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句又一句的,直接点燃李仁达的理智。他越看,过去的影子与现在的重叠在一起,一晃神,他似乎想不起今朝是何年。
可黄灿喜反应更快,她猛地翻手一转,身体贴着石壁,侧身避开,动作狠厉决绝。
“你满嘴谎言。”
李仁达怒吼着,八条蛛足猛然张开,硬生生将石壁戳出裂痕。尘屑簌簌落下,他的手臂却不再是人类的模样,骨节外突,指尖拉出一截截黏腻的丝线,如铁钩般朝黄灿喜扑去。
黄灿喜心口一震,双眼骤缩,反手抡起铁铲横扫。金属与蛛足相撞,炸出刺耳的“铛”声,震得她虎口发麻。借着这股力道,她猛地翻滚,身子贴着李仁达的腹部下滑,学着沈河对付笑脸蛛的手法,直取甲壳的缝隙。
她伸手嵌入缝隙,咬牙发力,短短一瞬,胳膊上的肌肉绷紧到极致,筋脉暴突,似乎连钢铁都能折断。然而李仁达的身躯却纹丝不动。
她一愣,难以置信——没用?为什么?
“hia。”李仁达的笑意森冷,眼神贴近她的惊惧,带着残酷的得意,
“你以为我作为最初的,与那些被反噬的伪劣品一样?”
黄灿喜脑袋嗡地一声炸响,“反噬”两字,像是刻进骨子里一般深邃。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反噬’?”
说时迟,“唰——”地一声,火光骤现。
方才一直无动于衷的周野,猛地持一把藏刀杀至。他踏石无声,身姿疾捷,犹如飞燕掠影,顷刻掠到李仁达背后。刀刃燃着赤焰,未及半尺便逼近。
李仁达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顺息骤变!
“锵——!”刀光切入嘴角,火焰灼出一片焦痕。他虽狼狈避开,却还是被烫得面目狰狞。
李仁达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周野。
“你是谁?!”
李仁达惊愕,八条蛛足狠狠扣进石壁,石屑簌簌坠落。
无论是哪一世,黄灿喜都独自一人找钥匙,然而这次来帕家村时,她竟是带了两个帮手!
原以为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却一个抢走了地宫的地图,一个手中藏刀竟能伤到他。
他眼神森冷,齿间咧笑,恨不得将两人碎尸万段。
然而周野刀光一转,却又忽然收刀退身。
这一幕把黄灿喜看乐了,她咬牙,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逼视,冷冷追问:“反噬,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不仅问李仁达,也问周野。
可两人同时沉默,僵持的气氛凝固在空气里。
直到——“轰隆隆”整座山骤然震动,巨响自地底轰然传来,顷刻逼近。下一息,“嗙!”一声,脚下的岩层骤裂,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横贯三人之间。
三人脸色俱白。
“黄灿喜,希望你今天就死在这!”
李仁达厉声低吼,声音里竟也带着颤抖。他转身遁走,背影却还留下一句森冷的笑言:“你,永远找不全钥匙。”
“别跑!”
黄灿喜咬牙追去,却骤然脚下一沉,岩石如泥浆般塌陷,拖扯着她的身体往下坠。她狼狈脱身,再抬眼时,李仁达已没了踪影。
她正要发火,周野却一把扯住她的背包,将她生生拽离裂缝,“跑起来!山要醒了!”
黄灿喜一愣,原来这一切并非错觉!
她跟随周野狂奔,脚下的岩板像豆腐般一块块碎裂,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地底滚涌而出。溶洞不再是死寂的石头,它正用力挠着身躯,搜查寄生在皮肤上的虱子。
山壁颤抖,石屑簌簌如雨坠落,火光被乱流吹得摇曳不定,影子拉长又骤然断裂。头顶的钟乳石不断崩落,宛如锋利的匕首砸在他们身后。空气被巨响撕裂,震得胸腔发苦。
可人类的双脚,怎敌得过大自然的怒意?
她不过一瞬恍惚,就被周野拽紧。他像能听见她心声,低声咬出一句:“黄灿喜!你要是被山弄死,就得从零岁重新开始,而不是二十三岁的你!跑快点!”
黄灿喜猛地一惊,脑子里死死抓住那个关键点:“那还是我吗?!”
“怎么不是你!”
“可我有记忆吗?!”
“怎么可能会有!”
“没有记忆,那又怎是我!”
“你——!”
周野脚步一顿,被她这一连串喋喋不休的质问逼得眉毛几乎压到眼睛,眼中火光直冒。
黄灿喜“哼”了一声,追上去,却瞥见他掌中捏着一张手掌大小的纸人,上头写着她的名字与生辰八字,脖颈间还各系着一枚铜钱。她正欲开口询问,脚下却陡然一空!
两人双双坠入地底。
纸人却从周野手中脱出,自顾自地飘去反方向。
“啊啊啊——!”四周瞬息坠入无光的虚空。背包在她身后充当了唯一的缓冲,她在岩壁间翻滚,手脚乱抓,沙石簌簌飞散,却摸不到一处能稳住的支点。下坠感仿佛撕裂了五脏六腑。
“老板!救命!”她嘶声大喊。混乱之中,她终于攥住一只修长的手,慌乱间抬手在对方脸上一摸,触到周野紧蹙的眉心,心里才“嘿嘿”一笑,松下一口气。
李仁达那只手,真是给她弄出心理阴影了。
耳边巨石倾塌的轰鸣渐渐远去,黑暗之中竟奇迹般地恢复平静。
她捂着怦怦作响的心口,抹去额上的冷汗,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寂静。四周只余水滴声滴答回荡,稀薄的空气让人胸闷发虚,仿佛这片空间隔绝了一切自然与生机。
石壁奇石嶙峋,投下狰狞的影子。
“这是哪里?”她转头,却被眼前一幕震住。
不远处盘坐着一具女人的白骨,身份不明。
白骨旁,竟还有一具男人的尸骸。那人头戴黑色头巾,身披厚重的苗族服饰,布料早已风化,却依稀能辨出红、白、黄、绿四色丝线绣就的繁复回纹,交错鸟兽、藤蔓、旋涡的纹路。
他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举于胸前,姿态虔诚而卑谦,宛如生前最后一刻仍在祈求宽恕。死得极端而庄严,像是被定格在献祭的瞬间。
“这里是山的底部,当年第一个被当作牛的一家三口里,那个女人逃走之后一直生活在这里。”
“这里?”黄灿喜不敢相信,女人竟然躲在这没有任何活物气息的地方,一年复一年地举行着她的复仇计划,直至死亡。这对帕家村来说,算不算是一种“反噬”?
黄灿喜心里摇摆,李仁达的话像一根木刺扎紧她指尖,让她不得不去在意。
周野像是终于睡饱,脸色已不再惨白,血色逐渐恢复,正埋头在一堆坛罐与木箱里翻找。忽地,他伸手将巫师的尸骨拎起。
“诶!”黄灿喜惊呼,心口一紧,“你对遗物都小心翼翼,能不能对人的尸骨也温柔一点——”
话音未落,巫师怀中却掉下一本由草皮绑成的书。
周野凝神拾起,翻了几页,随即递到黄灿喜面前,语气比平时都要快些,额头蒙着一层薄汗,“如果你不想再重新投胎的话,就快点解决离开。山神若是发现纸人并非你本人,必然会重新来,到时候就算想走,也迟了。”
黄灿喜怔了一瞬,心下明白他话中分量。她清楚周野知晓许多事,却并不打算让现在的她明白一切。所谓“反噬”,恐怕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和何伯一样,像个见证的引路者,却未必会插手太多。
她深呼吸,不再犹豫,翻开那本草皮书。
而第一页,就让她震得头皮发麻。
只见书页上,用生疏僵硬的汉字写着——
【现在是几年几月几日?
这些话,是一个叫黄灿喜的人,让我以最新的汉字,写下的内容。
——世界已经变化,轮回已经开始。
金古寨守护的谜密,要从两千五百年前说起。
这事很长,很长。所以在引人之前,有另一事要先说。
五九年的谜密任务里,第十八军的步宾团,一共选出五人出发任务——
黄灿喜,李仁达,余新,石峰,杨米米。
在这次任务里,无,人,死,亡。】
第31章 去她的周野!
一九五九年, 军方偶然路过一座废弃寺庙。寺庙中空无一人,尘封积雪, 香火早绝。众人分头搜索,竟于主殿的石墙夹层中,发现一本残破古书。其封皮以人皮缝制,手感干脆如焦炭,泛出淡黄色油光。书中所用文字怪异扭曲,非藏文、非梵文。
文献被送往军区研究所。经多位语言学者、宗教学者解码比对,众人惊骇发现……
那并非佛教经典,而是早于佛教传入藏区前, 古苯教体系中最原初的遗存之一。这部古书的成文时间, 可能早至象雄王朝时期, 远在文成公主入藏之前。
与后世苯教渐被佛教融合的“显宗”或“密宗”不同,此书所载, 并无教义、无因果、无善恶。它通篇记述的是藏地最早期宇宙观的混沌始源, 以及“轮回”、“附魂”、“换骨”、“鬼宿”与“火占”之术。
本以为不过是古时藏民对神山地貌与死者归路的遐想,然而数月之内,参与破译文献的三名学者相继暴毙, 死状诡异, 面带惨笑,四肢蜷缩,无外伤。尸检无果,官方缄默。最终,仅余一人幸存。
幸存者黄灿喜,假名黄平川,主动要求再赴寺庙调查,企图查明真相并终止某种延续。随行者为班长余新、士兵杨米米、石峰, 以及胡海庆(李仁达)。五人携军备进入原址,计划为期三日。
然行至第二日午后,途中忽遭藏民袭击。小队交火后脱困,却在撤退途中迷失于山脊,误入冈底斯山里未标注的山群。无人识路,风雪不依地势,天蒙数日不见明朗,并不小心误入雪峰地宫。
黄灿喜以加密电码对军方发出短报
“此地有没落文明”,
随即信号中断,自此失联。
然而入地宫之后的事情,黄灿喜本人并无记忆。她直到八九年才在某疗养院中醒来,未再回军方报道,而是孤身前往八大公山,将《太公兵法》焚烧,托巫师写下这篇内容。此后行踪不明。
前半部分的内容仅此而已。
巫师显然并不精通汉字。错字、缺字比比皆是,甚至有几页被火灼焦,夹杂苗文,部分无法辨认。后半段则写了帕家村的历史、椎牛祭祀的演变,直至胡海庆(李仁达)掌握祭祀大权后的异化,以及巫师个人的忏悔。
但最重要的一条——《太公兵法》竟然被她焚毁。
黄灿喜翻到这里,手指微微颤抖。她合上书,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听说沈河在找《太公兵法》,因为据说这书能助人成仙……可八九年的黄灿喜为何要将其烧掉?如果沈河得知书已不在,这事……恐怕不会善了。”
怎知周野听罢,神情一顿,“他竟然还在找?”
“怎的?难不成他还找了很久?”黄灿喜有些意外,沈河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几乎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她没猜错,那半块面具,正是何伯寄来的。
而她第一次在办公室戴上它时,除了见到缠绕她身边的千百条残魂,更看见了办公室里的一只狗和一个人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