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觉得,这颗珠子只是普通的宝珠,除了耀眼、蕴含着浓郁灵气以外,和别的宝石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时,有人沿着山路向上跑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问道:“发生什么了?”
水玲珑看着她的模样,认出了她是万器归心的仇声,回复道:“无量生攻击了行香堂,将天香娘娘的神像毁了。”
“攻击行香堂?他们为什么要攻击行香堂?”仇声皱着眉问道,忽然视线落在水玲珑手中的灵珠上,“这是什么?”
水玲珑说道:“这是无量生想要拿走的东西,据说是一颗宝珠,我在藏经阁的记载中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存在。”
“宝珠……”仇声沉思道,“我也没有听说过,或许掌门知道这个宝珠的情况。”
她们还在交谈着,忽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师姐,你不是说自己新研究出了御剑术吗,怎么不用剑飞过来,反而千里迢迢跑过来?”
仇声摆了摆手随意地说道:“来得太急,把剑落在院子里了。”
但下一刻,昆仑剑忽然出现,剑锋抵着仇声的脖颈。
沈苍玉盯着眼前的“仇声”,说道:“仇声师姐早就不用剑了,你不是仇声师姐,你是谁?”
眼前的人忽然向前扑去,想要抢下水玲珑手中的珠子,昆仑剑毫不犹豫地斩断她的头颅。
水玲珑大惊,向后退去,只见眼前的人身首分离,但意料之中血液飞溅的场景没有出现。
一个东西吧嗒一声落在地上,她们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纸扎人,而纸扎人的脸上裹了一层金纸,金纸煌煌,像是镜子一样倒映着她们的面容。
沈苍玉盯着地上的纸扎人,念出它的名字:“百目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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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王勃《滕王阁序》
②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
第70章 去吧 一切尘埃落定
裴文景猛然惊醒, 竹简从他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周围的景象,意识逐渐回笼。
这里的藏经阁的地下三层, 他昨晚熬夜翻找资料,没想到睡了过去。还好, 还好那一切只是梦。
他将身旁的书挑挑拣拣,将要带走的书抱在怀中,向楼上走去。
藏经阁里冷冷清清,平日里藏经阁的人虽少,但总能看见一两个,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裴文景走了很久,直到将书放在前台的桌面上, 也还没看到第二个前来藏经阁看书的弟子。
前台的弟子一直翻着手中名牌上的讯息,看到裴文景将书放在桌上才将名牌收了起来,寒暄道:“文景, 你昨夜又在藏经阁待了一晚上?”
裴文景点头应是,将贴上标签的书一本本装进袖子里。
“那可惜了。”前台的藏经阁弟子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句。
“怎么了?”裴文景问道。
“昨晚可真是太热闹了,可惜你没有看见。”
“昨晚……”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裴文景的心底升起。
“昨晚无量生攻击行香堂, 天香娘娘的神像倒了, 行香堂散了。这一次,窥天机看来是真的不复存在了。”藏经阁弟子感慨道。
说着,藏经阁弟子一拍桌面, 朝裴文景小声说道:“听说昨天晚上除了无量生以外还出现了个新的五邪,我们推测, 它可能是嗔痴疑慢贪里的‘疑’。话说回来,你们研究五邪那么久,交手的魔修不是贪就是嗔, 剩下那三邪至今未曾见过,没想到这无量生的大魔修刚死,它就出手了。”
“疑……它是谁,有什么特征?是谁发现它的?”裴文景追问道。
“说起来也是神奇,”那藏经阁弟子感慨道,“那个魔修能操控纸扎人,幻化作别人的模样,据说他们看到的时候,还真将那魔修当作了仇声,若不是沈苍玉胆大心细、出手果决,或许真的就让那魔修把人骗过去,将灵珠夺走。”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发觉魔修的异样,是沈苍玉忽然出剑,砍下了它的头颅。”藏经阁弟子的手在脖子上划过。
裴文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如纸。
一瞬间,他忽然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神色恍惚,向门外的方向走去。
“诶,文景,你这还落了一本书!”藏经阁弟子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但裴文景却浑浑噩噩地向外走着,听不见他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藏经阁弟子挠了挠头,只好将桌面上落下的书收了起来,收起之前,他随手将书翻开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看,让他坐直了身子。
这本书的封面写着炼丹术,但书里的内容写的却是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的办法,这是邪术吧!他难以置信地将书来回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他猛地将书翻到扉页,他想找这本书撰写者的名字,却发现,书的扉页不知被何人撕掉了。
他面色沉重地看着眼前的书,立即拿出名牌给长老发去讯息。
这种邪书绝对不能留在昆仑里。
他看向门外的方向,此时裴文景早就离开了好一段时间,门外只有晃眼的太阳,没有人。
裴文景知道自己要借的是一本这样的书吗?
藏经阁外的日光毒辣,透过裴文景的眼皮刺进眼睛里,画面赤红,像是洗不去的浓稠的血。
修仙的路越往上走便越沉重。
从前裴文景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样说,但现在,他隐约明白了。
他从记事起,梦里便是逃不脱的火和黑暗,他想了很多种办法将火焰驱散,最终才发现,只有不断修炼太极道法,火焰才能向四周退去,他也终于有能力掌控自己的识海。
脑内的黑暗逐渐向四周退散,他像提着灯照亮黑暗的人,越往前走,他越是看清一分他识海深处的东西——那是个人。
裴文景意识到,他的脑子里关着一个人。
但他与那个人之间还隔着一片火海,他走不过去,也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但他隐约意识到,当他真正看清那个人的时候,他过去所有的疑惑都会解开。
但随着他太极道法的日益增进,他开始日复一日地做梦,经历了周而复始的痛苦。梦里他见过了无数个画面,见过无数个人的死亡。或许是他的脑子觉得太过痛苦,总在他醒来之前让他忘记梦里见到的一切。
很多画面他看不清,也记不住,直到昨天晚上,他在梦里清楚看见了仇声的死。
长剑破开她的脖颈,血液飞溅。
直到醒过来的时候,裴文景才暗暗庆幸,还好那只是梦。但在和藏经阁弟子对话的时候,那个场面猝不及防地从他脑子里跳出。
裴文景低头看去,脚下是厚重的雪,头顶是炙热的太阳,阳光落在他手上,他发现自己在抖。
沈苍玉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的猜测出错了呢?万一那个人不是百目镜,而是真的仇声呢?她如此坚信自己的判断,但如果判断出错了呢?即使错误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但这个结果也仍然存在着。
裴文景想起藏经阁弟子对沈苍玉的慨叹,意识到,沈苍玉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没有了刚入昆仑时的谨慎,她名声大噪,她让所有人都记住她的名字,即便赞毁参半。她像是疯了一样放线,一头撞进天际的纸鸢。
裴文景害怕自己再也抓不住她落在地上的线,若是线断了,她便一去不复返,就像从前一样。
就像从前一样。
这段话在他脑中出现过很多次,只要他看见沈苍玉,这段话就会忽然浮现。
他不清楚自己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究竟是在梦里见过她,还是说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自上次从剑阁出来以后,沈苍玉便和他吵了一架,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沈苍玉看见他就心烦,他也识相地离开,不再去触她的霉头。但与此同时,他又真的害怕,怕沈苍玉稍有不慎,便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只能不停翻阅典籍资料,从中去找关于太极道法的信息,他要将道法修炼到极致,才能获得力量,等到那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有应对的办法。
*
“天香娘娘的神像倒了,你们打算怎么办?是将她修好,还是重建一个新的?”沈苍玉站在第一殿上,看着眼前倒下的神像,问向水玲珑。
“神像倒了,或许是娘娘用尽了所有的仙力去对付阿弥伽,如今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我们就算烧了正确的香,也没有办法与她联系上,”水玲珑揣着手,看向眼前血红的夕阳,“窥天机的弟子们走了一大半,有些离开了昆仑,有些去了逍遥游。”
沈苍玉接道:“很多人都说,逍遥游是道法最终的归宿,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或许经历过各种风浪、追求过种种名利欲望的人,最终都想要斩除自己的七情六欲,让自己回归最原始、最纯净的婴儿一样的状态。
为学日增,为道日损①。
只有将作为人的所有主观情绪一点点从身上剥除,才能在对待事物时做到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才能看到没有情绪影响下所有事物的背后的本质和运行的道理。忘记自己和万物的区别,无己,无功,无名,才能到达逍遥游的境界。
沈苍玉羡慕逍遥游的弟子,可以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去想,他们无拘无束,自在得很。
但她不行,她所求的太多,她放不下,也不甘心放下。
“是啊,逍遥游确实是个好去处。”水玲珑说道。
“你为什么不去?你要留下来继续守着行香堂吗?”沈苍玉看向水玲珑。
水玲珑的年纪是沈苍玉的两倍,但如今两人平静地谈着话,又像是同龄人一样。
“不是行香堂,”水玲珑说道,“我打算建点别的东西,我还是觉得,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娘娘身上,倒不如抓在手里。”
水玲珑看向沈苍玉:“我要建立心术堂,学尽天下百家之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道法呢?”
沈苍玉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模样,忽然想起了裴文景。裴文景也说过,师百家,而后晓天下。若他没有继承太极道法,或许也会做出和水玲珑同样的选择。
“我有一个很钦羡的长辈,”水玲珑说道,“她总说,人得踏踏实实踩在地上,道法不能让大家多吃一口饭,她想要创造出所有人都能用的道法,让所有人都能掌握改变命运的力量。于是她创造了心术。她带着许多昆仑弟子,聚集各家长处,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好用的心术。虽然她最后离开了昆仑,但我总是在想,或许比起信仰,人们更需要力量。”
听着水玲珑的描述,沈苍玉已经猜出了她口中说的那个人的名字——万千重。
果然她过去曾经是昆仑的弟子,她创造了心术,但最后却被迫离开了昆仑。
“你知道她离开昆仑的原因吗?”沈苍玉追问道。
水玲珑愣了一下:“这件事我倒是不太清楚,她离开昆仑的时候我还很小,我也是通过她留下的书籍才逐渐悉知她这个人。往后我问过家里人,但他们都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我便只能作罢。”
沈苍玉皱起眉。
当年万千重到底为什么离开昆仑?为什么会创造铜钱眼?为什么会进入五邪?当年昆仑的人说裴文景身上流淌着魔修的血液,他来昆仑是为了报仇而来,莫非,这个“报仇”与万千重有关?
*
难得今日夜里没有云,天上星星点点,一轮弯月挂在天上。
沈清晏掏着竹篮,从篮子里翻出几只纸船,他将裁短的蜡烛接在纸船上,用火柴将蜡烛点燃,将纸船放入水中,看着纸船顺着漆黑的河流摇摇晃晃向前游去。
众生林不受外界天气的影响,这里四季如春,即便是在冬天,河水也不会结冰。
沈清晏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将纸船一个个点亮,往水中推去。
“我以为我做了很多,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将你留住。”
沈清晏抱膝看着水中的船灯:“无量生死了,百目镜来了。你看这故事里的反派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你们对于这个故事来说就是消耗品。”
河水倒映着天上的银河,船灯在水中游着,仿佛也流入银河之中。
“冬棠,不要去当反派啊,反派都没有好下场的。”沈清晏看着河灯,忽然泪水又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