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冒充蓬莱人一事,他不知道原因,但也没有揭穿。他只觉得她有些时候很谨慎,有些时候胆子又大得很。
她敢当着他们的面冒充蓬莱人,还要跟着他们回昆仑,她似乎没想过万一她的身份被人揭穿,那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去圆自己撒下的谎。
她会偶尔通过细节去完善自己的人设,不断让人相信她是蓬莱人,好几次,裴文景也被她蒙蔽过去,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一开始的猜测就是错的。
但每当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沈苍玉又会做出一些违背正统修士的行为,就像现在,她将驱水符放在他手中,等着他来展示。
裴文景叹了口气。
她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去掩盖自己,她可以说自己会用纸符,她可以自己摸索,也可以偷看他们使用纸符的方式,再暗中学习……但她没有那样做。
她只是将纸符放在他手中。
有时候,裴文景也觉得奇怪,沈苍玉似乎对他没有防备之心,她明明可以装得更好,但在他面前,她却没有再伪装。他不知道她对他的信任到底从哪来,仿佛……他们过去就相识。
“将气凝聚在指尖,用气将纸符上的咒文描募一遍,纸符上的心术就能触发,”裴文景又补充了一句,“纸符内本就存了部分的气,只要有引子就能运行,不会消耗你太多的气。”
裴文景将触发的驱水符贴在墙上,头顶上的水消失了,原本晕湿木板的水渍退去,就连地板和水盆里的水也逐渐消去。
沈苍玉念头一动,打开桌上茶壶的盖子,果然,茶壶里的茶水也消失了。
裴文景看见她的举动,解释道:“驱水符会将一定区域内所有的水都驱散,所以,房间里的水缸和水壶得先封死,要不然,里面的水也会跟着消失。”
沈苍玉点头,眼神明亮。
裴文景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放在桌上:“这是我们昆仑的内丹修炼方式,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一眼。”
看着沈苍玉的眼神,裴文景恍惚间想起了昆仑的那些师弟师妹们,对于努力刻苦的人,他一向不吝啬自己的帮助。
沈苍玉盯着桌上的卷轴,只听见裴文景说道:“你以后无论是学心术,还是道法,都需要以内丹为底,先学一下总是好的。”裴文景说完便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向外跑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沈苍玉意识到,裴文景大概意识到她身份不对劲,但他没有揭穿她,反而在替她想办法,帮助她去圆她的谎。
沈苍玉看着桌上的卷轴。她知道,这是昆仑独门的内丹修炼方法,严禁外传,但裴文景还是将它交给了她,似乎不怕她将这卷轴里的知识传出去。
他不知道,对于凡人来说,这个内丹修炼方法意味着什么。
上辈子江潜绞尽脑汁想要从内门弟子口中套出内丹的修炼方式,将秘籍连带着心术一起传出去。有了这些,凡人也能拥有超常的法力。
心术便不再是修仙者的专属。
由此可见心术对于修士来说何其重要。
如今,她要是跟着这个秘籍练成了内丹,再加上她心术的学习能力,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学满所有的心术,就像当年裴文景对她说的那样——只要她进了内门,他就将他所会的所有心术都传授给她。
上辈子没有实现的约定,这辈子换了一种方式兜兜转转,又续上了。
沈苍玉打开卷轴,如饥似渴地看着卷轴上的文字,一个个字印入她脑中,化作一道绳索串联起她过往的见闻与感悟。
她将卷轴收起,闭上眼,在一片浑浊的丹田里,气流涌动,不断分化凝聚……
“吱呀——”
鹿元撬开窗户,从缝隙里挤了进来,一副“我鬼混回来了”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跳上桌子迈开腿正要往前走,但抬起的爪子顶在空中难以落下。
她闻着空气中的酸臭味,看着沈苍玉闭眼运功地模样,看着她皮肤毛孔上沁出的黑泥一样的污渍,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沈苍玉这个模样她可太熟悉了,她刚进昆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每天就是这样将体内的污渍排出去。
污渍排完以后他们的经脉就会更加通透,气运行起来更加通畅,但是,臭也是真的臭。
鹿元的爪子搭上墙壁。
要不……她再出去走走?
第25章 运财 她举起斧头,众人惊呼
沈苍玉回过神, 鼻间都是奇怪的酸臭味。她赶紧打水洗漱一遍,将浑身上下擦干净,再换上新的衣服。
她分神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她腹部的气旋转着,已经形成了一颗内丹的雏形。大概再过上几天, 她就能练出一颗完整的内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练了内丹的作用,她如今没有穿小袄,也不觉得冷。
她哼哧哼哧地将地上的污渍擦干净,再将摘下的驱水符摊开,重新挂在墙壁上。
驱水符一挂, 水桶里的脏水翻滚着,逐渐变少, 最后只剩下一片黑色的泥块附着在桶的表面。
沈苍玉抬头看去,果然,挂在墙壁上的驱水符已经变成一滩湿漉漉的纸浆, 原本清晰的墨迹也变得模糊不清。这旧符已经用不成了。
她将湿透的纸符摘下,从袖子里掏出新纸符,回忆着裴文景当时的手法, 将气凝聚在指尖, 描摹纸符上的咒文。当她指尖抬起那一刻,手中的纸符活了过来,形成一道小气旋吸收着周围的水汽。
“没什么难度嘛。”
沈苍玉啧啧嘴, 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修炼的天才,当年昆仑没挑她进内门, 完全是昆仑的损失。
她将新的纸符贴在墙上,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旧纸符正要丢掉。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视线落在纸符的一角, 不由地皱起眉——她看见纸符上落下了一抹红色的痕迹。
她的指腹在纸符上刮蹭着,但那抹红色的污渍已经深深印在纸上,刮不去。
驱水符上没有朱砂,她印象中这驱水符上也没有什么红色的印记,这是驱水符在吸入周围积水时留下的,而这块红色污渍好像是……血迹?
她眉头紧锁,将纸符攥在手心里,推门而出。
门外一片慌乱的景象,走廊里积了一层水,几个船工正拿着扫帚“哗啦哗啦”地将水往外扫,尽头的船工用簸箕将积水乘好,从打开的窗口往外倒出去。
乘客们也跑出来帮忙,有人扫着水,有人将沾湿的行李搬到高处。
沈苍玉踩着积水往上走,穿过长廊阶梯走到甲板上,发现外面的情况更严重。甲板上没有遮蔽,雨水不要命地往下灌,不一会儿就将甲板灌满。
为了不让雨水顺着阶梯灌进船舱内,为了防止过多的水将船淹没,甲板上的人冒着雨,用木桶舀着地上的水,不停地往外倒,想用这种方式去减少船内的积水。
沈苍玉在人群里看到了裴文景。
他将袖子扎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臂,他接过身后人递过来的水桶,“哗”一下泼出围栏之外,一桶一桶又一桶……
沈苍玉看着他被水打湿的头发,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还是两者都有。
为什么不用驱水符?
沈苍玉想。但很快,她心里生出了一个答案:“莫非他把所有的驱水符都给了她和徐秋白,没有剩余的纸符,也就没办法用在这船上?”
裴文景如今筋脉受损,很少再使用心术和道法,他没有办法施展驱水术,手中的纸符也用光了,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将水舀出去。
沈苍玉摸着袖子里剩余的驱水符,正要走过去,突然,她听到身后的船工在说话:“这积水太多了,水从缝隙里灌了下去,淹了好几个房间,住在里头的人还跑出来投诉,说今晚没法睡了。”
“哪里淹了?”
“东厢房那头。”
说起东厢房,另一个船工立即反应过来:“张老爷的房没事吧?”一说起张老爷,他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张老爷是这趟船上数一数二的富豪,他苛刻又爱挑刺,前些日子可把他们折腾惨了。
如今水淹厢房,只怕又给他找到发作的由头了。
“说到这个就奇怪了……按理来说,这雨下这么久,张老爷早就该跑出来大骂特骂了,只是这水都从房间里漫出来了,也没瞧见他的人影,就连敲门也不应……”
一道惊雷闪过,天地乍白,就连海上的船也随之晃荡。
看着一旁走过的乘客,两个船工赶紧闭上了嘴,埋头钻进雨里帮忙舀水。
听见他们的话,沈苍玉握紧拳头,转身钻进了船舱里,暴雨声被抛在身后。
船舱里杂糅着各种味道,混杂着人们吵闹的叫喊声,闹闹嗡嗡的,让沈苍玉不由眯起了眼。
她穿过人群,走向积水的东厢房。
说起来也挺巧,东厢房正是她居住的地方。想起他们口中消失的张老爷,她又联想到了驱水符上那块红色的污渍。
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她拨开拥挤的人群,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过道里没有光,唯一的灯源便是船工们手里提着的灯笼,一道道光打来,人影在墙面上延长、摇晃,恍若鬼影森森。
浑浊的水从门缝里缓缓渗出,随着船的摇摆摇晃着,一股又一股。
沈苍玉闻到了一股腥味,不是海水和鱼的腥,是血腥。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水,在浑浊的灰色里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红。
“砰!砰!砰!”
她拍向木门,口中喊道:“有人吗?”
周围的人都惊愕地望过来,有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扫帚想要跑过去将她拉开:“你在做什么,你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吗?”
沈苍玉挥开他的手,高声喊道:“没有人是吗?那我就开门了哦。”
沈苍玉手指翻飞,快速掐诀:“袖里乾坤。”斧头落入她手中,在众人惊呼声中,她高举斧头,寒光闪过,斧刃深深劈进门板。
“住手!你要干什么!”远处有人尖叫着,挤开人群向她冲过来,“这是咱家老爷的舱房,你怎么敢……”那人身上穿着管家的服饰,瞧着模样应该是张老爷手下的人。
沈苍玉的斧头抬起,在空中划了个弧度,从他眼前飘过。
众人惊呼,感同身受地向后躲去。那人两眼盯着眼前的斧头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哐!”
沈苍玉的斧头砸在门锁上,连带着锁头和木板一起劈下,木屑飞溅。
锁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抬脚猛然踹向木板,门向两侧砸去,摇摇欲坠。
随着门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间的窗户大开着,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窗外狂风带着雨水向屋里砸,电光闪过,屋内一片亮堂。
人们看清了倒在地上那具被水泡发的尸体,发出了尖叫,向一旁跑去。
管家看见地上人狰狞的面孔,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筛糠,不停哆嗦着,口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在地上的张老爷脸色又青又白,眼睛直瞪着,七窍流血。
沈苍玉走过去掐着他的手腕,眉头紧皱。他浑身肿胀,但身子还是软的,看上去死了没多久,但身体上隐约笼着一团黑气。
她翻遍他全身也没有看到伤口,只看到鲜血从七窍往外溢出,融入水中。
莫非是毒杀?
沈苍玉站起身,在房间里翻找着,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别说吃食了,行囊也没见着。
她想起自己在给这人搜身时也察觉到了,这人身上空无一物,别说值钱的玉佩扳指山水牌,就连一枚铜钱也没见着,他的钱袋子比她的还干净。
他们不是说,这家伙是个有钱有权的大老爷吗,怎么什么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