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圭山,回家去吧。我并没帮你什么大忙,谈不上需要你报恩。”
“走吧……再过几天,一切应该都会有个结果了。”
她的声音很轻,眼神却依旧温暖而坚定。
这番话里透出的诀别之意,刺得徐圭山鼻腔发酸,满眼都是不舍。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他身形高大,胆却小得像颗酸枣。平日里帮黄灿喜传递个口信、带几本老书,都足以让他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这样的他,自然无法跟随她踏入下一个险境。
“你真的要去弑神?”
黄灿喜将食指轻轻压在自己唇上。
徐圭山立刻意识到失言,慌忙捂住嘴巴,可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忧虑却无法掩饰。
她没有解释。
这些年过去,她的话似乎更少了,或许是在深山老林中独自躲藏、鲜与人交谈的缘故。
她只留下一句“有缘再见”,两人便在雪地上背向而行,踏出截然不同的路径。
没有了山精野怪的阻拦,黄灿喜几乎是凭着本能就能找到前路。
随着海拔不断降低,耳边开始传来更多属于人间的声响,荒芜的雪景也逐渐被盎然的绿意所取代。
她摘下厚重的棉袄,身体顿时感到一阵轻盈。感受着这熟悉的暖意,她恨不得当场在地上翻两跟斗庆祝一下。
她信步穿行在县城清晨的集市里,随手买了个鲜花饼,边走边啃。
耳边忽然传来“嘀嘀”两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棵老槐树下,停着一辆眼熟的面包车,上面还印着“ECS遗物整理所”的logo。
黄灿喜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几乎是跑着过去,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哟,顾添乐,三年不见,你怎么白成这样了?”
顾添乐手忙脚乱地把副驾上堆着的杂物扔到后座,
“士别三日还刮目相看呢,咱这都三年了,有点变化不正常吗?”
黄灿喜欣慰地笑了笑,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后视镜上,那张摇摇欲坠的黄色符纸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那你车牌考下来没有?”
“没呢。”
话音未落,引擎一声轰鸣,油门已被他一脚踩到底。
三年未见,两人肚子里都憋了无数话,此刻哪里还有半点沉默寡言的样子。
原来之前的冷淡,不过是没遇到对的人。
黄灿喜细细一问才得知,那个替代她生活的神格“黄灿喜”,竟然真的老老实实替她上了三年班。
她不禁感叹,神仙果然才是最适合打工的体质,不用吃喝睡觉,还不老不死。
“这么看来,我还真得谢谢她。要不是她,我哪来这么多时间专心破解——”
车子猛地一个急刹,黄灿喜眼疾手快地抓住头顶的扶手,才没一头撞上挡风玻璃。
“你这喜欢急刹的毛病,是真不打算改了?”
顾添乐却没接话,只是甩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看向车外,
“……看来,你能亲自向她道谢了。”
黄灿喜迅速转头望去,只见原本人声鼎沸的集市街道,此刻竟陷入一片死寂。
远处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而在她身后,是由陶俑组成的千军万马,它们无声地占据了整条长街的每一个角落,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注视,那个女人缓缓转过身来。
她顶着与黄灿喜一模一样的脸,却勾起一抹妖冶的笑。明明是同一张面孔,却透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当那笑意抵达眼底的瞬间,女人已然端坐在了面包车的后座上。可身陷在一堆杂物之中,脸上的笑意又霎那间变质。
前座的两人透过后视镜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不约而同地干笑了两声。
黄灿喜转过身,双手作揖,朝着后座的大佛好声好气,
“神仙姐姐,放过小妹一马。想把你杀了的另有其神,脸我都不要了,你还看不到我的诚意吗?”
女人闻言,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黄灿喜的脸,看着五官歪七扭八地摆在一张脸皮上。
她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薄怒,竟像是揉捏橡皮泥一般,亲手在那张脸皮上重新塑形。
不过半分钟光景,她满意地颔首,凝视着掌心下那张已变得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孔,由衷赞叹:“真漂亮~”
话音未落,她手臂一环,竟直接将黄灿喜从安全带里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轻巧地带到后座,紧紧揽在怀中,又重复了一遍,“真漂亮。”
短短三字,响彻车厢。
黄灿喜:“……”
顾添乐:“……”
“你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女人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几分委屈,下唇被牙齿轻轻咬住,眸中蒙上了一层落寞,一下又一下抚着手掌下的脸。
这一幕惊悚至极,却又仿佛并非空穴来风。
第91章 我们这趟也不是纯来旅游……
她们本就同出一源, 注定只能有一方存续。
如今占据她身份的神格,替代她活着。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 却终究只是一具不会腐烂的躯壳。
能思考,能辨别善恶,对于神明而言,这便足够了。
此刻,一人一神隔着千年的距离,竟莫名地达成了共识,共同维护着着诡异的和谐。
可黄灿喜万万没有料到……这位神仙,骨子里竟还是个极度自恋的主。
黄灿喜伸手摸上自己的眼口鼻耳, 确认它们竟纷纷归位, 十分不满地白了它一眼, 又鬼叫一声,打嗝似的将胸口的怨气喊出来。
“能不能捏回去, 我花重金特意定制的。”
神仙的指尖依旧悠闲地穿梭在黄灿喜的发丝间, 仿佛全然没有听见她的抗议。
黄灿喜深吸一口气,正想再次开口,却忽然感到耳畔一热。它凑得极近, 像是在说着一件秘闻, “你打算去腾格里沙漠?”
黄灿喜的身体猛地一僵,霍然转头直视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去内蒙的计划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这神仙……难道还能窥探她的想法?
“这不难猜,”它轻轻一笑,目光落在黄灿喜脸上,可它两眼空空,一丝东西都装不进它的眼,连带嘴角的笑意都冰冷。
“‘我’的愿望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就是从这这份命运里逃出来。”
“但我要提醒你,现在的你已经回不了头。”
“你一旦失败,下一次轮回开始的节点,将不再是你2002年出生的那一刻。而是回溯到世间万物尚未诞生,只有你,只有我,存在于虚无之中的最初起点。”
“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它歪着头,左看右看,甚至抱着黄灿喜,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还想着要好好安慰你呢。”
黄灿喜:“……你该不会每天就用这种语气,和我的同事、还有亲朋好友们打交道吧?”
神仙缓缓松开了手臂,定定地凝视了黄灿喜片刻,终究什么也没说,默然下了车。
面包车缓缓启动,将那神仙越抛越远。从昆明的国道出发,一路向北。
两人轮流驾驶,颠簸了整整两天一夜。还没见到西北沙漠的影子,顾添乐就已经快被折磨成一条干尸。
在历经三天跋涉,远方终于出现了那座红砖砌成的标志门。
顾添乐如同咸鱼骤然还魂,兴奋地拍打着方向盘,连声高喊:“到了!真到了!”
一边忙不迭地推醒身旁熟睡的黄灿喜。
黄灿喜悠悠转醒,眯眼望向车外,视线落在大门上的“梦想沙漠公路”几个字里。
她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对照着地图仔细研究片刻,“好消息,确实快到了。按现在的车速,再有大半天就能抵达乌兰湖。”
顾添乐闻言,如蒙大赦般长舒一口气。
他熄火停下车,说去隔壁补给点那放水,顺便买点吃喝,说完连蹦带跳地钻进那群忙着拍照打卡的游客堆里。
黄灿喜独自留在车内,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游戏。
忽然,一股莫名的心焦袭来。她探身出窗,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眺望。
只见天际处,滚滚黄沙如浊浪排空,层层翻腾而来。
原本晴朗的天空刹那间被浓重的乌云吞噬,云层间电光隐现,一道狰狞的闪电如银蛇般盘踞其中。又一声闷雷轰隆炸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她刚放下望远镜,便看见顾添乐脸色铁青地走了回来,那阴郁堪比此刻的天色。
他手中还捏着一面在风中胡乱飘扬的红色小旗。
“怎么回事?”
“景区工作人员说天气恶劣,所有车辆必须由向导带领才能进入。”他闷声说着,将手中的塑料袋扔在座椅上,从里面掏出一根煮玉米递给黄灿喜,“没有汉堡,只有这个和烤肠,凑合一下吧。”
这哪里需要凑合?
握着那根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玉米,黄灿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两人在车厢里一左一右,埋头啃起了玉米。
黄灿喜咂咂嘴道:“不行,我们时间紧迫,拖不起。这鬼天气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况且我们这趟也不是纯来旅游的,找个向导反而不方便。”
手中的玉米还剩小半截,远处的雷声却愈发密集震耳,空气中弥漫着不祥气息。果然,很快便有游客陆陆续续返回停车场,嘴里骂骂咧咧的。
黄灿喜竖着耳朵偷听,听说“天气不好”,“能见度低”,“景区今天不对外开放”。
两人对视一眼,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弃车往前走。玉米嗦到尽头,才不情不愿地从车上下来。
他们在门口找到一个兜售户外装备的散贩,花高价买下了一张号称本地人才知道的宝藏路线。凭借这张图,巧妙地避开了监控和人群,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此时虽是下午两点十五分,天色却比傍暮更沉,只剩昏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