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自己的【易】之所以能够通过夫子的考试,而且还表现得如此突出,连夫子这样的性格都要被惊讶到,其实靠的不是夫子以为的那样,对于【易经】学问孜孜不倦的研究和学习。
夫子讶异:“渊你所说,是靠着直觉?”
卫渊苦笑:“是直觉。”
老迈的夫子并不觉得卫渊就是不学无术,或者说在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反倒是更是畅快,大笑起来,道:“阿渊你难道会觉得,老师会因为你不是靠着钻研易经而提升了易学就觉得你不是正道吗?哈哈,学而用之,难道我会那样拘泥于形式正确的所谓【理】吗?”
老者朗声道: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
“过去你和子路,简直是比起那些遇到困难才开始学习的情况还要糟糕,你们两个啊,是遇到了困难都懒得去学的性格,学习者当中,再没有比这样的情况更加糟糕的了啊……困而不学,斯为下矣!”
那边身穿青衫,带着儒家衣冠,一副清俊书生模样的麒麟忍不住窃笑起来。
夫子瞪他一眼,道:“你不过是比这两个困而不学的家伙稍好一步而已,笑什么?”
“也想要做一座六艺的考核吗?”
麒麟就像是那种朋友被老师提问的时候哄闹起来的学生。
然后又被老师牵连,点名起立回答问题一样。
表情刷一下就从窃笑一下变得僵硬住。
夫子收回视线,伸出手掌拍了拍卫渊的肩膀,眼神温和笑道:“你现在竟然已经走到了对于天机因果,堪称本能,生而知之的程度,那自然也是最为上乘的境界了,老师怎么可能会觉得你不是正道的?”
“咳咳,没有想到,阿渊你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啊,哈哈。”
“是值得欣慰的了。”
夫子脸上的神色略有些许的复杂,卫渊和麒麟的笑意也收敛了,他们跟着夫子太长的时间了,自然是知道,老师是想到了那个追随夫子时间最长,性格也最为直爽,几乎是有着豪侠之风的弟子子路了。
子路是儒门在易经之学上最为不擅长的弟子之一了。
他是死亡是起源于他要去卫国担任官员,而夫子已经提醒过他了‘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入,无道则隐。’又告诉他‘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是子路终究是和卫渊的性格相似,是靠着自己的意气行走于乱世的豪杰。
最终他死于卫国的内乱之中。
即便是再如何的勇士,那时候的子路也已经六十余岁,在击杀了两名叛将之后,死于翻盘的乱军围杀之中,这也是为何当夫子知道,卫渊的易业已修成时如此开心,正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像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弟子那样自陷险境。
夫子心满意足地阅读卫渊写出来的文章,双眸明亮。
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笑着问道:“渊来此,还有什么疑惑吗?”
卫渊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犹如当年还在夫子门下学习之时那样,提出疑惑不解的地方,然后由夫子来讲述解答,当然,卫渊尚且还有些疑惑的,或许也只是清浊同源之体的浩然正气观,以及一直到现在都不是很擅长的诗书乐。
其中书基本是末尾。
而诗仅是限于熟读诗经古卷,要是让他自己做诗,那是万万不能的。
至于乐。
那些寻常的技巧之类自然是不算什么,卫渊只是看上一眼就可以瞬间掌握,但是真的按照夫子对于弟子乐的要求,能够达到抒发自我的情绪思绪这个程度的,也唯独叩剑长歌这样的事情罢了。
问题都询问过了。
哪怕是夫子知道眼前的弟子实力已经远远超过自己,在讲述的时候仍旧语气温和亦如当年,最后将卫渊做的文章都品评一番,卫渊看着老人逐渐透明化的身躯,神色复杂,夫子却似是猜测出了卫渊的情绪,抚须笑道:“渊是要问,我何时离去吗?”
“老子恐怕是颇为豁达地选择离开那个时代了吧。”
“渊啊,我再给你出一个题目。”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如何做答案呢?”
这或许是说人应该遵循命运而活着。
但是卫渊却转而回答道:
“若是能够尽力寻找着自己的道路,并且在行走在自己内心之道而前行的,哪怕是死在践行道路的途中,也可以称之为是【正命】;而若是被人世间的诱惑,困倦,爱恨情仇,金钱奢靡而困住的,最后一生也只是在这些东西的桎梏中死去,那就不可称之为是【正命】了。”
卫渊思绪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微微亮起。
老人抚须颔首笑道:“儒家弟子本不该信命的。”
“老子,还有那位张角,他们的道路本来就该已践行完成了,已经功行圆满了。”
“再留在这个滚滚人世间,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是桎梏罢了。”
“就像是画蛇添足一样,他们若是选择留在这个时代,就是被桎梏而死了,境界只是会一跌再跌。”
“但是老夫的道路却还是要在这人世间走一遭啊。”
“我和他们从来不同。”
在那个春秋的乱世之中,几乎一生都在行走于天下的老人嗓音温和道:“我曾经和子路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后来想想,他或许并非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看到了卫国的百姓生活苦楚,所以选择了哪怕是危墙之下也要亲自去走一次。”
“其实子路最后已经回答我了啊。”
“我问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回答我,当仁,不让于师。”
老人把书卷放下,伸出手帮助那个早已经不再是孩子的弟子整理了下衣襟,眼前恍惚还能够看到那三千个弟子的模样,而三千弟子,却也已经只剩下历史的名字,他最后温声道:“求仁得仁,既然见到了整个时代的变迁,不求长存自然是可以保留有自己的境界,但是我或许终究和老子不同,我并非是那么潇洒的人。”
“君子远庖厨是因为见到就会不忍,连见到庖厨的模样都会不忍,见到如此的世道和劫难,而为了自己的境界而离去,我同样是有些不忍心,或许,你也可以当做我这个年纪太大了的老头子还想要再苟活几年吧。”
老者最后笑着问道:“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这是子贡曾经问过的,有这样的美玉,也就是才华在,你是要藏起来归隐,以保留全貌。
还是要卖掉呢?
卫渊下意识按照老师当年的说法回答:“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既然有才华于此,当然是要卖掉的啊,一身才华,等待的贾者正是天下苍生。
卫渊心中大喜:“夫子,您还要留下吗?!”
老者笑着玩笑道:“怎么,难道你还要我死吗?”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夫子您想要待多久就呆多久!”
“我这就找朋友,一个叫做张若素的朋友帮老师你办一下身份证明。”
“啊不对,他现在好像不大方便,不过总归会方便的!”
“哈哈哈哈,到时候我去找他!”
“就当做是欢迎他回来的惊喜了!”
道人忍不住心中的畅快,大笑起来,而老者只是抚须,看了一眼旁边的卷轴,他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那个最不喜欢辩才,性格豪迈,喜欢用行为来讲述道理的弟子子路,被老人斥责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却以自己的死亡回答了老师,当仁不让于师。
后世儒教已不是儒家啊。
老人回忆着自己看的历史,叹息。
当年夫子和老子曾经相见,而最终并没有走到一起,两位大德的道路从来不同,孔子说自己见到老子像是见到了龙,而道门和隐修也这样唱着,凤兮凤兮何德之衰,道门自然是逍遥的,是自由的,是境界圆满的,但是儒家不同。
不求长生,不求逍遥。
儒家弟子求仁得仁,也还有另一句话啊。
老迈夫子的手掌抚摸着弟子的文卷,眼眸温和而从容。
修身齐家治国扫平天下。
儒门弟子,当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岂可只保全自身?
“若是为了苍生的话,老夫也愿意再活人间一世。”
“无妨。”
第1169章 老师和弟子
夫子之选择,在卫渊的预料之外,但是仔细想来,却也是极为地恰当,虽然说夫子的境界和老子相比起来,也是丝毫不落入下风的,但是他们两位的选择却是彼此不同,甚至于是相互背离了的,老子选择了逍遥无为,太上之德,而夫子却在一生都在列国行走。
老子不会选择活下来。
是为了苍生有序,一世命,自该一世死。
夫子却会选择留下来。
是因为苍生苦楚,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两位的出发点全部都是为了天下的苍生,却又因为各自的道路,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却也可以知道,这两位都是发自内心,丝毫都没有为了自己,出世和入世,又哪里有什么高下之分呢?
老迈夫子从书卷上收回视线,笑着道:“不必劳烦那位了。”
“想来他若是看到我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怕是要被吓得不轻,换成我若是看到周公旦在我面前的话,也是要吓一跳的。”
“在这个时代,需要我到时候,我会帮忙,而寻常,也就愿意做一个寻常教导孩子们的老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老迈的,却又高大的夫子伸出手抚摸着旁边的书卷,叹息道:“儒生误国啊。”
“也没有想到,后世儒会成为那般模样。”
他已曾经看过了人间界的历史和典籍,知道在他之后的所谓读书人们究竟是什么模样,究竟做出了什么样子的事情,麒麟就算是再如何宅,那也是归墟的五大镇守之一,就算是再怎么样弱,那也是相对于清浊两界的道果境强者来说的。
和道果境界打架做不到。
但是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搜集一些人间界的历史典籍还是很简单的。
就算是这个举动被归墟之主察觉到,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说,又开始怀念起当年年幼时候在人间界生活的那一段时间,虽然说老师已经去世,当年的故人也都已经消失不见,但是多少还是对那一片土地有些许的顾念之情。
故而闲来无事,搜集些典籍,看看故土之上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归墟之主那个老银币察觉到了什么,以麒麟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他也会时时记住,时时提醒自己,隐忍,隐忍!
此人的性格,见小利而忘义,做大事而惜身,极为谨慎,谨慎地要死。
听说是因为曾经狂傲的时候遇到个疯子。
硬生生一招换一招把狂傲无比的归墟霸主打得一伤一死,而最后导致了的结果就是归墟霸主虽然活着,但是当年那个霸主气息就硬生生给打散了,现在他就算是发现麒麟可能有问题,也会暂且忍住,要一直等到了自己成功进阶,成功地踏足十大巅峰道果境才会动手。
但是归墟之主有可能成功进阶吗?
当然是有可能的。
至于那可能性有多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