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雁行悄悄戳了绪灯鸣一下,用目光询问绪灯鸣的意见。
绪灯鸣示意王雁行拉紧工作服,并低声提醒:“经过机器附近时,尽量屏住呼吸。”
从之前男生的状态看,那些“清洁粉末”显然有问题。
预备员工们并非全然没有思考能力,此刻意识到粉末不对劲的也不止绪灯鸣一人。
另一位没见过的男生对清洁机器表现出了明显的厌恶,他跟自己的同伴没有从机器下方经过,而是特地绕开了粉末喷洒的范围。
清洁区的空间因为机器的堆积跟人类的聚集而显出一种与真实占地面积不相符的逼仄感,就在男生即将离开的时候,他脚下踩着的钢丝网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裂口,大小刚好能容许一个成年人经过。
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缺乏预兆,这位不走寻常路的男生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从缺口中直直掉了下去。他被卷进了滚轮当中,当着上方所有预备员工的面,被压成了一蓬四处喷溅的碎肉。
男生的同伴想要跑开,可工作服过窄的下摆限制了他的行动速度,第二个落进了下方。
裂口又张开了一部分,像是某种生物的嘴,吞没了猎物后,扯开了一道餍足的微笑。
“……”
有几名学生捂住了嘴,发出短促的惊叫。然而在绪灯鸣眼中,清洁车间内预备员工们的惊慌程度比在食堂时更加轻微,就好像周围的人已经逐渐适应了眼前的环境。
似乎广播是正常的,提出的要求是正常的,尸体跟鲜血也是正常的。
即使他们每个人都站在这片距离死亡不到两米的钢丝网上。
有了两个反面事例在前,即使幸存者们的思维能力多少有点掉线,也都隐约明白了该如何参观面前的车间。
——遵守安全规范,杜绝一切自作主张的行为,才能最大限度地帮助自己存活下来。
绪灯鸣用工作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跟王雁行沿着前面人经过的道路沉默地往下走。
轰鸣声从下方不断传来,她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细微的颤动。
不断有新的人从外面走进车间,然而队伍的前方依旧保持着迟缓的速度,十分谨慎地向前移动。
绪灯鸣想象了一下,觉得若是从上方往下看,这支参观队伍很像一只尾部在持续鼓胀的巨型蠕虫。
她现在就走在蠕虫背侧血管的位置。
蠕虫的躯体存在能承受的极限,随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绪灯鸣甚至能感觉到后面人在对着自己的脖子喷气。
她由衷地希望周围没人感冒。
就在距离出口还剩三分之一的路程时,流动的黑色雾气自绪灯鸣的视野中悄然浮起。
曾在岔路口处与超速汽车擦肩而过的绪灯鸣敏锐地意识到了厄运即将降临,立刻往侧方拐了两步。
几乎就在绪灯鸣避到队伍边沿的瞬间,后面那名参观者终于被挤得失去平衡,身不由己地往前扑倒,并将自己挂在了前面人的身上。挨了后方撞击的倒霉蛋则重复了背上人的命运,继续向前倒去。被牵连到的临时员工们很快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摔在地上。
冲击也牵连到了绪灯鸣,她抗住了周围的冲击,没让自己倒下。
质地轻而薄的工作服因为摔倒者们奋力挣扎起身的动作而被撕出裂隙,细碎而雪白的粉末趁机悄然钻了进来。
有人在仓皇中被彻底撞出了队伍,有人被压在最底下,憋得面庞发紫,乃至逐渐停止了呼吸。恐惧的惊叫声、惨嚎声,以及血肉被碾碎的声音不断响起。绪灯鸣拉住王雁行,不让她回头张望。
在混乱中,绪灯鸣的声音显得沉而有力:“继续走。”
拥挤的人群被抛在身后,走过出口时,绪灯鸣看见墙上贴着“请前往更衣室卸除工作服”的通知。
“服”的最后一笔拖得略长,显得书写者有些遗憾似的。
她们真的离开了。
周围的预备员工们隐约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间或还能听见几下细微的抽泣。
——虽然应聘者会在工作单位中逐渐失去理智,却不至于完全丧失求生的本能。
王雁行一到更衣室,就迫不及待地将工作服丢进了印有“废弃物处理箱”的垃圾桶中,心跳得很快:“总算是参观完了,接下来我们……”
她的话语忽然中断,像是一个古板的机器人,必须要继续输入新指令才能进行接下来的活动。
绪灯鸣瞧一眼时间,现在才十点半,距离午餐时间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现在回住宿区,一会就又要出门去食堂。”绪灯鸣状似有理地开始分析,“要不然我们就先在周围晃几圈,等到十一点,再直接去食堂?”
只听绪灯鸣的话,好似她此刻提议闲逛仅仅是为了不必来回跑冤枉路。
周围来往的预备员工能听见她们的交流内容,但谁都没有往心里去。
王雁行闻言愣了一下:“也好。”
她并不热爱工作,此时却因为没被安排任务而感觉到空虚,幸亏多年养成的摸鱼惯性还是让王雁行为绪灯鸣的提议投了赞成票。
园区中的岔路多得异乎寻常,而且像是怕被一眼发现似的,许多小径都将自己悄悄藏在了那片绿森森的高大林木当中。
绪灯鸣充分发挥能力觉醒后视觉方面的优势,用心留意各个岔路指示牌上的内容。
指示牌的内容确认了绪灯鸣心中的一个猜测——牌面上的有效信息并不多,基本都是在告诉过路人如何前往生活超市、一号清洁车间或者住宿区的。
绪灯鸣确定自己并没找到通往男生住宿区的指示牌。
在意识到自己不幸进入副本后,绪灯鸣的判断力也重新上线,这让她回忆起了一件算是有点要紧的事。
最开始从大巴上下来后,两人是沿着指示牌进入的超市,然后又顺利抵达了住宿区。
而绪灯鸣与王雁行所在的住宿区中只有女生。
那么最开始坐在大巴上的男生,又是沿着什么路线找到他们的居住地的呢?
耐斯特园区似乎有着自我意识,会让指示牌对不同的人展示出不同的内容。
——权限。
一个词汇从绪灯鸣的脑海中闪过。
刚进入园区时,她们只有进入生活超市跟女生住宿区的权限,第二天则解锁了三号食堂跟一号清洁车间两个新区域。
而权限的扩展往往意味着到来者与园区的融合程度在加深。
至于一些重要地点……只要副本不允许前往,员工就永远抵达不了。
跟在绪灯鸣身边的王雁行表现出了轻微的焦躁,忍不住:“十一点了,要去食堂吗?”
绪灯鸣回过神来,对舍友一笑:“好啊。”
午餐时分,三号食堂已经恢复了对外开放的状态。
地上的血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清理掉了,干净得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曾存在过一具尸体。
中午的菜色跟早上相比没有任何变化,类似谷物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尚且没忘掉自己都经历过什么的绪灯鸣提不起任何食欲,仅仅简单吃了两勺应付广播要求,就将餐具放下。
王雁行托着腮,惆怅:“……我觉得我一定会瘦。”
绪灯鸣抬眼看向同学,观察片刻,摇头:“好像并没有。”
她们在副本中仅仅过了一天,无论耐斯特园区在饮食设计上多么别具特色,也没法在体重上得到体现。
然而绪灯鸣发现,现在的王雁行比刚进园区时变得更加“充盈”了一些,给人皮囊下满是水分的感觉。
绪灯鸣目光闪了闪,建议:“既然不喜欢,就少吃一些。”
作为对饮食有着基本要求的内城区居民,王雁行本就对饭糊的味道毫无兴趣,在心中算了下摄入的热量已足够自己继续在世界上苟延残喘,也就依言放下了勺子。
“呼噜——”
绪灯鸣与王雁行对营养糊的口味有着相当一致的评价,然而在三号食堂中,并不乏对此持有相反意见的实习生。
隔着三张桌子的地方,两个女生正端着盛满饭糊的碗,埋头狼吞虎咽。
她们的饭碗很快见底,连最后的残渣都被勺子刮得干干净净。
人的行为是具有感染力的,王雁行看着女生们的动作,喉头不自觉上下移动。
她开始觉得眼前的餐点也并非完全没有吸引力。
然而王雁行刚刚准备伸手去拿汤勺,坐在她对面的绪灯鸣就豁然站起,开始收拾餐具。
王雁行:“……不吃了吗?”
绪灯鸣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我觉得有些困。既然是午休时间,要不要回去小睡一会?”
在王雁行眼中,绪灯鸣是个挺随和也挺谨慎的同学,对方很少冒冒失失地做什么事,在很多王雁行懒得动脑子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按照绪灯鸣的话行动。
比如这一回,王雁行就忽略了心底刚升起的对于食物的渴望,跟在绪灯鸣身后将餐具放到了回收处。
她并未看见,那两位喝光了自己餐盘内营养糊的女生,此刻正不约而同地转过头,一瞬不瞬看着绪灯鸣与王雁行离开的背影,她们雪白而充盈的面孔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第16章
午餐时间的食堂聚集了大多数饥饿且无所事事的预备员工, 这就导致住宿区附近的活人并不多。
绪灯鸣走到门口,对同学道:“等会再上楼。”
王雁行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凝固的神色因为同学的搭话而变得生动了点。
她就跟刚从睡梦中醒来那样, 需要花点时间反应, 然后才给出跟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回应:“好。”
绪灯鸣的目光在王雁行身上停留了一瞬。
如果仔细观察, 就能发现,王雁行此刻的神情,跟之前那些预备员工有些类似。
副本对陷入其中的人类的思考能力进行的侵蚀是持续性的,即使绪灯鸣已经有意识地克制了两人对广播要求的遵从度,还是无法逆转同伴思维混乱的趋势。
王雁行答应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在绪灯鸣身边,跟她一起透过透明窗户,望着外面的水泥地面。
灰色的水泥路,两边长满了柔软而青翠的绿草, 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如果忽略掉土壤间残存的一点怪异的红色的花, 一切都显得鲜妍而生动。
风轻轻吹拂,吹动了草尖,它们无知无觉地摇曳着,无色的水珠从叶片上滚落下来, 在滴落的一瞬间, 水珠迅速膨胀,被染上了浓郁而黏稠的腥红色——
“砰!”
一具尸体自上方坠落,当着绪灯鸣跟王雁行的面, 在水泥板上摔成了一滩盛开的肉糜。
数点夹着碎肉的血液飞溅到玻璃上,正对着绪灯鸣的眼睛。
绪灯鸣的视野被蒙上了一层血色,虽然碎肉在玻璃的遮挡下并没直接碰到她, 她还是觉得眼皮下传来若有若无的异物感。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球。
玻璃上的碎肉慢慢往下滑,拖曳出一道透明的血痕。
绪灯鸣感觉自己的手臂被用力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