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圣地”(1)
他们在深夜上船,上了船,两个祭品就开始梳妆打扮了,一点也不夸张,就是梳妆打扮,他们要清洗全身,从头发丝到脚跟,修剪头发和胡须,穿上白色的亚麻长袍,腰上系着金色的腰带,脚上套着柔软的皮靴,还戴着珠宝,有人给他们熏香,说真的,就算是对待一个新娘,也不过如此了。
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对待一个可敬的贵宾那样对待他们,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精美的食物,甘醇的酒水,舒适的床榻,还有人陪着他们,跳舞、演奏音乐或者是下棋。
船在凌晨时分出发。但直到接近黎明才放缓了速度,此时他们已经在大海之中,要有半恶魔这样的好视力,才能看见远处的一个小黑点,是岛,利维一点也不意外。
海中的岛屿从来就是数不胜数,没人会去统计它们,除了数量之外,也因为一些岛屿会因为海底火山爆发而沉没或是崛起,绝大多数还在航线之外,哪艘船敢轻易偏离航线,是想死吗?
“我们到了……”卓库勒说,吸血鬼们不需要跳板和绳索,在阳光尚未真正投向大地与海洋之前,他们纷纷从桅杆上一跃而下,有些只是展开了膜翼,有些则是化作了黑烟和蝙蝠。
船上已经放下绳索。一艘小船紧靠着大船在海面上微微起伏,卓库勒连同他们一起进了小船,小船向岸边划去。这时候他们已经能够看见整座岛屿的轮廓。这座岛屿从远处看,像是一座巍峨的岩石山。但等到走近了,才发现那些高耸入云的黑影是无数不该生长在这里的橡树,这些橡树与他们以前所看到的橡树不同,树干和枝叶的颜色都很深,树干漆黑,叶片则是如同一种珍贵的宝石——墨翡,在没有光线或者光线微弱的地方,它就是黑色的,只有在极其明亮的地方或者透过太阳光去看,才能发现它事实上是绿意盎然的。
这些橡树更比普通的橡树高大出两到三倍,橡树原本就是一种高大的乔木,这些树木更是高得叫人难以望顶端见,为了支撑起这样惊人的身躯,橡树的根部都发生了古怪的异变——在接近地面的地方生长着巨大的树瘤,每一棵树瘤都有人双臂展开那么大,那么高,树瘤下伸出了蛇群一般的根系,深深地插入泥土、岩石和沙粒中,它们甚至已经延伸到了岛屿的边缘,以至于这座岛屿居然只有一条窄窄的滩涂。而只要你走进其中,就会发觉外来的光线根本无根本无法透入其中。甚至就算你手上持着火把,只要走出百尺之外也会与同伴失散,何况吸血鬼们并不需要火把,他们可以在夜间视物,如同白昼,半恶魔也不需要,这里只有一个在黑暗中就没法走动的人类——北岩勋爵,利维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拿出自己的小蜡烛头,卓库勒老先生适时的送来了一盏罩着玻璃罩的煤油马灯,但煤油马灯的亮度有限,只能让北岩勋爵照亮脚下的路。
“基督教会没有办法触碰到这里,但我们不同,”他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我们原本就是他的眷属,即便祂沉默良久,在这里我们依然可以受到他的庇护。”
北岩勋爵本能地蹙眉,作为非人力量的首领,他当然不可能对异教神明一无所知,尤其是古凯尔特人所崇拜的那些异教神明,归根结底,基督教会才是入侵者,而他们的神明才是本地的土著。
他微微的摆了摆头,想要将这种古怪的愧疚感与违和感抛掉,但没能成功。卓库勒老先生轻蔑的笑了一声:“当然,教士们会说,祂是邪恶的,但美国人还说,印第安人是一群天杀的野兽呢,你们信吗?基督教会所做的事情和美国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说起来,美国人原本就是被这片大陆放逐出去的罪犯。他们,你们,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好人,但就算有,他可能也是最早死掉的。”卓库勒在黑暗中说道,声音忽远忽近,令人感到一阵阵的恍惚:“想想看吧,那些依然在母亲的唇舌间传承的传说,神话,童话——里面出现了多少尊贵的神灵,娇美的仙子,勇猛的武士,可爱活泼的精灵,现在它们都变成了什么呢?
能征善战的人马变成了马型水怪,仙女变成了女妖,或是是洗衣妇,怡然自得的精灵变成了嗜血的小魔怪,更不用说神灵,即便祂们已经陨落了,却还要被后来者加上恶名与污名。
你要说有幸存者吗?有的,但祂们已经不再是祂们了,祂们有了一个英格兰人的名字,变成了基督的圣人和圣女,人们跪在祂们脚下,如同千年之前,却在向耶和华祈祷!”
利维品尝到了吸血鬼的愤慨与不满,但隐藏在卓库勒尖利的声音中并不十分突出。“你们原先是……哪位的扈从?”北岩勋爵问道。
“祂是萨温的侍从与继承人,为人类带去睡眠与死亡,我们是飞行的使者,也是夜间的卫士,我们惩戒恶人,安抚好人。”
“那时候你们——以什么为生?”
“在基督教会之前,你们听说过吸血鬼吗?”卓库勒声音嘶哑地说道:“单就我们诞生的源头——就基督教会的说法,任何一个聪明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之处——吸血鬼的源头一共有两个,一个早在人类诞生之初,一个却在近三个世纪内,当中的一千多年到哪去了?
没了。记载,文书,壁画,挂毯……统统没了,一概被判定为邪恶的异教信物,全都销毁掉了。
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进行污蔑与清晰,直到十五世纪中期,他们才终于逼迫人类忘记了神明们给予他们的种种恩惠,将罪恶的名头压在了我们身上,叫我们挣脱不得。
我们失去了……”卓库勒突然有了一个微妙的停顿:“总之,正如他们期望的,我们终于堕落成了可憎的怪物,让人类厌恶我们,畏惧我们,我们被驱赶,被剿灭——虽然我们也挣扎过,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如果不是我们还有圣地。”
基督教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旧日神明的眷属,但问题是,这是神灵覆灭的地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亵渎和污染了。他们不是不可以净化这地方。但这就意味着有成千上百的天使,至少是半天使要因此而死去。他们的血液必须浸透这片土地,骨骼,内脏和羽毛也必须埋在这里,还要经过上百年的岁月,才能够将这里最后的异端力量去除。
但这对教会又有什么好处呢?那时候的教会已经走向了追逐金钱,女人和权力的歧途,不再有为了信仰付出一切的圣人了。
“何况神明已死,留下的不过是祂最后的残余罢了。于是教士们就理直气壮的宣称,愿意怜悯我们,给我们一点最后的苟延残喘之处。”
说完了这句话,卓库勒不再言语,北岩勋爵抬起头,才发现,这里寂静如死,从他们走上岛屿开始,无论是海水,是滩涂,还是密林,都没有一点生机,没有昆虫,没有鱼,没有飞鸟,也没有走兽……
第418章 “圣地”(2)
不过这种说法也不是很对,因为密林中还有北岩勋爵,利维和卓库勒,以及其他寻踪而来的吸血鬼们,只是身为人类,只有一盏煤油马灯的北岩勋爵,或许能够隐约感觉到却绝对看不到他们——吸血鬼的隐匿能力是很强的,仅次于精怪中的小魔怪,但小魔怪胜在身体细小,可以藏在任何一道缝隙或是窟窿里。吸血鬼的身形却与人类差不多,大小,甚至比人类更为瘦长高大。
这些贪婪的狩猎者一路追随着他们,数量越来越多,却露出一丝端倪——仅限于对人类,半恶魔却是一个不差的将他们看在了眼里,他甚至能够看见他们的面孔和衣着,有趣的是,当他们才从船上下来,踏上浅滩,进入密林的时候,出现的吸血鬼都如卓库勒一般衣着整齐,四件套,戴着高顶礼帽,脚上也是光亮的系带皮鞋,一些吸血鬼手中还持着手杖。这种装扮虽然拘谨,繁琐,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在林中奔跑,攀援,跳跃。但随着他们进入密林,吸血鬼们的衣物就变得越来越少,容貌也开始与人类有了鲜明的不同,很难说,他们是因为抛弃了世俗间的遮蔽物,才开始肆无忌惮地展露原先的模样,还是为了肆无忌惮地展露原先的模样,才抛弃了世俗间的遮蔽物。
他们的头颅已经呈现出扁平的蝙蝠形状,耳朵却拉长长大,高高地立起来,这种头颅显然无法戴上高顶礼帽,犹如锥子般的肩膀,拱起的脊背,凸起的胸膛当然也穿不了人类的衬衫和外套,就连他们的裤子也会因为犹如鸟儿般向后弯折的膝盖而被撕裂,他们的手和脚已经有人类的两倍或是三倍那么长,所以手套和鞋子都只能被抛下,或是被尖利的爪子从里面戳穿。这些爪子很适合用来捕捉和杀戮,以及将他们自己挂在屋檐或者树枝上,却没办法让吸血鬼们变得更加体面一些。
等利维感觉到他们正在往下的时候,身边的吸血鬼看上去已经和人类毫无关系,更像是一只只灰白色皮肤的大猴子,他们挂在树枝上,卷缩在岩洞里,或是爬伏在溪流边,偶尔会发出利维听来非常刺耳的声音——那是人类听不到的高频率声。
过了一会儿,又一群吸血鬼出现了,他们身着一千多年前的古罗马人或者是凯尔特人的装束。在那个时代,织物的获得非常艰难,无论是亚麻,丝绸还是棉布,所以虽然是两个国家,两个文明,两个不同的信仰,他们在穿着上依然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譬如,最里面是一件贯头长衬衫,简单点来说就是一大块长方形的布料对折后,在对折的中间点挖个洞出来,以便穿着者把它套在头上,然后在中间系上腰带,或者是在两侧用针缝起来。外面的,要么是一件圆形斗篷,要么就是后来被罗马人称为托加的大块羊毛布,甚至无需剪裁,他们通过精妙的缠绕而将它固定在人体上。
这些吸血鬼的表现也更加沉稳冷淡。他们望向北岩勋爵和利维的时候,眼中甚至没有出现过一星半点的食欲,畸变的程度也要比之前看到的吸血鬼更加轻微,也就是说更像是一个人。
利维立刻就想到了,他们应当就是这里的祭祀,他们依附着死去的神灵而生存到今。或许因为有着这点眷顾,才能够避免堕落为令人恶心的野兽。
北岩勋爵也已经看到了黑色密林中的一抹白色,凯尔特人的神殿还停留在朴素,自然和庄重的时段,论起华丽与精巧,根本无法与现在的教堂相比,但灰白色的庞大建筑——尤其是突然出现在密林之中的,连绵不断的岩石宫殿,依然会令人惊叹与慑服,他们和卓库勒一起被迎接进了神殿,作为祭品,他们依然可以得到优待。
北岩勋爵打量着他的房间——利维在另一个房间,他们分开了,他的心中却不怎么惊慌。或许是对于曾经听说过,但从未见到过的另一种信仰而感到震撼,这种震撼,甚至超过了他心中的恐惧。
这是一个极其方正的房间,有门,没有窗户,显然也是在这种光线昏暗到几近于无的密林中,窗户仅有的两个作用,通风和取光,已经缺失了其中的一半——至于通风,他看见了墙壁高处的镂空,石头被砌筑起来的时候有意错开一小点,错开的一小点就成了天然的通风口,狭窄细长,既能避免野兽的入侵,又能保证房间不受雨雪的滋扰。
他手上的马灯开始变得昏暗,北岩勋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拧灭了,接下来是吸血鬼们休息的时间,这里没有光,但不妨碍他们继续昼伏夜出。
北岩勋爵坐在床上,这是房间里唯一一间木质的家具,他摸索了一下,床榻上横七竖八,随意地丢着几张毛皮,它们又是枕头,又是床单,又是毯子,毛皮鞣制得很好,柔软而温暖。勋爵几乎想要立即跳上床去用它们将自己紧紧的包裹住,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会,伸出手去抚摸墙壁上的那些深刻的纹路(灯还亮着的时候他看见的),这些精妙的三角,绳结和条带,直至今日还是能在这片陆地上的各处看到,甚至基督教会偶尔也会采用其中的图形,最多的就是三角——当然,基督教会的解释是,这种有着三个角的绳结图案代表着神圣的三位一体,北岩勋爵摸过去的时候小心翼翼,但他一碰到这些绳结图案,就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热量正在源源不断的向着墙壁流去。
他吓了一大跳,另一只手立刻捏碎了口袋中的符文,符文碎裂的时候隐约响起了一声不甘的惨叫,他马上收回了手,把它放回口袋里。
勋爵不敢继续探索了,就刚刚那么一下,他的口袋里的符文就碎得连粉末都称不上,只能说是一撮灰烬,他慢慢的倒退回床榻上,也不脱掉外衣(反正是长袍),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在思索中闭上了眼睛。
等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又多了几份食物的香气。有人走过来服侍他。如果说他们在船上受到的是主人般的待遇,那么在这里受到的就是国王般的待遇。虽然有这种待遇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吸血鬼款待他们,他们得到的款待越殷勤越丰盛,也就意味着他们遭到的折磨就会越惨烈——虽然对于吸血鬼来说,这是一场隆重的祭祀仪式。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头猪突然有了自己的智慧。它知道人类对他那么好,给它吃橡子,苹果,甘薯,给它整理干净的窝,都只是为了在不久之后吃它的肉,它大概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他现在担忧的是卓库勒是否会履行承诺,他想起了利维——虽然人们都说他不该这么相信一个半恶魔,但谁让这个半恶魔在北岩勋爵面前从来就没有失手过一次呢?当一个人在你面前成功的完成了一件艰难的工作时,对你或许会觉得他好运气;当他完成了十件时,你会觉得他是一个有才干的人;当他完成了一百件时,你就不得不承认,他不但有才干,有能力,幸运女神还在无时不刻地注视着他。
而且对于北岩勋爵来说,死亡也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只是作为基督教徒,他的信仰或许并不狂热,但他也不怎么想要成为一个旧日神明的祭品。
幸而他们没有拒绝勋爵去见利维,利维要比他惬意得多,他看到了那盏暗淡的马灯,还命令他们拿来了更多的蜡烛,将整个房间都照得亮如白昼,房间里的家具似乎也比北岩勋爵更多,不知道是因为利维更受到看重,还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躺在一张天鹅绒的矮踏上,靠着扶手,瞧起来活像是个莎乐美或是以斯帖(见作者有话说),他让他们给勋爵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还要求修指甲,手指甲和脚趾甲,每只指甲都被打磨得发亮,他还要挑好看的服侍他——北岩勋爵还注意到他的餐盘里摆着一些颜色鲜红的肉,看上去和他的食物有所不同,利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挥手叫吸血鬼们把这些吃剩的东西撤下去,。
吸血鬼在这些方面还真是相当的体贴入微。他们给北岩勋爵端去的,当然是人类的食物,烤牛肉,鸽子汤以及一些蛋糕,但给利维端去的却是最鲜活的血肉,半恶魔当然大快朵颐了一番——为什么要拒绝?他从不或者说很少亲手狩猎人类是因为他不想背负上更多的罪孽,这些罪孽会加快让他恶魔化,完全恶魔化的时候,他就会被迫坠入地狱,再也无法脱身。以往他都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使魔黑猫莉莉丝,在这里充当这个角色的是吸血鬼,他们在这里豢养着奴隶和仆人,这些人类可能是自愿的也有可能是被迫的,但没关系。他们所制造的罪严沾染不到利维一星半点。
半恶魔难得畅快淋漓地痛快吃了一顿。他可以感觉到里面可能有一些对半恶魔不好的东西,但那又如何呢?在能够确认心中的想法之前,他暂时还不想扯开这层含情脉脉的面纱。
卓库勒走进房间的时候,也显然被整个房间的蜡烛惊吓了一下,不过他毕竟是在人世间厮混了很久的老吸血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甚至还记得向利维和北岩勋爵行了个礼,他在两人面前坐下,唯一的门被无声无息的关上,隔绝了这个房间与外界的所有信息。
卓库勒抬起头,口中不知道念诵了些什么,半恶魔可以感觉到这个房间里的风停了。他将最后的联通渠道,也就是那些用来通风的缝隙也全部封闭了。现在这个房间可真是成了一个毋庸置疑的密闭空间,。
我来履行承诺,两位,希望你们也能够履行你们的承诺。”
虽然不是人类,但吸血鬼还是下意识地在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之前轻声咳嗽了几声,略略清过喉咙才慢慢的说道:“诸位,不知道你们是否探究过神灵的起源。”
第419章 “圣地”(3)
有那么一瞬间,北岩勋爵忘记了呼吸,或许心跳也是如此,他只能尽量不露出过分惊骇的神色,在听到最终的答案之前,他有很多猜测,譬如说,吸血鬼发现了一种新的疫病——这是最接近事实的;还有的就是这是一桩针对女王陛下或者是英格兰的阴谋,更有可能是吸血鬼这个种族有意向女王陛下投诚,希望能够得到陛下的宽佑和接纳。
他有这个猜想,是因为不久之前女王陛下签署解除了对驱魔人的禁令。虽然驱魔人和吸血鬼可以说是敌对关系,但声名狼藉的驱魔人能够获得女王的宽恕,重新在伦敦活动,甚至还能得到重用,就不免让一些非人种族升起了一些奢望,如卓库勒之前所说的这些人马,精灵,湖中仙女以及更早的——具有智慧的怪物们,他们也确实曾经为人类君王所用过。
但他也觉得不太可能。以前君王愿意用这些必然与人类保持着相异心思的异类,是因为他们确实强大。简单来点来说,就在几百年前,人马依然是可以纵横在原野和森林中的最佳猎手。人们都坚信,英格兰人之所以组建长弓队,就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人马无比出色的战绩,人马甚至可能是他们的老师和战友。
当然,按照人类,或者说所有智慧生物的通病,在人类掌握了射箭的技巧后,人马也就理所应当地消失在了军队里,之后的凋零和绝灭,人类也恐怕出力不小。
但如果你现在还能找得到人马,去和他们说,你愿意把它带入宫廷,带入军队,给予他与人类一样的待遇,允许他拿着功绩换取金钱和物资,你以为他不会欣然允诺吗?
吸血鬼又一向自诩甚高,毕竟他们可以说是所有本土精怪中攀升得最高的一族。可以说,如果不是黑死病如同雷霆一般的降临,又如同潮水一般的褪去,让他们继续得以经营上五十年,一百年,三百年,他们还真的有可能成为人类社会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但以上种种猜想在卓库勒提起神灵的起源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话题。即便是如北岩勋爵这种耿直的人,也会逼迫自己尽量不要往这方面去思考,去探索。只要那些神明没有突然发了疯,想要如传说中的那样毁灭世界。他就绝对不会轻易地想要去逆转命运的河流——他有过那么一个念头——立即站起来,跑出去,不要听这可怕的话。
但他下意识地看向正坐在他身侧的利维时,却看到了半恶魔的眼睛,半恶魔的眼睛在人类的时候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双色瞳——蓝宝石和黑曜石,赞叹他的人经常这么说,但在他恶魔化或者是情绪激动的时候,眼睛就会如同所有的恶魔呈现出幽暗或者是明亮的赤红色,你可以把它看作还未熄灭的木炭或者是流动的岩浆。
现在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颗活跃的,蓬勃的心脏,发着光,那种不应当属于恶魔的生命力几乎要溢出他的躯体,他的嘴角带着残酷的微笑,又带着些许疯狂,北岩勋爵想起来了。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他来到了惠特比,作为两座俱乐部的首领,他身边肯定有人护卫,监视或者是其他,但利维要求他说,他只能一个人,现在他明白了,如果他身边还有这么另外一个人,那么他就只有把对方杀死,或者是等着对方去告密,然后他的后续只能是被秘密处死。
换做旁人,可能心中充满了愤怒,一心以为半恶魔有心害他,但北岩勋爵却很快镇定了下来——有时候,危机也是机遇……何况他原本就不是那种会在危险来临时闭着眼睛逃避的人。
“看看,”这时候大概只有卓库勒才能幸灾乐祸的真正的笑出声来。“您看看您的表情,您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或许只是在虚张声势,胡言乱语吗?您不这么认为,因为您也知道我们曾经是最靠近神明的一个种族。”这当然是有点往吸血鬼脸上贴金的意思,在千百年前,他们连附庸的附庸的附庸都算不上。
利维之前一直在猜测,他们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神明是哪一位,但之前提到了萨温——所谓神明可能也就是一个曾经效力于萨温的精怪,萨温是达奴神族中的死亡之神,他有着通天的威力,又掌握着每个人必须经过的关卡,所有丝线的端点都握在他的手中。人们活着的时候,受国王与其他的神灵统治,死去后,他们就只属一个人,那就是萨温,无论他们生前是个恶人,是个好人,是个男人,是个女人,是个国王,是个勇士,是个乞丐,都没有例外的可能。
萨温可以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居乐业,也可以纵容他们回到原先的世界游荡,甚至是作恶行善,像这么一个深入人心,力量强大的神明,就算他已经湮灭了那么多年,基督教会依然没有敢轻易的将其恶化或者是丑化。
虽然崇拜萨温的行为不再被允许,但为了萨温而诞生的节日,也就是过去的萨温节,现在的万圣节——这个盛大的节庆日被基督教会改姓换名,用在了自己身上。当然,教会的说辞是,这是一个纪念诸位圣人的节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能再过个一千年,萨温的名字会彻底消散,在历史中不再被人提起,但现在吸血鬼们提起他,即便他们借用的只是他的一抹余晖,也依然让北岩勋爵精神紧绷,蓄势以待,利维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他很难说明自己对北岩勋爵的感情,属于恶魔的那部分厌恶他,但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又不由自主地愿意信任他,有时候他感到厌烦,但又不敢真正的把他舍弃,就让冥冥中的那位来做决定吧。他在心中说。
见状卓库勒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让我们暂时将基督教会那套张冠李戴,胡说八道扔到一边去。在人类的历史中,你们必须承认,此地神明的诞生,哪怕不是最早的。”他有些遗憾的说,“但他肯定是最靠近自然的意志,又是消亡地最晚的那只。更早的是阿兹科特的神明,阿美利加曾经的居民们曾经用数以万计的血祭来供奉他,可惜的是,等到白皮肤的人登上这块陆地,残留在印第安人中的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仪式和图腾,神明的力量早就如同风中残烛,甚至无法让他们摆脱瘟疫和屠杀。
古埃及的神明在古罗马时期就已经衰退得不见什么痕迹,据说他们的祭司曾经能够掀起沙尘暴,发动虫潮,令死者复活,可等到凯撒当权的时候,埃及已经无可挽回地沦为了罗马的粮仓,法老名存实亡,最后更是成为了罗马的一个行省。
而达努神族是不同的,曾经被他们眷顾与庇护过的各种精怪,依然生存在这片大陆林间、沼泽、沙地、海岛上。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销声匿迹,但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基督教会在这里的行事比起那些殖民地来也更为谨慎,节制,他们一直在努力吞噬和同化着这个神系,以及它相关联的文明。
在每一次传教与宣讲中,基督教会都在竭力地为这种说法涂脂抹粉。他们不敢触碰初始神明,只能将二代和三代神明移花接木般的加在了诺亚的子孙身上,宣称他们是基督圣人的后裔——虽然略有学识和逻辑的人只要稍加计算,就能发现其中有着不小的漏洞,就和吸血鬼的来源一样——如果有人愿意深究,教会根本就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最初的时候神明是很弱小的。他们主要诞生于人类对于自然现象的渴望和敬畏,当一个人遇到了大火,火焰烧灼了他的皮肤和眼睛,他感到恐惧,却又没办法抵抗火焰的侵害。
这时候,他会耗尽所有的力量与思想来寻求解决的方法,他不会承认火焰是无法沟通的,如果这样,你教他如何面对自己,面对同伴和族人呢?
或许只是灵光一闪,他将这团火赋予人格,他发自内心地,或是逼迫自己发自内心地认为,火也是有生命的,有情绪的,会愤怒,会欢喜,会悲哀。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场火带来的利益和危险之前,他会不惜一切的将它看做一个人,以便与其沟通。
这时候信仰就诞生了。”
卓库勒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着,没有人插嘴,他们就连一点声音都不发。
“同样的,水流也是一样,小溪的水流干净甘甜,能够带给人慰藉与快乐。河流的水会为人们带来鱼群,但也会卷起浪涛,夺走人们的性命,大海辽阔无垠,一眼望不到头,它有什么?是怎么诞生的?为何会有潮汐和漩涡?这是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但若是将它预设为另一个人,一个强大的人,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风,微风,狂风,飓风,温暖的风,寒冷的风,夹着雪粒子或者是沙粒的风,还有雨水,雨水之前来临的雷霆。
当蓝白色的电流穿过云层击打到地面的时候,又引发了火,随后水又到来了,它熄灭了火,这都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呢?人们自然而然的将这些神聚合了起来,认为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拥有部落,拥有朋友拥有亲人,他们之前或许有恩怨,也可能有友谊,更可能有争斗,每一次天地变色,云层翻卷,大雨倾盆,雷电轰鸣,都有可能是他们在战斗,在咆哮。
这一切都是人类为了解自然并且能够掌握自然而自主产生的行为。他们在水中,火前,雷雨中呼唤它们的名字,给予它们意识,也给予它们力量,神明就是这样诞生的。
而当一个新生的神明诞生后,祂就像是一个婴儿般懵懂无知。祂可能如同现在的精怪那样在荒野中四处流窜,放肆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人类向祂祈求,祂未必会能听懂,但只要有一次,或许是兴之所至,祂回应了人类的召唤,给予了人类祂们想要的东西,祂就与人类有了联系,人类会更多的呼唤祂的名字,向祂奉献祭品,建起神殿。
他们加诸在祂们身上的希望越多,神的力量就越强。
最后,真正的神明终于出现了,祂们不是诞生在自然中,而是诞生在人类的知道中,祂们一诞生就肩负着人类给予的职责,更多地倚靠人类的信仰为生——古希腊与古罗马的神便是如此,在祂们出现之前,神灵的名字,力量,权威都已经被彻底的建立了起来,简单地举个例子,像是古罗马的门神雅努斯,那时候人们有了自己的住宅,门扉就成了他们抵挡野兽和敌人最重要的器具,他们注视着它,希望它牢固,敏锐,雅努斯就从中诞生,但朱比特,维纳斯与阿波罗呢?祂们根本就是脱胎于希腊诸神,而希腊诸神,从传说中就可以知道,是先有神明,而后再赋予神职的。
祂们无论是从形象、名字还是曾经发生的故事,都与人类更加亲密,息息相关,也更加富有人性。”
而后卓库勒想了想,或许因为这里还有个人类,他又做了一番比喻:“这大概就和人类提纯烈酒是一样的道理。
人类先是发现将口水吐在谷物里,可以让谷物发酵,变成浑浊但可以令人兴奋的液体。后来他们将这个技术进一步的拓展到其他植物,酿造出了葡萄酒,甘蔗酒,之后他们又通过更多方法,从之前的造物里提炼出更加精纯的东西,也就是蒸馏酒,但你不能将蒸馏酒视做与最初的发酵酒完全不同的东西,没有发酵酒,就根本就没有后来的蒸馏酒。”
事实上说到这里,话题已经下沉到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步,古希腊与古罗马之后是谁?基督教会,几千年来神灵在人类中迭代数次——直到今日——耶和华是唯一的神,他们都知道,但现在别说说出来了,就能想一想,他们都不敢。
第420章 “圣地”(4)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半恶魔用一种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意味深长的语气感叹道,他拍着手,同时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身侧的北岩勋爵,用眼神示意他表现出一个积极的态度,北岩勋爵只能举起手来拍了拍——此刻他可总算理解了几百年前的教会。那时候教会并不允许普罗大众们染指圣经,无论是经书本身,还是对经文的诠释权,只有圣职人员才能够拥有,站在宣道台上对大众吟诵和解读,甚至连国王与贵族都只能站在一旁,垂手恭立,静静的倾听。
圣经中自相矛盾,首尾乖互的地方很多,但他的撰写者却是真正存在过的,他们经过的事情也是真实发生过的,虽然他们不得不进行了很多修改,编造和隐瞒,但若是有心,还是能从中寻觅到几块无法被改变分毫的沉重基石。
以此为基础,进行推导和追索,又有如吸血鬼这样旧日神灵的残余做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