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埋了多久,尸身竟一点腐烂的迹象也没有。眼皮低垂着,仿佛只是睡着,随时会睁开眼。
胡海庆呼吸卡在嗓子眼,额角的冷汗一滴滴落下。他硬着头皮继续往里盯,
仗着视力极好,一点点的打量墙里那人的长相。
这眼睛、这鼻子、
这……嘴巴、
五官逐渐清晰,直到那张脸彻底照进他的瞳仁。
“——!!”
他猛地回头,瞳孔缩得像针眼。
黄灿喜正慢条斯理地站在祭坛边,头上的布巾不知何时已经被取下,露出那张与岩壁中一模一样的脸。
胡海庆瞬间血液倒灌,牙根直颤,“你……你到底有几个?!”
他语无伦次,还以为她没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又急急忙忙解释:“里面埋着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
然而黄灿喜仍旧神情平淡,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她像是早就知道,淡淡应声:“哦,真是我啊。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说完,竟又若无其事地把布巾重新绕回脸上。
那份冷静,让胡海庆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生出彻骨的寒意。
“疯子……你他x就是个疯子!”他忍不住低声咒骂,甚至切换成苗语骂得更狠,像是借此来驱走眼前的荒诞。
“你到底什么时候来过这?!”
“我不知道啊,我也没印象。好端端的成为这祭坛阵眼了。”
黄灿喜竟然笑了,轻轻一笑,却把胡海庆看得瘆人,汗毛倒竖。
她忽然侧首,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诶……要不你把里面那个人挖出来?我再看清楚些。”
胡海庆才不上这当。他又用苗语骂了几句。
“胡士兵,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出去。”她声音凉嗖嗖的,“你如果不识路的话,那你跟来这探险队干什么?”
她边说着,边伸手反复摩挲着那枚牛头骨,指尖划过时,发出“萨——萨”的摩擦声,让胡海庆眉毛一皱,神经瞬间绷紧,“你不知道?人皮书上没写?”
“我当然知道。”黄灿喜绷着嘴,手掌拍击过一排头骨阵,力道若有若无,每一下都敲在胡海庆心尖上,“可条件不满足,就算认得路,我也带不出去。”
“是什么条件?”胡海庆立刻追问。
黄灿喜却没直说,摇了摇头,“在我回答之前,你得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们这一趟去找人皮书的?”
胡海庆:“我?不是你拉我入队的吗?”
“什么?”黄灿喜一愣。
两人四目交投,竟都露出一瞬的茫然。空气随即变得更沉重。
胡海庆眯起眼,审视着她,心里生出更深的疑窦:“我是被硬拉进队的,本来想抽身。可一查目的地是冈仁波齐,就没走。”他顿了顿,冷冷吐字,“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你又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副连长吧,他帮我随便挑了几个人。”黄灿喜随口一敷衍,语气淡得不合时宜。
胡海庆断然不信。
她见状,不再理会,反而让他把书拿出来,指着上面的一行象雄古字,“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直在原地打转吗?”
“为什么?”
“因为还没交够路费。”
“路费?”
黄灿喜点头,“除非再死一个人,它是这么写的。”
第44章 杨米米受难记
“……我还以为是什么条件。”
胡海庆“哈”地笑出声, 他也是个实干派,冷笑一声, 径直往洞口走去:“这还不简单?我早就看石峰不顺眼了——”
“你怎么回事!”黄灿喜猛地拽住他,声音泄出压抑不住的怒意,“我早就想吐槽了,你怎么老是打打杀杀的?!”
她咬重了字:“这只是第二步。”
“我们五个人里,只有谁都死过一遍,才能走出这洞穴,找到那个寺院,找到下册。”
“将上册带离寺院的三十名士兵, 以及后来破译书本的五名研究员里,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因为我是特权户?才不是, 因为我已,经, 死, 了。”
“就在这岩壁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埋在这里,当看起来并不是最近的事。”
胡海庆神色阴沉,像听到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他忽然弯起嘴角, 笑得森冷, 牙齿在火光里泛着寒光:“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劝我去死?黄灿喜,在你眼里我真蠢到这种地步?”
他的长相天生带着野性,伪装一旦卸下,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眼角下的青筋如树根般盘布,深浅交错,宛若从皮肤底下生出的藤蔓。那张脸因而添了几分鬼气。像是在琢磨着要如何下口,将人一口吞尽。
黄灿喜摇了摇头, 忽然“锵”一声,拉下步枪保险。下一秒,她猛地将枪口抵在自己胸口,硬生生把枪塞到他手里。
“杀了我。”
胡海庆一怔,那柄沉甸甸的步枪,已被她粗暴地压进他掌心。
“你根本死不了。”黄灿喜声音平静而干脆,“不管我怎么杀你,你都死不了。”
她忽然朗然大笑,笑声里没有轻蔑,带着一种骨子的直率,“金古寨的成仙法虽不是正统,可你们若人人都像你这般,追的又是什么仙?你李仁达现在不是已经横着走了吗?成仙能上天入地吗?”
胡海庆舌头顶着牙根,硬生生压下怒火。抬手举枪对准她的额头。他眯着眼睛,步步试探。
枪口缓缓下移,掠过额、颈、心口。每一步都像在探试有什么应当被刺穿的东西。可黄灿喜像一只被放气的皮囊,无论撞击如何猛烈,都无声无息。
他咽下一口气,猛然把枪口移开,利落地拉上保险,嘶声道:“你这一世真是疯了。”
“成仙……”他低声冷笑,脸色里有被揭穿的痛楚,“你若执着瓦片求长生,尽早放手。谁能成仙,谁不能,早就有人指定。就连张良也是如此。”
“但有件事你说错了,我寨人所走的成仙之法,就是正宗的成仙之法。”
黄灿喜的脸色在火光里忽然一变。胡海庆见状,笑得更肮脏起来,“人皮书其实有三册:换骨、附魂、轮回。我们金古寨,拿到的就是第一册。你以为我会死?不,我已经不算‘活’了。”
战火一触即发!
黄灿喜脚下一勾,枪在空中腾起。她动作闪电般,一把抢先夺枪,可下一刻枪身竟在两人手间猛然断成两截,铁屑飞溅。
胡海庆脸色一沉,厉声质问:“你根本看不懂人皮书!可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黄灿喜突然大笑,笑声古怪,“看来你还没蠢到无药可救。但是不好意思,已经晚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她像鱼般猛地一跃,冲向那堆由骨头与石块搭成的祭坛,整个人撞进腥臭与白骨混成的堆里,石堆四处飞溅散乱。火光在背后拉出她的影子,可她脸上带着一抹裂开的笑意。
胡海庆的眼里写满了惊恐,空气中像有某种说不清的力量,在他体内和四周一并涌动,胀得他几乎要窒息。
“待会儿别赖账,李仁达。”
她的声音低得像是隔着梦境,从喉咙深处一点点渗出,既不属于生人,也不像是死者的遗言,更像某种无法拒绝的咒令。
下一瞬,在胡海庆定格的目光里,黄灿喜的身形倏然松散,化作一滩漆黑的粘稠之物。那黑水蠕动着,带着血与铁的腥味,顺着祭坛的裂隙无声滑落,渗入石骨之间。
火光骤然一闪,随即被风掐断,忽明忽暗。
——
“你想赖账,猛子?”
胡海庆嘿嘿一笑,牙缝里全是狡气:“你可别瞎说,我愿赌服输。以后你有事就来找我,我没道理不答应,这总行了吧?”
石峰把自制的花牌往怀里一塞,眼睛眯成缝:“行,那你可别忘喽。”
他话音刚落,乐呵劲儿还没散,就见杨米米三魂不见六魄地从洞穴深处走出来。
两人立刻收起笑,忙迎上去:“你怎么这表情?黄工找你谈了什么啊?”
“我……不知道。”杨米米神情恍惚,愣了一瞬才开口,语气像被吓散了魂,“石峰,黄工叫你进去。”
石峰“诶”了一声,拍了拍屁股,吊儿郎当地嘀咕:“这么快轮到我啊。”说罢就钻进洞里。
洞口只剩胡海庆和杨米米。胡海庆盯着他那张小脸,目光时不时往洞深处飘,“杨米米,黄工问你啥?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啊。”
杨米米还没从刚才的问题里缓过神,总觉得黄灿喜问得诡异,像是比他还熟悉他的底细,心里瘆得慌。被胡海庆追问多了,他才勉强开口:“问我家几口人,户籍;问我碰没碰过祭坛;还问我昨晚看到什么。”
他说到这声音更低,眼神闪烁,又忍不住反问:“黄工为什么要问这些?她是不是怀疑我们?毕竟班长他……”话没说完,便噎住,急急地移开视线,看向洞外,心里乱得比暴雪还急。
“哼,少瞎琢磨。”胡海庆啧啧两声,“她xxxx,早就xxxx。”
杨米米掏掏耳朵,感觉听到这一串话,耳朵都脏了。
没多久,石峰出来,换胡海庆进去。
杨米米盯着他的脸,总觉得在石峰的神色里照见了自己。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着头,一点点抠着手上的死皮,手指因为紧张都在发抖。
冷不丁,石峰悠悠开口:“羊啊,你妈……给你留过什么护身的东西吗?”
杨米米一怔,下意识摇头:“没有。”
话刚落,就有一枚十字架晃在他的眼前,在雪色照映下闪闪发光。
“我入伍前,我妈怕我和我爸一样,在战场上缺胳膊少腿回去,求了不少东西。后来村里有牧师来宣教,入教送这个,我妈拉着我爸一起去,拿了两枚。结果不值钱,也没什么用,就都给我了。你拿着吧。”
杨米米愣住了。并不是不想要,而是心里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因为他清清楚楚知道——石峰的妈妈,早就死了。
这人……又在撒谎。
“嗯?”石峰鼻腔里哼出一声催促。杨米米只好僵硬地接过。
然而十字架才刚触到掌心,“嗙——!”的一声炸响,把整个洞穴震得一颤。
“怎……怎么回事?”杨米米吓得险些把十字架扔出去。那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爬上来,他哆嗦着低头看去,却在十字架的反光里,隐约看见石峰嘴角勾起了一丝笑。
“嗙!——”
第二枪。
他的魂魄像是被拽出了身体,空荡荡地在洞里飘。周遭全是风声火影,他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