的遗骸就和很多被恶魔侵占过的身体那样,在死后会迅速腐烂。
“她在修道院是个怎么样的人?”约拿看了一会后问道。
“一个谁也不喜欢的人。”为了避开人们的视线,利维随手捏住了小蜡烛头,他们一起走到水房与马厩之间的一个狭窄廊道里,廊道的尽头就是一副牧羊的壁画,不过牧羊人被绘制得很小,又是背影,看不出是亚伯拉罕,还是大卫又或是摩西,也许是为了避免修女们在夜晚过多地浮想联翩,亵渎圣人。
这幅壁画也受到了恶魔的羞辱,上面涂抹着驴子的粪便,半恶魔试试自己的时候,应当是个被迷惑的修女所为,可能就是死了的守贞嬷嬷。
“之前你在告解室里,向这里的每个人都提了问题,那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约拿抿着唇,“不,没有。”他说,若是才从圣奥克尼群岛走出来的他,肯定要严厉地申饬这里的长老、牧师与修道院院长,但他之前已经在圣博德修道院做了近一年的院长,对修道院中藏污纳垢的行为也算是有了一点了解,即便不能接受,也知道这不是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可以改变的,何况赤足女子修道院里的情况已经算得上好的了,毕竟它是在宗教改革后才有的修道院,院长也只是一个牧师女儿,而非什么贵族女子,这样修道院里就少了很多恶劣的风气——如果不那么严苛,这里可以说是干净的。
“你问了什么?”
“修道院和有关于备修生拉结的一些事情。”约拿叹了口气,“他们告诉我说,拉结是个性情有点轻佻的女孩,或许还有点傲慢,但不是个坏人,她也没有遇到什么陌生人,或是收到什么不知根底的信件,除了临走的时候,她突然对修道院恋恋不舍了,其他时候没有一点异样。”
半恶魔笑了:“可怜的好先生,”他说:“你自以为可以从心跳和语气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就可以一切顺遂了,殊不知言语本来就是一种最不可靠的东西,对于你这个来到人世间还不久的雏儿,她们有的是办法愚弄你——别以为远离尘世的修道院就只会养出一群笨嘴拙舌的傻瓜蛋,但凡是物资匮乏,娱乐罕少而又聚集着三个人以上的地方,人心肯定会复杂得和团猫玩过的线团似的。不然的话,她们怎么填补身躯与灵魂的空洞呢?”
“最简单的,”利维愉快地说道:“像是拉结有没有碰到什么陌生人——陌生是个什么定义词?见过一次的算不算陌生人?一开始不认识后来认识了算不算陌生人,对拉结或许是陌生人但对她们不是的又算不算?以上三者她们都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没有,拉结没有见过陌生人。”
约拿怔了一怔,他确实没想到那么多,他又不是在和一个恶魔签订契约,他面对的是耶稣的新娘,以及纯洁无瑕的孩子——他的心情立即变得糟糕了起来,利维还以为他会否认,要么回避,但他忘了站在他面前的确实是个善良的人。
“是我的错,”约拿低声说:“是我的错。”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鲜明的悲伤,很显然,他正在责怪自己,这下子就连半恶魔也几乎无话可说,“他们原本就就该派个其他人来。”如果担心遇到恶魔,那么可以让约拿当副手,也可能那些人有其他的想法——这他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半天使不会对一个半恶魔推心置腹。
“天亮了。”约拿突然说,果然,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乳白色的晨光仿佛在一瞬间就吞没了黑暗。
如今利维也没了回到修道院的必要,他悄无声息地进了驱魔人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回到了圣贝里克大教堂,一路上驱魔人都在谈论赤足女子修道院的事情,赤足女子修道院建立的时间不长,也没有显赫家族的女性成员加入其中,因为率属于长老院,圣公会和天主教都对它不太关心,位置又在一个荒凉的海岛上,只能说,它唯一的好处就在于没有出过丑闻。
“现在好啦,”一个驱魔人哈哈地笑道:“现在仅有的一点筹码都没了,这座修道院可算是倒了大霉。”出过恶魔附体的事情,那些达官显贵们大概是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过来了。
“还没确定呢。”另一个驱魔人说,他们都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人挨着人,但谁也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睁大了眼睛的半恶魔,俱乐部的配置真是一件好东西,利维挪了挪身体,免得碰到了某个驱魔人挂在腰带上的银圣物盒。
“还需要牧师或是神父裁定吗?”之前的驱魔人说:“语言,超人力量,升空和针刺,有几十双眼睛可以做证明。”他说的是教会在《女巫之锤》里定下的四项对女巫,巫师和恶魔附身者的测试方式,语言就是测探被附身者能够说几种语言,尤其是拉丁语,希伯来语和埃及语,也有其他荒僻的小语种;超人力量就是鸬鹚展现出的那种,巨大的力气,飞快的速度;升空测试就是附身者经常可以如同蜥蜴一般在垂直的墙面上爬行,升起在空中,或是四处飘浮;至于针刺,那是一种代称,教士们会用针来戳刺被附身者,因为恶魔不会感觉到人类躯体上的疼痛,有时候他们也会使用烙铁或是刀子。
这四种判定方式对于恶魔,巫师与被附身者都是很有用的,不过从十四世纪开始到十八世纪的四百年里,无论是《女巫之锤》,还是宗教审判所,都成了世俗的君王和领主用来牟利与排除异己的利器,教会不得不内部决定不会公开承认女巫——免得平民的怒火被引到自己身上……慢慢地这些也就成了只允许教士与教会许可的驱魔人才能够学习的内容了。
所以说,若是一个普通人在此时指认某人是女巫,巫师或是被恶魔附身,不好意思,他倒是会被作为异端投入监狱。
“但也很难说吧,”第三个驱魔人开了口,他头发花白,在驱魔人中也有很高的位置,“若是赤足女修道院的院长嬷嬷,或是其他参事嬷嬷,修女中有着显露出被拯救的痕迹,只要教会愿意承认,她就能成为圣人,修道院不但不会因此落魄下去,反而能够飞黄腾达呢。”
另外两位驱魔人立刻点了点头,除了对这位老人的尊重之外,对方说的话也没错,记得前面提到过的,法国乌尔苏教团的女子修道院发生的群体附魔事件吧,连接着几个月的大笑话,但之后修道院的院长嬷嬷在遭受了漫长的来自于恶魔的“折磨”后居然好转了,她在恢复健康后的某一天向人们展示了她手臂上的三个名字,耶稣,耶和华与圣母的,声称是祂们驱走了魔鬼,于是一个罪人,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可敬的受赐福者,也许是乌尔苏教团也嫌这桩丑闻实在是难听了,居然也给她弄了个真福者的称号……这就是因祸得福了。
第100章 拉结去哪儿了?(上)
“特使大人!”
才踏进教堂,一个牧师就喜滋滋地迎了上来,经过这一夜约拿实在是精疲力竭,难得地没有露出和气的神色,让他不由得一顿,声音也放低了不少:“大人,”他说:“贝里克的治安官找到了奥利弗.帕克!他们把他押送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约拿几乎想不起奥利弗.帕克是什么人,幸好他马上想起来了,这个名字还是半恶魔给他的,他不觉得一个半年前的水手会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现在还弄出了真的恶魔附身事件,他都要以为,这是半恶魔在引导他望错误的方向走,他沉默了一会,在牧师(他不是圣贝里克大教堂的牧师,所以对赤足女修道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开始忐忑不安的时候,他点了点头:“谢谢,”他说:“那个人在哪?”
在拘禁所。
十八世纪的大不列颠当然是有监狱的,但监狱和监狱也是不同的,分等级和阶级的,譬如著名的伦敦塔,不是贵族和官员还没资格入住;若是你听到有人说,“地牢”“水牢”,那么一般是指城堡里的私人监狱,这种监狱被用来关押忤逆权贵的平民和奴隶,不过现在已经很少了;在贝里克这种小城里,一般只有拘禁所,关押娼妓,小偷和骗子这种没什么杀伤力的罪犯,就连走私犯和强盗都会被尽快押送到更大的城市去;还有的就是感化所,专门用来关押孤儿,流浪儿和犯了轻罪(比如未婚先孕)的女人。
奥利弗.帕克虽然是被长老会特使点名要的人,但他只是一个盗窃与诈骗团伙的头目,所以只是被关押在贝里克的拘禁所,拘禁所也只是一座半荒废的三层罗马式小楼,
他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而不是和另外十来个罪人挤在一起,可谓受到了特殊对待,所以看上去还挺光鲜的,至少在穿着上,他和一个真正的绅士差不多,只有他习惯性地翻着眼睛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邪恶与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