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绛耳站起来,坐到货箱上,紧张得像在等待判决。
但他似乎觉得还不够靠近,伸手抓住木箱框架,连箱子带兔子,“呼哧”一下拉近了。
她的膝盖撞在他长靴上方,身体一下子绷紧,双手抓紧货箱边缘,木头表面的毛刺扎得掌心有点疼。
“哥哥救了兔子和阿娘,你说的。”他严肃与她谈判,声音低哑,“话本里的公主会以身相许,没有许多要求。”
“可我们才见过两面。”温绛耳勉强保持理智:“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对其他不了解的姑娘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其他姑娘?”皎尾回忆这些年天庭里那些仙子,“她们觉得我需要帮助,说很多很多话,可我不需要安慰,我只是需要逃出南天门,找你。”
“可是哥哥为什么会选中我呢?”温绛耳抿嘴与他对视:“你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或者……只是一时兴起,跟我玩一玩,然后回天庭,再次消失很久?”
皎尾以他跟兔子一起生活九年的经验给出判断:“你不想要我了解你,怕我知道你是得寸进尺的坏兔子。兔子要很多,不说,但要我猜,要我做,否则兔子就沮丧。够了解么?”
温绛耳眼前有一阵眩晕。
这个男人说话其实很有逻辑,只是会省略一些词句,只保留关键信息,换了别人可能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她能理解他的话,天杀的她真的能理解。
她一时都没细想自己为什么这么顺利地“能理解”。
因为她被他说中了一切,他真的了解她,为什么?
这就是天庭最厉害的神仙的神通吗?
“你知道我是这么坏的兔子……”温绛耳感觉喘不过气,但又不敢深吸气,气若游丝,“那还想跟我玩一玩公主和驸马?”
他视线落在她通红的耳廓,“问题真多,兔子玩还是不玩?”
温绛耳又吸了口气,对他的回应很不满意。
他终究还是不够了解她。
她故意玩笑的试探,想要的是他认真坚定的回答,不是顺着她的话,真当作一场暧昧的游戏。
如果他下凡一趟,真的只是为了跟多年前救过的凡人来一场露水情缘。
那她不打算奉陪。
“不。”温绛耳吞咽一口,拒绝眼前这个她肖想多年的男人:“扮家家是小孩子才做的事。”
皎尾目光一暗,后靠回车厢,保持耐心:“大人做什么?救灾?”
温绛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觉得他帮她一起救灾,就能获得一场短暂的欢愉吗?
她失望地摇头:“不劳哥哥帮忙。”
他突然开始严肃讨论问题:“什么引发瘟疫?妖患?鼠患?”
温绛耳只好也恢复谈正事的态度,“不是鼠患,暂时也没找到妖魔作祟,我们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疫病。”
皎尾看着她,沉默片刻,“灵泽谷毗邻洛海,近年海水升温,源头或许在水里。”
温绛耳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就把疫病的始发地和患者的症状全都详细说出来。
她说话的时候,烛荒一瞬不瞬地注视她,完全不会打断她。
每次她以为自己话太多了,让他走神,停下来后,他又能很精准简略的总结和回答她说得一切。
这感觉实在很好。
她是个话很多的人,多数时候都要注意克制自己,留出空白让别人表达感受,还需要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说得没意思。
从前只有跟皎尾在一起,她才能随心所欲的说出一切。
皎尾本身不爱说话,但喜欢听她絮叨,从来不走神,只有跟皎尾待在一起的时候能让她完全放下一切警惕和不安。
而此刻,只见过两面的“花心不负责”的烛荒也给了她这种感觉,真奇妙。
可快乐总是转瞬即逝,马车停下来,车夫已经把她送到灵泽谷入口。
温绛耳以商讨瘟疫的理由,邀请烛荒进灵泽谷做客。
实际上她希望能跟他在一起多一会儿,有种非常不舍得分开的感觉。
简直太不争气了,就好像拒绝“一场欢愉”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我不能进去。”皎尾迈步在山谷入口踱步,回过身,低头看向兔子:“你娘、舅舅、姨母都在那里,他们会捉我,去天庭。”
温绛耳仰头看着他,眨眨眼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午后的阳光照耀烛荒的俊美轮廓。
如此清晰的注视下,温绛耳突然睁大眼睛,“你是天庭布告上的那个通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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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你娘、舅舅、姨母,要是发现他调戏小兔子,小狗精的屁屁都给他打烂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56章 原来兔子从来都没有抛弃……
能被天庭在三界通缉的罪犯,得是犯下多可怕的罪过?
有一瞬间,温绛耳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揭穿了烛荒的身份。
她不会被这个危险的通缉犯给灭口吧?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着低头注视她,并没有显露被揭穿的杀意或暴怒。
相反,他眼神有些无措,像是怕她嫌他累赘,完全没有多年前帮她干掉坏蛋时的自信与笃定。
简直像个小屁孩。
皎尾每次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干坏事的时候,也是用这种眼神观察小兔子。
温绛耳又想到了皎尾。
真奇怪,她经常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思念皎尾。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跟这个危险又英俊的通缉犯对视时,时不时会莫名浮现皎尾胖嘟嘟的包子脸。
温绛耳的心情从紧张恐惧,迅速转变为怜悯。
她试探着低声问:“天庭为什么通缉你。”
他没回答,只是神色沮丧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睛,嗓音压得更低:“你杀了很多神仙吗?”
他一歪头,疑惑地反驳:“我只是骗了一道通行令,来这里,找你。”
温绛耳费解:“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神仙不能自由来凡间找人吗?”
“别人可以,”他神色委屈:“我不行。”
温绛耳有些怀疑,但他的神色让她忍不住放下警惕:“那他们不至于遍地贴告示抓你,如果你没杀人没干坏事,只是想去自己要去的地方,就不该被追缉。”
皎尾露出恍然的神色,跟幼年时一样,只要兔子认为他没错,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我不该被追缉,我可以杀掉挡我路的人。”
“那也不行!”温绛耳急忙制止他危险的顿悟,“你得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不让你下凡,跟他们讲道理。”
“这样?”皎尾神色惋惜。
温绛耳:“?”你在失落什么啊不让你杀人,是什么可惜的事吗?
烛荒举止变得有些古怪,却莫名唤醒了兔子的保护欲。
她在完全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决定保护烛荒。
把他带进山谷,藏到半山腰一处无人的小木屋里,并打算每天给他送食物。
但烛荒丝毫没有身为通缉犯的自觉,坚持要送她去她的住所。
虽然通缉布告并没有发来灵泽谷,但温绛耳的住所周围,住了很多天水宗派来帮忙的修士。
各家宗门都受到了天庭的通缉令,烛荒可能会被一些修士认出来。
温绛耳坦白说出了这个危险。
可烛荒神色淡淡的,似乎不怎么在乎。
温绛耳方才一时疏忽,用很温柔的语气猜测他犯的错是“杀了很多神仙”。
这在皎尾看来,代表着即便他杀了很多人,兔子依旧不会太生气。
他在天庭乖乖憋了九年,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能犯多大的错还不被兔子抛弃。
此刻他重新确定了犯错的边界,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回避退让,打算神挡杀神。
到了村民聚居地,皎尾后退与她拉开距离,站在原地目送她回家。
温绛耳以为他终于乖乖去半山腰藏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村落查看病患。
皎尾围绕着这座村庄开始了探查,巡视她住所周围的地形格局,找出每一处可以躲避大朏朏视线的掩体。
相比于离开灵泽谷时不断增加的病患,温绛耳回村后,发现病患居然大幅减少,疫病被控制住了。
“我们发现,疫病多数是靠近洛水支流附近的居民染病传播,所以暂时封锁了洛水水源,多打了几处水井,让村民们接地下水先用着,只是附近的良田得看天了。”天水宗的李鹤给温绛耳解释了近些时日控制疫病的进展。
温绛耳惊讶地睁大眼,“果然是洛水出了问题。”
在完全没接触村庄的情况下,烛荒居然从地理位置和气候变换,猜到了瘟疫的源头。
“什么叫果然是洛水出了问题?听着跟你排查出来的似的,这可是咱们师兄弟家家户户寻访找出的源头。”
天水宗的唐墨斜着眼睛打量温绛耳:“你这才刚回山谷,探查出源头的功劳又得记在你身上了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绛耳面无表情地解释:“回来的路上,我听一个同路人有这个猜测,功劳自然都是各位仙君的。”
这群修士中,有不少看她不顺眼。
如今天水宗由姚霜见执掌。
多年前,上一任宗主平白无故,关押温青妩两年,宗门问心有愧,所以近些年,朏朏们四处救灾,遇上棘手的麻烦时,姚霜见都会派弟子驰援。
这是积攒功德的好机会,修士本也没有怨言。
只是那群大朏朏每次出手救灾,都请求村民给温绛耳烧香供奉,将所有功德全都揽到这小朏朏一人身上,修士们就成了纯跑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