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朏朏刚被关在塔顶的时候,时常不分昼夜的坐在窗边,长睫落寞地低垂,半遮着绛色双瞳,清泠泠望着金鳞山的方向。
修士们都以为她在恨自己没能及时修成飞升,即便是远远看着那张带着悲切沉郁的面容,那朏朏也透着股不可亵玩的冷傲。
曾经,天水宗的宗主亲自拜访,那朏朏都跟哑巴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
但这么熬了一年,她开始变样了。
不夸张的说,她有时候会主动对塔下仰望她的修士们露出媚笑。
有过几个自以为是被天女相中的修士,半夜偷偷爬上高处,隔着结界,企图与天女交心。
天女随便敷衍两句,就开始诱惑修士去金鳞山下的宿云村,帮她打听打听一个叫温绛耳的孩子过得好不好。
事情逐渐传开了。
这天女下凡,是为了跟个腌臜的凡人汉子偷情,还产下个半妖孩子。
这何止下凡?等于直接跳进了粪坑。
给凡人生孩子的朏朏,相当于村里偷汉子的漂亮农妇,凡人也都敢编排她的荤段子。
没有人搭理她处心积虑的请求。
直到去年秋末。
从烬土洲伏妖归来的大师姐姚霜见回宗。
刚巧听说,她此前与师尊合力捉回来的朏朏,最近在闹绝食。
姚霜见战甲未卸,就急匆匆登上塔顶,询问那朏朏有什么要求。
朏朏没认出一身战甲的姚霜见,以为是天水宗派长老来跟她谈判。
毕竟真死了只朏朏,霍山的朏朏族追究起来,第一大宗也难兜得住。
见面之前,温青妩还在发疯。
把寝室里的铜盆摔得震天响,衣柜也被推倒了。
她没想到霍山的族人真会对她不管不问。
她不敢相信自己在这方寸之地熬过了两年。
她不敢想象那凡人赌鬼花光了银子,会怎么对待她女儿。
若早知会有母女分离的一天,她宁可把孩子留在霍山,也不会在凡间挑个视财如命的男人以便拿捏。
毕竟正经人家不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又不让碰的女人。
随后,她听见守塔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说了句,“首座里边请”。
蓬头垢面的温青妩一转头,看见个高个头的白净青年站在门口看着她。
看傻了眼的样子。
姚霜见当时是真傻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此前捉回来的天仙,变成了这般落魄撒泼的模样。
但温青妩误解了那人眼中的震惊,凡间的男人初次见她时,多半会露出这般呆傻之态。
短暂的沉默对视。
温青妩在一堆废墟中挺起薄肩,只稍稍理了理蓬乱的发髻。
起身翩然走到姚霜见面前时,温青妩就变回了说书人口中,那个一笑百媚生的古神朏朏。
宗门里的人说,那朏朏给他们大师姐下了蛊。
原本已经能争一争阁主之位的姚霜见,入冬前,竟然主动请缨,去守护金鳞山。
如今三个多月过去,再次有高阶修士踏上青岚塔,找到温青妩。
但并不是带回了温绛耳的消息。
而是金鳞山被忘归鸦利用,整个烬土洲都快被忘归鸦的静谧天幕笼罩。
修士们想请温青妩协助,驱逐忘归鸦。
忘归鸦这种魔神很让人头疼,战斗力算不得多强,但却有剥离五感的天赋。
非常善于遁形,打不过就跑。
唯有朏朏族,是这黑鸟的克星。
-
那汉子烦躁的吼声到了嘴边,对视上温绛耳认真的眼神,火气一下子灭了。
深吸一口气,他耐心地又说了一次,“我没空陪你玩,躲一边去,小心磕碰。”
温绛耳不依不饶伸着手,“你不是说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吗?兔子仙女可以帮你!快呀!就抓一下,快蹲下来!”
看着这个急得跺脚的可爱女娃,那汉子不禁想到了自家孩子,无法抑制地心软了。
他尴尬地看了看周围搬运粮食的手下,往角落走了两步,才蹲到地上,无可奈何地看向温绛耳,“你究竟要我干什么?快点嘛!”
温绛耳惊喜地跟过去,迫不及待抓住他粗糙的大手,把那一小块桂花糕塞进了他嘴里。
男人本以为小孩想要捉弄他,刚要吐掉嘴里的东西,就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融化了。
他不是没吃过桂花糕,也不只是因为接连几日没尝过食物的滋味。
抓住这小孩手的一瞬间,感官就好似被放大了几倍。
桂花糕的花香和甜糯,一瞬间贯穿灵魂般浓烈。
他舍不得吞咽,但喉咙已经本能地咽下了那一小口糕点。
恍神许久,他惊愕地看向眼前的小孩,“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哪来的驱除诅咒的食物!”
“嘿嘿!”温绛耳得意地扬起小胖脸,“都告诉你啦笨蛋大叔,食物没有被诅咒噢,掌柜的说,凤凰先生剥离了凡人的味觉,只有兔子仙女能救你们。”
大汉似懂非懂。
但他此刻已经相信这小孩绝非凡人。
一时间思绪纷飞。
难怪这钟家寡妇不想给粮食驱除诅咒,原来在家里藏了这么个小仙童。
可是这事儿非同小可,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告知村长。
李放歌这人平心而论,还是真有些善心的。
如果能直接救下所有村民家的粮食,她应该不可能藏着掖着,这也是大功一件。
那她为何没公开呢?
思前想后,这汉子决定亲自去金鳞山,找李放歌问个明白,以免这小仙童有什么要紧,不便公之于众。
起身之后,他让三个手下把米粮先抬去祭坛准备驱魔,又吩咐两个自家表弟,留在这宅子里看守那女娃。
两个表弟忙着去看神婆驱魔,不耐烦地问大哥为何要他们留在此地,给个小寡妇看家。
那汉子便把小仙童能给粮食驱邪的秘密,告诉了表弟,要他们一定仔细把守家院,暂时不能让村长一族知道,等他弄清状况回来再作打算。
两个表弟惊呆了,回过神后,只神色凝重地点头答应,让大哥放心去找掌柜的。
眼看着家里的几袋米和鸡鸭羊被运上牛车,周婶和秀兰也没阻拦,还吆喝着“大爷们路上小心”。
掌柜的这些天,早就劳烦赵衍帮忙,两家子人一起,把庄子里的存粮全都藏去秘密地窖了。
家中这点粮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周婶和秀兰淡定的走回院子里。
躲在门后高家兄弟俩一左一右窜出来,用棒子打晕了这对仆从。
“嗯!嗯!!!”布条蒙着嘴的温绛耳拼命哼哼,但小手被困在石凳上,没法冲过去救人。
那高家兄弟俩等表哥一走,就毫不犹豫地下手。
他们可不如表哥那般道貌岸然,成天把道义挂在嘴边。
听说这小娃娃能给粮食驱邪,无异于捡到一只聚宝盆。
神婆有法术,他们对付不了,而这小娃娃,他们还能对付不了吗?
只要把她捉回去藏起来,每天驱邪一石大米,卖给达官贵人,这辈子吃香喝辣不用愁!
两人喜不自禁的走向那孩子,展开麻袋,准备把她伪装成大米扛出去,动作十分轻柔仔细,生怕弄伤了这个小财神。
“嗯!嗯!嗯!!”温绛耳急切地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摇晃奶葫芦的小怪兽,想让它用尾巴割断她手上的麻绳。
赵衍哥哥一家此刻就住在三进院东厢房里,她只要大声喊就能听到。
刚才那两个人毫无预兆地捂住她嘴把她捆起来,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
小怪兽只是安静地在不远处看他们行动,等温绛耳被捆起来,它才走过来,用尾巴卷住她脚踝,想要她喂奶。
温绛耳都快急炸了。
这小怪兽前两天看见谁都想揍一顿,现在家里真来坏人了,它却忙着吃奶。
但是奶葫芦是空的,它光是卷住温绛耳,还是喝不到奶,只能绕着温绛耳转圈,小爪子不断举高奶葫芦,小嘴反复吮吸。
温绛耳当然知道它的意思是肚子饿了,但她现在动弹不得。
两个男人走过来拎起温绛耳,直接放进麻袋里。
“呼。”
“呼。”
幼龙对着两个新子民举起奶葫芦,示意他们先不要玩了,给它满上奶。
这些天看见温绛耳和赵衍家姊妹玩过很多古怪的扮家家游戏。
幼龙现在是个比较开明的所有者,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兔子被塞进麻袋是不可接受的事。
但是它真的饿了。
希望兔子能早点结束游戏,来看一眼伟大的所有者。
它一直抱着它的奶葫芦,蹲在麻袋旁边安静地守着。
“什么玩意儿这是,这狗怎么没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