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适应她的妖力属性,试图悄无声息地成为她力量体系的一部分,潜移默化地改造其根基。
这才是最棘手之处。
强行拔除,恐撕裂妖魂,伤及根本,后果不堪设想。
若任其缓慢发展,温水煮蛙,依旧是个大祸患。
他眸色沉冷,周身的气息都仿佛随之冷凝了几分,并非刻意释放威压,却让寝殿内的温度,似乎也在无形中下降了些许。
书案上那叠尚未批阅的奏折,静默地躺在那里,那是外界纷繁的政务与压力。
而眼前少女体内潜藏的危机,迫在眉睫,是关乎生死存亡的隐患。
千灵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尽管他面容依旧平静。
她那条原本还试图轻松晃动的尾巴彻底安静下来,软软地搭在榻上,声音也小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是不是……很麻烦?”
陆无辞没有立刻回答。
他倏然起身,并未再看她,而是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那堆满了奏折与卷宗的书案之后,却并未坐下。
他负手立于巨大的雕花窗前,挺拔冷硬的背影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在殿内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窗外是层叠的宫宇飞檐,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象征着无上的皇权与秩序,却也框柱了四方天地。
麻烦?
何止是麻烦。
魔主蛰伏多年,处心积虑,亲手种下的烙印,其中必然牵扯到深渊魔域的法则层面力量,是一种极其恶毒的诅咒。
他归来后,第一时间便调阅了皇室秘藏中所有与魔族、诅咒、烙印相关的古老卷宗,那些以秘法书写,载体各异的记载大多语焉不详,或残缺不全。
净魂莲已是世间难寻的净化圣品,也只能暂时压制,治标不治本。
他早已暗中下令,动用了手中最隐秘的力量,派遣暗卫四处搜寻天下能人异士,探访可能存有相关记载的古籍残卷,乃至追寻某些传说中能克制魔物的圣地遗踪……
然而至今,反馈回来的消息零零散散,未有丝毫可行的破解之法。
这些纷杂的思绪在他心底盘旋。
但他转过身时,面容依旧是无比冷静。
“自有法解。”陆无辞开口道。
这简短的四个字,是他能给出的,也是他必须给出的承诺。
“你无需忧心。”
千灵望着他。
他就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孤松,面对着她无法想象的复杂局面与潜在危机,神情却未见半分动摇。
他似乎总是如此,如同亘古屹立,经受无数风雨侵蚀而岿然不动的山岳,总能将一切惊涛骇浪都牢牢挡在外面,为她圈出一方看似安稳的天地。
她心中那份因魔印描述不清的异样感而缠绕不休的不安,似乎真的被他这简短的话语奇异地抚平了些许。
这是一种毫无理由的,源于无数次生死相依建立起来的绝对信赖。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
垂眸想了想,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又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他。
随即补充道,语气是全然的信赖:“我相信你。”
陆无辞的心弦,因她这毫不迟疑的信任,无比清晰地动了一下。
那感觉细微而陌生,如同万载冰封的湖面最深处,被投入一颗灼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无声荡漾的涟漪,寒意被驱散了些许。
他迈步,重新走回榻边,并未再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少女蜷在柔软的榻上,墨发衬得小脸愈发白皙,琉璃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带着全然的依赖。
那条雪白毛茸茸的尾巴乖顺地贴服着,与这华美宫室,与她此刻的人形,形成一种奇异而和谐的冲突感。
“既已有名,日后便以此相称。”
“千灵。”
他又念了一次。
这次,似乎比前两次更顺了些。
千灵仰头看着他的眉眼,用力点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好!”
随即,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琉璃般的眸子狡黠地眨了眨,带着点试探,又混合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小声地问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无辞’吗?”
直呼人皇名讳,在这等级森严,规矩如铁的宫闱之内,是堪称大逆不道的大不敬。
寻常宫人乃至朝臣,连抬头直视天颜都需鼓足勇气。但她问出口时,脑海中并未闪过那些繁文缛节与森严壁垒,只是单纯地觉得,既然彼此交换了名字,分享了真名,便该如此称呼,这才是平等,这才是……亲近。
就像她还是小狐狸时,可以毫无顾忌地跳上他的膝头,窝进他的怀里。
陆无辞闻言,眸光微凝,落在她带着明显期冀,又因这大胆请求而染上些许忐忑的小脸上。
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只有熏香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窗外遥远传来,有些模糊不清的宫人行走的脚步声。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自己冰冷面容的眸子,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泛着自然嫣红的唇瓣,看着她身后那条因为主人情绪紧绷而悄悄竖起了几分绒毛的雪白尾巴。
在他的天地里,所谓的规矩,本就可由他一人心意而定。
“随你。”
他道,算是默许。
千灵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无比明媚灿烂的笑容,比窗外倾泻而入的炽烈阳光还要耀眼夺目几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似乎想如狐形时那般,毫无顾忌地欢快摇动尾巴表达兴奋,整条尾巴大幅度地摆动了一下,带着呼呼的风声,险些扫落榻边小几上那只精致的,正盛着半盏清茶的官窑瓷盏。
“呀!”她低呼一声,慌忙控制住那条不听话的尾巴,脸颊飞起两抹红云,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一种新奇的感受。
那是拥有了某种专属称谓与特权的喜悦。
她按着乱动的尾巴,仰起脸,带着几分羞涩,又鼓足勇气,轻声唤道:
“无辞。”
这两个字从她柔软嫣红的唇间吐出,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软糯,尾音微微上扬,与他惯常的冷硬风格截然不同,如同温暖的春风试图拂过冰封的河面。
陆无辞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极轻微地颔首,算是回应。
然而,在他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执起那支朱笔时,那落在最新一份关于边境军报奏折上的第一个批红之字,笔锋锐利如刀,力道似乎比平日重了半分,墨迹几乎透纸背。
“千灵……”
他于心底,无声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如今已属于殿内那个少女的名字。
他知道,寻找彻底解决魔印的方法,必须更快了。
不仅为了她的性命,为了兑现“自有法解”的承诺。
或许,也为了这一声,独一无二、打破了层层宫规与冰冷距离的“无辞”。
第71章 魂火之法 暮色如墨,缓缓浸染着皇城的……
暮色如墨, 缓缓浸染着皇城的飞檐斗拱。
陆无辞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指尖按着一份边境急报,朱笔悬停良久, 终是落下了一个杀气凛然的“斩”字。
烛光摇曳, 将他冷硬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千灵蜷在窗边的软榻上, 正与自己的尾巴较劲。
她今日换了一身浅青色的裙衫,想要学着宫中女子的仪态, 可那条蓬松的雪白尾巴总是不听话地从裙摆下钻出来, 扫得帘幔轻轻晃动。
“别动。”陆无辞头也不抬,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千灵委屈地撇撇嘴,却还是老实下来, 只用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尾巴尖的软毛。
自从化形后,她总觉得陆无辞待她与往日不同了。
依旧是纵容的, 却少了从前那份自然而然的亲昵。
是因为她不再是那只可以随意抱在怀里的小狐狸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发闷,连带着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珠帘突然哗啦作响。
云湛带着一身夜露闯了进来。
他向来整洁的青衫下摆沾满了泥点,袖口被荆棘划破几道口子,发丝也有些凌乱。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眼中的血丝,以及那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陆兄……陛下。”他先是对陆无辞匆匆拱手, 目光转向窗边那个身影时, 不由得怔住了。
他知道千灵已能化形。
早在清水镇时,她便在他面前显露过真身。
但此刻再见,心头仍是一震。
少女蜷在暮色里, 墨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 衬得小脸愈发白皙。
她蹙着眉与那条不听话的尾巴较劲的模样,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份灵动鲜活,陌生的却是这般具象的人形。
烛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长睫低垂时,竟有几分惊人的脆弱感。
云湛忽然想起在青云门时,这只小狐狸总是躲在陆无辞袖中,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这一路上,千灵被魔气侵蚀时疼得浑身发抖却强忍着不哭出声。
而今她要以这般脆弱的形态,去面对连他都觉得棘手的险境。
“云湛?”千灵惊喜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