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毛发时,连最细微的打结处都耐心解开,生怕弄疼了它。
殿内时刻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香炉里燃着的也是陛下亲选的,有安神之效的灵香。
“春华姐姐,你看小主子的尾巴是不是动了一下?”一个名叫秋实的小宫女压低声音,激动地扯了扯旁边年纪稍长宫女的衣袖。
春华立刻屏住呼吸,仔细看去,见榻上的白狐依旧沉睡,并无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她轻轻拍了秋实一下:“莫要大惊小怪,惊扰了小主子休息,你我可担待不起。仔细守着便是。”
她们私下里议论,这位“小主子”虽不言不语,但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恐怕难以估量啊。
甚至连前朝的一些官员,也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曲线讨好。
一位以擅长驯养灵兽出身的边关将领,派人千里迢迢送来一只通体雪白,据说拥有稀薄九尾天狐血脉的幼崽,言明献给陛下赏玩。
一位家中有矿的勋贵,则献上了一整块能自动汇聚灵气的暖玉,提议为“小主子”打造一个专属的玉榻。
这些“心意”都被陆无辞漠然驳回。
幼狐被妥善退回,安置别处,温玉则被收入库房。
他的态度明确,不需要任何替代品。
也不需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只要寝殿里这一只小狐狸安然无恙。
而在沉睡中的千灵,并非全无感知。
她仿佛漂浮在一片温暖舒适的海洋里。
周围不再是魔气肆虐的冰冷与痛苦,而是被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气息紧紧包裹着。
是陆无辞的神力。
时不时,会有极其轻柔的触碰为她梳理毛发,有温润的液灵药被小心哺入。
她也闻得到有淡淡的,好闻的香气萦绕鼻尖。
那些宫人小心翼翼的低语,那些为了她而忙碌的细微动静,都化作模糊的背景音,让她潜意识里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被严密保护,被极度重视的环境之中。
这种安全感,对于刚刚从心魔与魔化噩梦中挣扎出来的她而言,如同久旱逢甘霖,悄然滋养着她受创的神魂,让她破碎的意识碎片开始缓慢地重新凝聚修复。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沉睡的寝殿外,整个皇宫,甚至部分朝堂,都因她而悄然改变着节奏。
她更不知道,那个赋予她这一切庇护的男人,每日在处理完繁重国事之后,总会来到她的榻前,静静地坐上许久,有时只是看着她平稳的呼吸,有时会伸出手,极轻地拂过她的耳尖或背脊。
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关切,有疲惫,更有一种不容动摇的守护。
这一日,陆无辞下朝归来,照例先来到内殿。
他挥手让宫人退下,独自坐在榻边。
千灵依旧沉睡,但气息似乎比前几日又平稳了些许。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搭在软垫上的小爪子,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冰封般的脸色微微缓和。
“还要睡多久?”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期盼,“朝中那些老家伙,都快把朕的御书房门槛踏破了……你若醒了,这里也能清静些。”
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
只有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将殿内映得一片暖融,和着淡淡的药香与灵香,仿佛时光都在此变得缓慢而宁静。
这围绕着一只小狐狸的过度关注与小心翼翼的奉承,成了陆无辞血腥归来的铁腕统治中,一道略显奇异,却又无比真实的风景。
而风暴过后,真正的宁静与苏醒,似乎还需等待。
第67章 琼浆玉液,狐影化形 时光在寝殿的暖香……
时光在寝殿的暖香中悄然流逝。
千灵在陆无辞日复一日的神力温养与宫内无微不至的照料下, 受损的根基缓慢修复,神魂也日渐稳固。
那魔印虽未消除,但在净魂莲残余之力与更强封印的压制下, 已许久未曾异动。
她清醒的时间逐渐增多, 虽仍显虚弱, 大部分时间只是懒洋洋地趴在暖玉榻上,用那双恢复了几分清明的琉璃眸子, 安静地注视着殿内的一切。
尤其是那个每日都会来看她的男人。
陆无辞对她极尽纵容。
纵使她偶尔因噩梦惊醒, 不安地抓挠他的衣袖。
纵使她胃口不佳, 挑剔地推开宫人精心准备的灵食。
……他都一一包容,甚至默许了她某些近乎僭越的小动作。
比如在他批阅奏折时, 悄无声息地跳上御案,蜷缩在奏折旁假寐, 只为了离他更近一些。
他习惯于处理政务间隙,伸手便能触碰到那团温软的雪白,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耳后最柔软的绒毛,听着她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这似乎成了他血腥归途后,难得的一丝慰藉与宁静。
这一日, 南疆进贡了一批稀罕物件, 其中有一坛据说是取自魔界与人界交界处,某种奇异魔植酿造而成的“魔宫琼浆”。
此酒色泽瑰丽如紫晶,香气醇厚独特, 据说对修士灵力有微弱的刺激增长之效, 但因其蕴含几分极淡的魔气,寻常修士不敢轻易尝试。
贡品清单呈上,陆无辞只扫了一眼, 便挥挥手让人将东西收入内库,并未在意。
他如今对任何与“魔”字沾边的东西都格外警惕。
然而,或许是冥冥中的定数,或许是那琼浆的气息与千灵体内被压制的魔印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负责清点入库的小太监一时疏忽,竟将这坛不算起眼的琼浆,与其他赏赐给椒房殿的灵果仙酿混在了一处,一同送了过去。
那瑰丽的紫色酒坛,在一堆晶莹剔透的灵物中,并不算太起眼。
傍晚时分,陆无辞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政务,揉了揉微蹙的眉心。
边关不稳,朝中赵显余孽尚需清查,魔主踪迹全无,每一件事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唯有想到寝殿里那只等他回去的小狐狸,那冰封的眼底才会掠过极淡的柔和。
他起身,并未摆驾,只带着贴身内侍,漫步走回去。
殿内宫人早已被他屏退,只剩下暖黄的宫灯映照着满室馨香。
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烛芯轻微的噼啪声。
他习惯性地走向内殿暖玉榻,脚步却在踏入内殿门槛时顿住了。
那榻上,空空如也。
“小狐?”他微微蹙眉,心底闪过千百种念头。
神识瞬间扫过整个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而下一刻,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偏殿角落,那座摆放着各色珍玩的多宝阁旁。
只见那只本该乖乖待在榻上休养的小狐狸,正颤巍巍地站在一个翻倒的梨花木玉凳上。
两只前爪费力地抱着一个几乎和她身子差不多大的……散发着瑰丽紫光的玉坛。
坛口倾斜,浓烈奇异的酒香混合着极淡却无法忽视的魔气,正从坛口弥漫开来。
而她粉嫩的小舌头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紫色酒液,琉璃般的眸子泛着不正常的水光,眼神迷离涣散,带着一种醉醺醺的憨态,显然已经偷喝了不少!
“胡闹!”陆无辞脸色骤然一沉,心底的不安瞬间化为薄怒。
这魔宫琼浆来历不明,蕴含魔气,岂是她现在这般神魂初稳,身体虚弱的状态能承受的?
若是引动了魔印……
他不敢细想,身形一闪便已如鬼魅般来到近前,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伸手便要去夺那酒坛。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酒坛的刹那——
“呜……”
千灵发出一声含糊而绵软的呜咽,抱着酒坛的爪子一松,那沉重的玉坛“哐当”一声砸落在柔软的地毯上,瑰丽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染出一片深紫。
而她整个小小的身子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她周身原本被陆无辞神力温养得平和的气息,骤然变得混乱而汹涌,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一直被牢牢封印的魔印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并非以往侵蚀之痛的灼热感。
反而像是一把沉寂已久的钥匙,被这奇异的酒力打开了某种深层的禁锢。
耀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从她娇小的狐躯内爆发出来,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形,将那瑰丽的紫光与酒气都压了下去。
陆无辞来不及做出反应。
光芒之盛,甚至让他都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
但这光芒持续了不过短短一息,便迅速收敛。
然而,光芒散去后,原地哪里还有那只雪白娇憨,会蹭着他手心咕噜的小狐狸的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在柔软地毯上的少女。
墨色长发如最上等的绸缎般铺散开来,衬得裸露在外的肌肤莹白胜雪,身形纤细玲珑,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初具风韵。
她未着寸缕,只是……一条毛茸茸的雪白无暇的大尾巴没收回去,正无意识地,带着些许慌乱与笨拙地在她身后晃动着。
蓬松的尾巴尖,正好轻飘飘地,又带着温热独一无二的触感,落在了陆无辞因惊愕而僵在半空,未来得及收回的掌心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凝固了。
陆无辞整个人彻底僵立在原地,一动一不动。
他那双惯常深邃冰冷、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掌控生杀予夺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着眼前这完全超乎他所有预料与认知的景象。
他的眼里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愕然,以及骤然停滞的呼吸所带来的窒息感。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向来沉稳如山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掌心里,那截意外落下的尾巴尖,温热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小动物特有的……因紧张或不适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尾尖那最细软的绒毛搔刮着他的掌心,触感真实,极轻微的触碰,却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麻,宣告着眼前这一切并非幻觉。
地上的少女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弄懵了。
她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带着几分艰难与迷茫,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与狐狸形态时一般无二的,清澈剔透得如同山涧清泉的琉璃眸子,此刻却因烈酒的后劲和化形带来的巨大冲击,蒙上了一层朦胧迷离的水汽,带着初生婴儿般的纯粹懵懂与全然的无措。